「噢噢……原來是你啊,親,來,坐坐坐。」鱸魚從櫃檯後搬張凳子出來,又熱心地問:「要喝茶還是喝水?」
李安民都不要,連背包也沒卸,直接問他:「在Q上你不肯說,現在我人來了,我問你,你家的皮影人是怎麼回事,半夜起來跳舞,嚇死我了。」
鱸魚面帶微笑,虛著眼睛上下打量她,像在評估豬肉品質,看了會兒,托起下巴說:「這是客戶要求,我也不想嚇你,親,你是為了退貨才特意找上門來的嗎?」
李安民搖頭說:「不退,但你得告訴我皮影會動的原因,還有,我要那個客戶的聯繫方式。」
鱸魚問了她一個不相關的問題:「親,你相信這世上有成仙之術嗎?」
李安民本著良心回答:「信,我什麼都信,這世上發生什麼都有可能,最不可信的只有人心。」她想了想,又加了句:「還有牛鬼蛇神的心。」
鱸魚點點頭,問:「親叫什麼名字?寫身份證上的,全名。」
李安民也不拿喬,直說:「李安民。」
鱸魚也笑嘻嘻地自我介紹:「我是盧虹,你要樂意,喊我鱸魚也成。」他拉下鐵皮門,打開內牆上的那扇木門,站在旁邊,手朝裡一擺,做個有請的動作:「走,咱們到下面談。」
木門後是一條向下延伸的樓道,李安民跟在鱸魚身後走下階梯,地下室的空間很寬敞,像是一個皮影作坊,道具成堆,牆上掛滿了皮影人和頭譜,生旦淨醜,各色各樣,有的皮影上過漆,有的還攤在雕刻板上,房間內側佈置了白紗掛幕和演出台,演出台兩側支著黑色大篷。
據鱸魚講,店裡客源除了收藏家和散客,還有民間藝術團,所有的皮影都必須經過演出測試才能出售,品質有保障。
「原本還有個老手藝的影刻師傅在這店裡接活,前不久去世了,只剩下我光棍一條,還不曉得能不能招上人,這皮影藝術是越來越沒落了。」鱸魚歎著氣,眼神黯淡。
李安民能理解他的憂鬱,這時代的娛樂活動太多,幾乎沒人看皮影戲,製作和演出的藝人大多年過半百,有的早已辭世,老手藝得不到傳承,只靠著一些傳統愛好者和少量戲班來支撐,這門精湛的技藝眼看著就要失傳,就需要靠像鱸魚掌櫃這樣的年青一代來重新賦予它生命力,可惜這年頭,還真沒多少條「鱸魚」,現在的年輕人能有幾個喜歡看皮影戲的?
就在陪掌櫃一起哀傷的當兒,從黑篷裡走出一個女人,面孔很熟悉,正是宋玉玲,這女人的著裝風格又變了,長直發簡單地紮成馬尾辮垂在背上,素面朝天,換了副黑框眼鏡,上穿一件寬鬆式的圓擺黑襯衣,下套直筒牛仔褲,腳踏登山鞋,從精幹俐落的辦公室白領搖身一變成為漂泊颯爽的休閒客。
宋玉玲身材高佻,卸了充氣胸罩之後更顯修長,黑框眼鏡平添幾分書卷氣,就算李安民不喜歡這女人,也不得不承認這身裝扮很有親和力,比她前兩個造型順眼多了,體現出一種女性特有的帥氣。
「你終於來了。」宋玉玲推了推眼鏡,沖著李安民微笑,既不嬌媚也不是公式化的招牌笑容,淡淡的,很自然,她往前邁步,不擺臀也不扭腰,鞋底落地有聲,膝蓋向外,連走路姿勢也變得閒散隨意,不顯粗放,也沒有特別女性化的特徵。
李安民戒備地朝後退了兩步,宋玉玲隨即定住腳,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別怕,我不會再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要走要留隨你意。」她的嗓音略偏低沉,語調輕鬆,與中性化的氣質相得益彰。
「你在玩什麼把戲?有事為什麼不直接找我,拐彎抹角把我引到這兒來到底想幹嘛?」李安民不客氣地噴出連珠炮,對於曾經傷害過朋友的人沒必要客氣。
「我是好了傷疤忘不了疼啊,張同志下手太重,我這只手到現在還沒好全,所以不敢公開露面。」宋玉玲倒是坦率得很,輕搖被張良扭折的那只手,手腕上還套著黑色護腕。
「這只是一方面。」鱸魚接話,看了宋玉玲一眼,在得到後者點頭示意之後才接著說:「另一方面是不希望談話內容被有心人士聽到。」
「什麼意思?」李安民心頭一動。
「只是猜測,為什麼葉衛軍和張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找到南順的倉庫,並且同時把我安排在別處的人手一網打盡,是誰通風報訊?會不會有這麼一個人總是在暗處窺伺,這都是很難說的事。」宋玉玲也不故作神秘,她改換裝扮氣質之後,行事風格也隨之變化。
鱸魚把兩人拉到桌前坐下,端來茶水果糖,大有促膝長談的架勢。
李安民不否認宋玉玲的猜測,她多少也有那麼點感覺,只問:「你把我叫來潮州是為了避人耳目?如果真有人暗中窺視,我的動向恐怕早就被掌握了。」
鱸魚神秘一笑:「我的店,普通的生物能進來,不普通的生物進不來,門頭的咒文是我盧氏一門秘傳的八方邪禁符,對狐鬼精怪乃至地水山仙皆有效。」
李安民狐疑地瞥向他:「這麼自信?你到底是幹哪行的?」
鱸魚喝了口水,丟顆糖在嘴裡,咬得咯吱響,說:「網店上不是有介紹嗎?我就一生意人,祖上是燕山派方士,傳到我這一代也荒廢的差不多了。」
宋玉玲接話:「小盧是靈媒,擅長追蹤術,私底下幫警方破過不少案子。」
鱸魚「喂喂」了兩聲,像是挺不滿宋玉玲揭他的底,李安民對鱸魚的身份沒興趣,繼續剛才的話題:「狐鬼精怪不能進,人總能進吧?」
宋玉玲說:「人無所謂,就算能掌握動向,也控制不了你的方向,該防的是那些能避過常人耳目,無孔不入的偷窺者。」
葉衛軍曾說過他借助了黃半仙的某些資源,李安民不自覺地把這些資源和宋玉玲口中的偷窺者聯繫在一起,但她不覺得人就好防:「張良這人你防得住?」
「防不住,也不需要防,他在意的是他兄弟,你會怎麼樣不在他考慮範圍內,你不知道麼?」宋玉玲撇嘴輕笑:「讓嚴先生帶你離開白伏鎮的就是張良,他的手下已經從楊家屯子撤走了,否則嚴先生哪敢擅自行動?告訴我葉師傅歸鄉的也是張良,他只提了一個要求,不能強迫你做任何事,當然,如果你是自願的那另當別論。」
李安民冷著臉問:「你究竟有什麼目的?做這些能給你帶來哪些好處?」
「你的小腦袋瓜裡除了衡量利益就沒有更遠大的志向嗎?」宋玉玲舔舔下唇,眼放異彩,「我與小盧一樣,只是想尋找另一種生命的延續形式。」
鱸魚咬著糖揮手:「別捎帶上我,我是小市民,賺錢第一,沒你那麼高眼光。」
宋玉玲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正打算給你介紹一批皮影狂熱者,裡面不乏有願意當雕影學徒給你打白工的,至於上次你提出來的,想在各地開連鎖店的事,我打聽過,有路子,資金不用你愁。」
鱸魚握住她的手上下甩動:「宋姐,我跟你有同樣遠大的志向,你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咱老祖宗就曾經共事過,小的當然會盡力服侍,呃不……配合你。」
據說盧虹的祖上跟焚書坑儒的始作俑者盧方士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親密關係,宋玉玲的祖上是晉中望族宋氏一門,秦朝有個被稱作「蔔節」的官職,綜合商朝卜、史、巫、尹四司的職能,設在奉常之下,不參與祭祀活動,專司人外事,擔當卜節的官員就是宋氏一門的掌權者,被延請入朝的齊燕方士均設在蔔節治下,包括當時被派遣去找仙藥的徐福、盧生、韓終等人。
如今盧宋兩家早就派不成派,門不成門,家族成員分散各處,只有極少數人還在繼續從事老祖宗的行業,宋玉玲和盧虹就是其中兩例。宋玉玲對風水術頗有研究,但自身能力有限,主要還是靠人力施為,所以她交際面廣,需要不斷改頭換面,游走於各行各業之間,必須隨時適應新環境。而盧虹則像大多數異能人士一樣隱蔽在市集裡,過著與常人無異的生活,偶有知情者找上門,也就是幫點小忙的程度,不會主動沾惹是非。
黃半仙就不同了,他在圈子裡名氣極大,不僅接生意,還積極開辦易學培訓班,老本行是他的金飯碗,不過據宋玉玲說,此人行事相當低調,關係網遍及全國各地,但沒有一個人能揭出他的底細,講來也不可思議,黃半仙雖然手上抓著大把關係,但從來沒見他用過,這人很懂行內規矩,名聲大,卻不霸圈,很多生意他都會轉而推薦給徒弟或者同行去做,從各個方面來說都是無懈可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