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婆屈身下跪,嚷道:「拜爺呷臨,拜、拜、拜!」每說一個拜字,就跟著磕一個頭。
村人沸騰了,都說這是土伯爺駕到,屋裡屋外嘩啦啦跪倒一片,老劉跟著跪,李安民只好入鄉隨俗,管師傅和鱸魚掌櫃兩個鬼精的,搬完床就不知道溜哪裡去了,全場找不到人。
參拜過後,被土阿公「附身」的仙娘撮出香爐中的米灰混入水中,又放下兩粒藥丸,老劉細聲嘀咕:「是醒腦開竅的方子咧,唬鬼。」
李安民朝他身邊挪近,輕聲說:「沒准是真的,你聽她的聲音,變成男的了。」
老劉偏頭瞧她一眼,撇嘴道:「假地,我老家也興這套,都是裝地,甭信。」
李安民瞧那仙娘指尖沾著灰,還伸手在水裡攪動,擔心地說:「別喝出病來。」
仙娘像感應到別人有疑惑似的,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咕咚咽下肚,老劉說:「沒事兒,喝不死,髒到肚裡成金元,她就是要騙個錢。」
李安民覺得劉大伯也好笑,偷偷摸摸說得憤慨,膝蓋紮地不敢起來,聽說有人列過一個「全中國怕老婆地區排行榜」,潮州高居榜首,這老劉還不是本地人,也這麼畏縮,沒准是大環境造就小性情。
劉修飲下符水後打了個飽嗝,噴出一團酒氣,咂咂嘴,眼皮子開合兩下,抬手擦去嘴角的口水。小金花馬上就跑過去問長問短,劉修迷迷糊糊地說:「媽啊,不行了,讓我再睡會兒。」
仙娘說:「他才剛回魂,不能驚著,睡一覺就沒事了。」
老劉哼氣:「本來就是睡一覺便沒事。」
小金花千恩萬謝地扶兒子進臥室,沒一會兒又折了出來,仙娘從竹籃裡拿出五個香爐碗放桌上,說道:「光靠去廟裡參拜是不行的,你家有多少人,便在每人床頭擺上公婆爐,養老護少,子孫平安,你拜得勤,花公花媽才會特別關照你家。」
小金花走到老劉面前把手一攤,狠恰恰地說:「錢在你身上,拿來。」
老劉一個字沒敢吭,翻著口袋把紅包票子全都上交給太歲夫人,憐婆在群眾中幫著宣傳推銷,有人在見識了花公上身的奇跡之後紛紛搶著送錢賣碗,仙娘把存貨發完,留下名片,拐上空籃子,揣著滿口袋的鈔票,扭屁股揚長而去。
這時管師傅和鱸魚掌櫃才從後院走出來,鱸魚掌櫃對那仙娘很感興趣,對李安民說:「走,我們跟過去看看,看她有什麼把戲。」拉著她就往村外走。
兩人像做賊似的跟蹤在仙娘身後,出村走了半裡路,經過一片玉米地,這地是開在斜坡上的,植株高大,秸稈粗壯,地勢越往上,長得越密,地勢低則較稀疏。仙娘走著走著,忽然渾身一抖,停下腳步。
鱸魚掌櫃和李安民也跟著停了下來,鑽在坡腳的大葉子裡遠遠觀望。就見仙娘左瞧右看,把空竹籃隨手丟在地下,跑到一株玉米稈前,捋起襯衣,解褲帶脫褲子,從兩腿間掏出一根短棒子,用手扶著,挺胯向前撒尿,一邊尿還一邊左搖右晃。
尿了將近有兩分鐘,仙娘叉著腿上下抖了抖,提起褲子粗聲道:「憋死老子了。」抄上竹籃,邁著八字步,大搖大擺往前走。
「臥槽!我勒個……操!」鱸魚掌櫃震驚得下巴都掉了,從葉叢裡爬出來,指著那仙娘用尿澆灌的地方,罵道:「是個他娘的公鴨子!太他媽坑爹了!」
李安民把唾沫吐在手上抹眼皮,碎碎念叨:「針眼退散,針眼退散,我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鱸魚掌櫃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親,我就是懷疑這仙娘帶了什麼錄音設備,看她會不會拿出來,真沒想到竟然是女變男,雷到你了,真不好意思啊,回去叫張媽她們掏個草雞蛋給你下針眼。」
李安民連忙說:「沒關係,我沒看清楚,太短了,全被手擋著,真沒看見什麼,真的。」
鱸魚掌櫃搗頭說「是是是」,臉色有點尷尬,白麵皮上浮起紅暈,李安民這才想到鱸魚跟她年紀相仿,別看掌櫃的平常一口一個親,網路用語說得滑溜,其實興趣愛好跟這個時代很脫節,也就是在大嬸大媽中吃得開,像這種迷戀二維的技術宅,大多在某方面相當純潔。
李安民輕咳兩聲,手指摳臉,不談二兩君,正色道:「那傢伙是個騙子啊!騙了村民的錢,得去報案。」
鱸魚掌櫃叫她稍安勿躁,說:「這種人背後肯定有組織,先不要打草驚蛇,把老劉家的事解決完再說,我看那劉大公子是有些不好,面色青灰、印堂發黑,別也是撞了喪氣。」
李安民不懂相面,如果新娘子是中邪,那下一個會輪到新郎也不是沒可能,就問道:「你知道在村裡揚喜的戲班子是從哪兒請來的嗎?我要去問個事。」
鱸魚掌櫃說:「那草班頭子是村長的好友,也參加了婚宴,還在村裡呢。」
李安民趕緊回頭找人,那草班頭子在村長家中作客,是個五十來歲的白胖大叔,那天揚喜演出時他也在臺上,扮的是個丑角,上妝時和卸妝後那就是兩個模樣,來來回回在李安民眼前走動了好幾次,沒被認出來。
李安民想打探那名花旦的事,就問他戲班子裡是不是有這麼個女藝人,草班頭子道:「按你說的,那應該是明清時期的戲服,我們班子不走那個風格,頭上戴的多以帽巾為主,很少用上盔冠,草台戲哪能搞得太複雜?」
鱸魚掌櫃也說那天沒看到這麼個人,問她要不要找其他村民打聽,李安民對自己的猜測有了八分把握,心想余苗村的人那麼迷信,怪事最好少張揚。考慮了一會兒,就去劉家找小金花。
劉家大門是敞開的,老劉跟管師傅坐在門口談心,小金花在堂屋裡招待親戚朋友,左領右舍隨意竄門子,李安民走進去,把小金花拉到後院,問她:「劉嬸,你們家是不是有件祖傳的嫁衣?」說著把那花旦的穿著打扮描述了一遍。
小金花瞪圓眼睛道:「又是朱媽個關不住嘴巴的給到處傳的……」轉念一想,自言自語地說:「不對呀,我沒跟人提過那衣服是啥樣式,你怎麼曉得的?」
李安民就忽悠說是仙娘指示的,當著眾人的面不方便公開,花公急著趕回廟裡,就把這事交托給他們來辦。余苗村的人或多或少知道管師傅有跳神的能力,只是不在外人面前顯山露水。
小金花一聽說是仙娘交代的,李安民還能把那件嫁衣的款式細節都描繪地宛如親眼看到,更是不疑有它,惶恐地問:「那嫁衣怎麼了?」
「要先看看。」
小金花讓李安民三人去後院等著,她先到堂屋跟客人們打聲招呼。
管師傅瞪眼問:「你搞什麼名堂?」
鱸魚掌櫃也說:「我們什麼時候跟那人妖搭上關係了?親,你扯渾了。」
李安民把該確認的事都給確認了,也不套花花腸子,直說:「我不是提過看到一個穿清朝嫁衣的花旦嗎?那花紋樣式就跟老劉前妻的嫁衣一個樣,我是在看到偶衣時聯繫上的,因為那花旦的姿勢和新娘子的姿勢很相似,管師傅說像是被人從上面吊起來,晾偶衣時我就覺得……更像件衣服被掛在架子上,依我看……」
話還沒說完,小金花就在門口喊人,李安民小聲道:「別急,去看了再說。」
三人跟隨小金花來到緊接大屋的平房裡,這房子有中堂,單面兩間耳房,後院裡還有兩間棚屋,房裡堆滿老傢俱,有很濃重的塵土氣味。小金花推開小房間的門,木門老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高矮不一的實木櫥櫃順牆擺放,窗下放著一台老式縫紉機,旁邊立著一座木制衣架,跟管師傅家的井形架子有點像,做工更加精細,兩面有雕花,底座有掛鞋子的木釘。那套清朝嫁衣就被吊在架子上,肩部夾起,袖子散開。
【黑底廣袖的對襟上衣,大紅色三片式的長裙,裙邊垂著一圈金流蘇,布料上繡著牡丹花紋,黑得像墨,紅得像血】——跟那名花旦的裝扮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