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情況是:劉修堅稱自己沒跟餘可嘉圓過房,餘可嘉雖然脫離了危險,但一直神智不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金花覺得這次鬧得太難看,收不了場,就提出要退婚,她可不管領沒領過結婚證,照死不願意讓兒子娶個破鞋進家門,這婚真要結了,她的面子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擱。
余家人當然不可能同意,離婚就等於間接承認女兒在外面亂搞男女關係,他們丟不起這個臉,
抓著老劉說:我女兒的肚子就是你兒子搞大的,流掉的孩子就是你劉家的,你們得給我負責到底!
雙方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在醫院裡差點打起來。劉修站在門口迎賓時能說會道,真遇到事就傻了,蔫蔫的,縮在小金花身後不敢抬頭,老劉平常就不愛說話,從醫院回來後更懵,別人講什麼他也不理,一個人呆坐著發癡。
管師傅聽說新娘子沒事也鬆了口氣,拍著老劉的肩膀說:「我先回去了,兩頭離得近,隨時有事隨時找,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盡力。」
管師傅對陌生人冷淡,對朋友卻異常熱心,他在村裡搭夥大半年,跟村人都混熟了,每到過年過節,村民就把吃的用的往廠裡送,余苗村要是有個什麼事,不用別人來找,管師傅自己跑得勤快。這回老劉家發生這麼大的事,鱸魚掌櫃就知道管師傅清閒不了,肯定要跟在後面操心,做朋友的願意替他分憂解勞,但是不能佔用無關人士的時間。
於是在回程路上,鱸魚掌櫃提議說:「管哥,我看你有得忙活了,不如我先送李小妹回去再過來。」
管師傅沒意會,不爽地嘟囔道:「幹嘛?跑來跑去的好玩兒?先留著,我這邊又不缺吃少穿,住也有地方住,你急什麼?」
鱸魚只好把話說白:「當然急,人家親還有事,最後也沒靠上你什麼,是我帶她過來的,有責任再送回去,又不要你管哥出路費。」
李安民在內心小掙扎了片刻,總覺得就這麼一走了之會不安心,就說:「沒關係,我這邊急也急不來,劉老家那是要緊事,依我看,既然是喪氣引發的事故,那就去找產生喪氣的原因,治病要治根。」
觀花婆道:「通常人死都會產生喪氣,古人出喪忌諱多,生肖相沖忌、有身孕忌、癆病忌不足六歲的孩童忌,死刑犯忌……一方面是怕死人撞煞成跳屍,另一方面則是怕喪氣對衰弱的人有影響,不注意還會犯太歲,一旦入殮,喪氣很快就會散去,可劉大家的喪氣久淤不下,還有增勢。」
管師傅說:「余苗村近來沒死人,老人家都還健朗,不會真是害太歲了吧。」
鱸魚掌櫃嘀咕道:「老劉家有個床頭太歲呢,年年犯。」
出了林蔭道之後陽光普照,觀花婆哼哼道:「這一曬頭暈眼花,老婆子歇著了,白天沒事別叫我。」
她潛了,李安民嘴裡也清爽了,趕緊吸幾口新鮮空氣,把濁氣全排出,讓清氣流通,頭頂上像開了百竅,感覺倍兒舒服。
下午,管師傅見太陽好,把儲藏櫃裡的偶衣拿到後院曬,李安民就跟著幫忙,木偶的衣服尺寸各不相同,多用過漿的硬布縫成,平平整整不會起皺,有些衣服上還連著木頭紮成的四肢,往架子上一撐,就像是掛了個無頭的軀體。
李安民臉皮發麻,指著懸掛起來的偶衣問:「你們看,這像不像新娘的姿勢?」
上身因重量前傾,雙臂因肩部被吊起而向外張開,兩腳離地,腳尖自然下垂。
鱸魚掌櫃一看,眼睛發亮,說還真像,管師傅潑涼水:「不早就覺得新娘子像被吊起來的啦?問題是為什麼會被吊起來,是被什麼吊著的,她到底是中了什麼邪!」
「中邪!」李安民跳起來,抓住管師傅的胳膊說:「可能給你說到點子上了!」
管師傅哎喲喲的叫疼,把她的手輕輕撥開,問:「你激動個什麼勁兒?」
李安民先說抱歉,接著道:「中邪,邪氣,之前我老想會不會出鬼,什麼鬼上身,鬼附體,可婆婆說沒看到鬼,是喪氣衝撞,不全,喪氣衝撞是導致流產的原因,不能解釋新娘的怪異行為,那是怎麼回事?管師傅說了,中邪,邪氣上身,這邪氣,可能來源於別的東西。」
管師傅和鱸魚掌櫃叫她講清楚,李安民覺得沒確定的事不好說出來,等晾好偶衣之後,再度回轉余苗村,剛進村口就迎頭碰上發喜糖的張媽,她正帶著個穿花衣的婦女往村裡趕,趕得面色潮紅、滿頭大汗。
管師傅忙喊住她,問道:「張媽,出什麼事了?瞧你急的。」
張媽揮手扇風,氣喘吁吁地說:「唉!還是那個老劉家啊,新郎官發癡了,動也不動,連話都不會講嘍,憐阿婆說這八成是中了邪,叫我趕緊去請仙娘來瞅瞅。」
仙娘就是跟在張媽身後的花衣婦女,化濃妝塗胭脂,頭簪石榴花,打扮得很鄉土,聽說這女人住在鄰村,是走土地廟的神巫,會「請天公」,近來巡遊到山裡,替中頭風的小孩收驚喊魂,百試不爽,名聲就這麼傳開了。
那仙娘一見劉修就說「印堂發黑」,接著在屋前屋後巡繞一周,拍板釘釘,說這是家裡缺少公婆神的庇佑,宅邸犯凶,子孫後代常夭亡。
公婆神是潮州地界的本土神仙,這神的來歷帶點悲劇色彩——傳說一名獨居的已婚女子因耐不住寂寞而與男人私通,事蹟敗露後雙雙被殺,屍體就埋在床下土中。女人被殺後,丈夫又續弦,後妻生的孩子陸續夭折,那家人疑是亡魂作祟,就在七月七設神位,供奉那對被埋在床下的情人,從此以後,家中平安,孩子茁壯成長。
有人說因那對情人沒有子女,所以死後反化作保護孩童的守護神,當地人就把他們稱作「公婆神」,又叫「花公花媽」,以後每年七月初七都要祭拜,由此成了一種習俗。
小金花嚇了一跳,忙說:「我每年都去廟裡參拜,一次沒落下過。」
仙娘擺手道:「現在人口越來越多,花公花婆哪能忙得過來?不可能每家每戶都照應得到。」聲音尖細,鼻音很重,語調有些做作,說話也像唱戲。
管師傅和鱸魚掌櫃被喊去搬桌椅,李安民就扒在門邊往堂屋裡看,見劉修靠坐在圈椅上,歪著頭,兩眼緊閉,口角流誕,嘴裡還嘰裡咕嚕地說著胡話,她聞到一股淡淡的酒臭味,心想這不是睡糊塗了嗎?
老劉沒加入迷信活動中,坐在門口抽煙,嘟噥道:「昨兒中午喝上頭了,這是酒勁後發,又加上整夜沒合眼,唉,咋個婆娘不聽人說,都鬧去,都鬧去,老子煩不了,小到臘搭咚戲。」
他用蚊子哼的音量在嘀咕,但是李安民就站在旁邊,全聽到了,蹲下跟他搭話:「劉大伯好。」
「這不是管師傅家的小妹子嗎?來,坐坐坐,別蹲著。」老劉把煙頭在地上按熄,挪坐在牆根下的石墩子上,把矮板凳讓給李安民,虛著兩眼上下打量她。
李安民也不客氣,坐上凳子,把包小心放在身旁,低頭看——腳下全是煙屁股,抬頭看——老劉還穿著昨天那套灰西裝,不新了,變得皺巴巴,肩上沾著灰白的牆粉,他臉色發黑,眼裡泛著血絲,一看就是沒睡好覺的。
李安民就問:「劉大伯啊,聽張媽說劉先生中邪了,我看不是挺好的嗎?」
老劉探頭往裡窺了一眼,咂嘴道:「阿修遺傳我老頭子的體質,若喝快酒,當時顯不出,隔天犯暈,昨夜在診所裡沒睡得上覺,心裡也擰巴,咋個婆娘不聽我講,非要請仙娘,這是仙娘治得好地嗎?不說她,不說她,隨去。」說完了又往裡窺,就像是怕被裡面的人聽到。
李安民心想憐婆說老劉是妻管嚴,看來還真不假。余苗村的人一向迷信,有什麼事會先王牛鬼蛇神上想,憐婆說話有公信力,她昨天就宣稱新娘子是見鬼了,今天新郎官再中個邪,正好成雙成對,村人也覺得合情合理。
管師傅和掌櫃的把堂屋佈置好,該清理的都清出去,將晾柿餅的竹床抬進來,仙娘把蓋在籃上的白布一掀,裡面裝著紙錢、香爐碗、紅燭等祭祀用的器具,說要辦一場法事把公婆神請到劉家來,好事的村人全湊來看熱鬧。
仙娘說公婆神是床頭神,法事要在床上辦,就把竹床當成供桌,燃香爐,獻供品,燒紙錢,仙娘跪在供桌前,手持檀香高舉過頭,嘴裡喃喃念咒,突然像打擺子一樣渾身發抖,站起身來,將檀香插在爐碗裡,轉身坐在竹床前的方凳上,坐得很端正,兩手放在腿上,開口說話,竟然變成了男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