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殤婚(10)

雪白色的裙擺上繡著朵朵紅梅,豔色還在緩慢地朝周圍擴散,是血!新娘的裙擺邊緣沾著血跡,李安民爬站起來,剛想叫出聲,奏樂聲變了,速度慢下來,音調也降了好幾度,變得渾濁沉重,像在奏哀樂,還夾著「茲茲」的雜訊。

司儀連忙叫調音師關掉聲音,台下有人尖叫:「血!有血!新娘流血了!」

餘可嘉毫無知覺,仍然以奇怪的姿勢靜靜站在原地,鮮血從裙擺下方漫溢出來,把紅地毯浸得透濕。

婚宴現場炸開了鍋,新郎官一見到血就腿軟,噗咚跌坐在地下,驚恐地大叫:「可嘉,你怎麼了?怎麼了!?」像複讀機一樣,除了不停重複「怎麼了」這三個字,什麼也不會了。

餘可嘉不說話也不動,站得穩穩的,像個靜止的假人,余媽哭嚎著喊道:「小嘉,你怎麼了?啊?你說句話,不要嚇媽啊!」伸手扶住她輕搖,也不敢使力。

余爸厲聲大喝:「別動,一動血流的更多,千萬別動她!」

余媽嚇得縮回了手,司儀對著麥克風聲嘶力竭地高喊:「打電話!叫救護車!在場有哪位是醫生?趕快上來!」

沒人應聲,沒人動,李安民二話不說,一個箭步沖上舞臺,跪在餘可嘉身前,一把掀起裙擺朝裡探頭,濃烈的鐵銹味灌入鼻腔,就見兩條纖長的秀腿被血刷得通紅,李安民先往下看——鞋尖點地,鞋跟懸在空中,看上去像是踮腳站立,但很明顯,腳尖沒有施力。

看完腳再順著腿往上檢查,絲薄的內褲被浸濕,血是從陰、道裡流出來的,黃膿狀的液體沿著大腿根部緩慢下滑,一條肉質物脫出內褲邊緣掉在毯子上,乳白色,像豬腸子般鬆軟,上面還粘著細網狀的血絲。

李安民立即意識到是怎麼回事,趕緊放下裙子,對六神無主的余媽小聲說:「快!先把人放平。」

余媽哭得妝都糊了,抖著聲音問:「怎麼放?小嘉不是還站著嗎?我不敢拉,拉不動啊……」

余爸以為李安民是醫生,連忙對工作人員吼道:「快去找擔架來!快去啊!」

「擔什麼架啊,來兩個人把她抬起來放平!」李安民看向圍觀群眾,看誰,誰往後退,親戚裡也沒個敢上前的,唧唧嗚嗚,你推我,我推你。

新郎官頭一個不能指望,已經暈血昏過去了,余苗村的親友都圍著他轉,這頭的事還沒解決,那頭又出麻煩,周圍鬧哄哄的,沒個能出來拿主意的人,李安民快給急死了,從後面抱住餘可嘉的腰,想讓她靠著自己順躺下來,沒想到這姑娘全身僵直,兩隻腳落地紮根,李安民一個人根本搬不動,又不敢硬掰。

管師傅和鱸魚掌櫃排開群眾撩袖子上陣,一個托頭,一個抱腳,抬起新娘輕輕放躺下。

不知道是誰發現了地毯上的組織塊,嘴快地叫出來:「夭壽噢!新娘小產啦!胎兒都滑出來了!」

管師傅立馬脫下外套蓋住那灘血肉,鱸魚掌櫃安撫余家二老,說已經打了急救電話,叫他們穩住別慌。

李安民蹲在餘可嘉身旁,攤開手掌遮在她眼前輕晃,沒有反應,試著把她的眼皮抹下來,也沒用,只要手一離開,兩眼又啪嗒張開,像裝了自動掀起的彈簧。

沒過多久,救護車開過來把新娘拖走,婚宴還沒開始就散席了,李安民三人跟著村民回到余苗村,晚上就住在稻香居二樓的客房裡。

「血光之災,觀花婆的話中了一個,就看新娘子能不能救回來了,以那出血量,我看危險。」鱸魚掌櫃歎氣。

「過衰!夜路行家遇著鬼!李安民,快把婆婆招出來,我有話要問她!」管師傅把頭髮抓成雞窩,煩躁不堪地在小房子裡踱來踱去。

李安民靠在窗前往樓下看,沒聽到管師傅的話,她的注意力被其他事物吸引了——正對視窗的大樹下站著一個人,樹蔭把上半身遮住,只能看見下半身,是個女人,穿著鑲金流蘇的紅色片裙,是昨天中午在山路上見到的那個花旦,她一動不動地站在樹下,風吹樹葉沙沙響,拂起滿地塵沙,那金色的流蘇卻像鉛絲一樣豎直垂在裙擺下,一根也沒飄起來。

李安民忙把鱸魚掌櫃和管師傅叫到窗前,往下麵指去:「看到沒?那裡站著個女人……」

再一回頭,呆住了,指尖對準的方向只有一棵樹,什麼人也沒有,眼光只是離開了幾秒鐘,那個花旦居然就不見了,從視線所及範圍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麼人?」鱸魚掌櫃把頭伸出窗外,看了半天沒看出名堂來。

「一個唱戲的,昨天中午在樹林裡看過,你沒看到?我們不是來村裡看人唱戲的嗎?她就站在台下那群藝人中間,你沒看到?」李安民一連問了兩次「你沒看到?」,手心用勁壓在窗框上,她懷疑就算那花旦還站在樓底下,鱸魚掌櫃也看不到。

「別管唱戲不唱戲了,老劉家的事還沒個說法!那新娘子到底是怎麼回事?」管師傅心急火燎,一會兒在床邊坐坐,一會兒又站起來原地打轉,看起來很著急。

「她流產了,自然流產併發大出血症狀。」李安民在查嬰屍熬油的資料時特意去瞭解過胚胎的生長發育過程,從餘可嘉體內排出的肉條約有三釐米寬七釐米長,估計懷孕有三個月了。

鱸魚掌櫃盯著她不說話,像在看一個珍奇生物,李安民摸摸臉,問:「幹嘛?」

鱸魚掌櫃搖頭:「沒什麼,覺得親跟普通人不一樣,那時能想到掀裙子看□的人,估計就你一個。」

李安民連忙澄清:「我不是想看她□,是想看腳,你們知道嗎?她的腳是踮起來的,但沒使力,就像管師傅說的那樣,有一股力量把她吊了起來,事實上並沒有任何可見的外力在牽拉她,這不符合牛頓定律。你們去跟新人打招呼的時候,她反應不大,是吧?」

管師傅撓頭說:「我以為是太緊張了,醜媳婦見公婆不都是那樣?」

鱸魚掌櫃拍他的肩膀,歎息:「管哥,你不知道,城裡姑娘可厲害啦,你又不上Q寶,我是天天被人調戲啊,換了是你,還不給生吞活剝了?這年頭誰結婚會緊張到連話都不會說,路都不會走?」

管師傅橫了他一眼,看向李安民,問:「會不會是被鬼附身了?你有經驗,說說症狀。」

「不一樣,之前不管是被鬼還是被狐靈附身,意識都很清楚,行動能力和語言能力並沒有受到影響。」

說到這裡,李安民感覺一股涼氣湧上喉嚨,鼻腔裡充滿腐氣,看來觀花婆醒了,可能有什麼話要說,於是李安民閉嘴等待,可是等了半天沒聲音,便主動問道:「婆婆醒了嗎?怎麼不說話?」

觀花婆這才開腔:「老婆子是客,小姑娘是主,沒得到主人允許,哪有客人隨便開口說話的份?再說了,婆子我一張口就會顯聲露氣,在人多的地方徒惹麻煩,有些非世俗常理能解釋的事兒,不宜在人前張揚。」

管師傅直接問:「那你說新娘子到底是怎麼了?鬼上身?」

觀花婆道:「沒看到鬼魂,新娘子是沾到了喪氣,我不是說過麼,劉大家有股喪氣,那姑娘有身孕,胎兒魂氣初成,最是脆弱,不能沖煞的,沾了喪氣定要小產,保得住命就算走運了。」

鱸魚掌櫃問:「那你說的喜事變喪事,有血光之災就是指這個嗎?」

「老婆子不是預言家,只是經驗談,有喪氣的地方陰煞重,易出人命事故,喜事不就變成喪事了。」

管師傅抹臉,無力地低吼:「婆婆,你說話太讓人誤會了!」

觀花婆幽幽道:「是啊,老婆子就是這張嘴沒管好,落得如此下場,看來以後我還是閉嘴不說話為好,你們也省心,免得聞臭氣。」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兩處敏感點,鬼也不例外,因多嘴受酷刑這件事是觀花婆心裡永遠的痛,提起來就傷懷。

鱸魚掌櫃好言安慰她,順便損了管師傅幾句,李安民剝開一片口香糖放嘴裡嚼,表示自己不在意,比這更臭的都聞過,習慣了就好。

隔天下午,劉家夫婦領著大兒子回家來了,小金花一路上破口大駡,用詞很難聽,大概意思是說新娘家不地道,想栽她兒子當冤大頭,餘可嘉流掉的胎兒跟劉修沒關係,是別人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