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殤婚(14)

她的姿態詭怪,面貌更加陰森可怖,蒼白的皮膚上有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裂紋,像是被割裂過後重新拼接起來的屍體,沒有血色,在白色的光源下泛出一層薄薄的冷光。

李安民本能地想逃跑,但是手心出汗打滑,接連轉了兩次門把都沒轉開,在這個過程中,那花旦始終懸在原地不動,李安民的心跳漸漸平緩,也可能是因為屋內亮堂的原因,並沒有感到太恐懼,憑良心說,這個花旦比她遇過的女鬼好看,只是皮膚龜裂,既沒缺胳膊少腿,也沒露出內部器官,只是不像個人而已。

「你……你找我有什麼事?是不是想要什麼?你儘管開口,儘管要求,除了害人害物,其他的,像什麼缺吃少穿,亡靈超度啊,我一定努力盡心地幫你完成。」李安民嘗試跟她溝通,能和平解決最好不過,也許擺平了這花旦,老劉家的喪氣就沒了,皆大歡喜。

但那花旦沒有回應,表情不變,鮮血從下眼瞼裡滲出來,臉上的裂縫也溢出烏紫色的液體,她張開嘴巴露出兩排細密的牙齒,懸浮著往門口漂移,隨著距離越近,兩片嘴唇就開得越大,完全超過了人類能開合的幅度,嘴角裂到耳朵前,能把口腔內部的構造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喉嚨裡滾著一團黑氣,正不斷地向外擴散。

李安民轉開把手,回身一腳踹開房門,拐到管師傅和鱸魚掌櫃的房間外拍門,怎麼拍都沒人應聲,李安民朝旁邊瞥了一眼,那花旦跟出來了,那姿態動作,跟新娘走紅毯時一樣,像被人拎起脖子往前拖行,腳尖擦在水泥地上發出「沙沙」的粗糲噪音。

李安民見喊不醒管師傅兩人,當機立斷朝樓下狂奔,出了樓道一路跑到飯廳,下麵燈火通明,老劉獨自坐在靠牆的飯桌前打盹,聽到腳步聲掀開眼皮,起身問:「咋了?」

李安民看到有人在,鬆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大喊道:「劉大伯,快跑!後面追來了!」

一口氣沖過去,拽著老劉的胳膊就往外帶,老劉被拖得跌跌撞撞,兩腳絆在一起險些跌倒,他連忙扶住桌子,另一手拉住李安民,問道:「誰追來啦?後頭沒人呀!」

「你看不到,她就在……」李安民伸手往後指,一回頭,身後除了老劉什麼人也沒有,樓道筆直狹窄,兩面燈光把每一層階梯都映照出來,沒有人,那花旦又消失了。

李安民兩腳一軟,後退兩步,頹然坐在凳子上,老劉走回剛才坐的地方,把桌上的砂鍋端到李安民面前,打開鍋蓋,熱氣升騰而出,原來是一碗砂鍋蝦仁粥,鮮香味勾得李安民嘴裡泛酸,肚子咕咕叫起來。

「你晚上沒吃幾口菜,我特地留了砂鍋粥,正想給你端上去,誰知坐著就眯瞪起來,來,剛回過火,趁熱吃。」老劉熱心地替她盛了一碗粥。

粥白蝦嫩,稠密綿軟,吃進嘴裡暖上心頭,李安民一連喝了兩碗才捨得丟勺子,老劉又殷勤地遞上紙巾,說:「不夠我再幫你煮,糜是現成的,要不了一會兒工夫。」

「夠了夠了,劉大伯,真是太麻煩你了。」李安民接過紙巾擦嘴巴。

老劉問她怎麼慌慌張張地跑下樓來,李安民覺得到了這時候,與其隱瞞,不如說出來預警,就算暫時還沒想到應對措施,好歹有個心理準備。

嫁衣成精,連李安民自己都覺得荒唐,只怕說出來也徒惹人笑話,但是老劉自有一套見地:

「我不是不相信這些神鬼說,只是反對瞎搞迷信活動,仙娘是為騙錢才裝神弄鬼,你唬我撈不到好處。」

李安民覺得老劉真的是什麼都好,肯幹活又有想法,怕老婆這軟肋從另一個角度看也是優點,她覺得這老伯是個能商量事情的人,便把自己的盤算說了出來:

「劉大伯,這附近有誰家養黑狗?黑狗血和公雞血能壓邪,要備著預防萬一。」

「公雞多,但村裡養的都不是黑狗,明兒我去問問。」老劉邊說話邊把碗勺收拾起來。

李安民拿著老劉給的鑰匙打開管師傅和鱸魚掌櫃的房門,發現哥兒倆一人一頭地躺在床上,你蹺著我,我蹺著你,全都睡成了死豬樣,滿屋子全是熏人的酒氣。

老劉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替兩人把被子蓋好,李安民忍不住抱怨:」管師傅也就算了,這個鱸掌櫃還說自己酒量好,就好成這稀巴爛的德行。「

老劉替他們說話:「不怪,村長的老壇酒太烈,純度高、後勁大,第一次喝,燜倒正常,睡一覺就好。」

兩人退回走廊上,李安民不敢再回撞鬼的房間,就跟著老劉一起去巡田,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踏實些。

老劉家的兩畝地離村較遠,在一個坡道下,有種莊稼的田地和雜草叢生的拋荒區,糧食作物分佈地較為稀疏,一個個稻草人插在農田裡,風吹起時,碎草葉在月光下漫天飛舞。

老劉舉高手電筒往遠處照,邊走邊說:「這草人不是用來驅鳥的,是怕有野豬來拱番薯地,這些年,常有野豬趁夜出山破壞農田,雖然咱家如今基本不靠種地來過日子,但這祖產也不能任著那些畜生糟蹋。」

「說的是啊,劉大伯,你這田離村遠,又靠近山口,野豬出來都要從這兒過路吧。」李安民回頭往余苗村的方向看,只能看到一片影影綽綽。

「這塊地原來是張大在顧,土質不太好,引水又麻煩,張家有遺傳的腰腿病,直著身子上田,馱著腰背回村,張媽看咱家開了旅遊飯店,就找金花爸商量,看能不能把咱家在村頭的兩畝地給換換,金花爸沒主意,找我夫妻倆合計,我老劉是個磨腳漢,不怕跑,金花兒也肯幫忙,嘿,那婆娘,平時嘴強,其實我知道她心地好、熱心腸,對鄉親是沒話說地。」老劉說起妻子,嘴角帶笑。

李安民看了窩心,想起以前曾經看過的一部片子,片裡的男主角說「沒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敬老婆的男人」,雖然她相信真正怕老婆的男人還是存在的,但是由眼下看來,老劉的「怕」應該是正面感情居多。

李安民發現劉大伯其實不像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憨,有想法,嘴巴也挺能說會道,聽朱媽講,老劉和旅行社的客人能聊得來,反倒在熟悉的人面前不怎麼發表自己的意見。

李安民跟老劉走進守田的農房裡,這農房是三間連舍,由主屋和兩間偏房拼接組成,據說以前用來養過豬,李安民被領到那曾是豬圈的偏房裡,老劉給她倒了杯水,拿出幾串鞭炮掛在腰上。

「你先在這歇著,我去把鞭炮放了。」

李安民好奇地問道:「還沒過年,這麼早就放鞭炮?」

老劉說:「是去嚇唬野豬的,那些畜生也精,草人剛紮上去它們還顧忌,日子一久,看草人不動,大抵就明白了,得加串醬爆辣椒震它們一震。」

李安民站起來說:「那我跟你一起去。」

老劉回頭搖搖手:「危險,不只一頭野豬,沒事兒,我就在坡上放,沒幾步路,你再看到什麼直接喊,我耳朵好,一喊就能聽見。」說著開門走出去。

李安民聽到有門鎖響動的聲音,愣了下,走過去推門,卻發現門從外面被鎖上了,李安民拍門叫道:「劉大伯!你鎖門幹什麼呀!」

老劉的聲音傳進來:「這樣安全些,你別怕,我一會兒就回來。」他還在鎖門,「哢啦」響了兩下之後,又傳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李安民覺得不對勁,鎖門就很不尋常了,鎖兩道還要再拉上鏈條,這擺明瞭就是不想讓人從房裡逃走,她沒深想,當即抬腳踹門,試了幾次以後沒踹開,只好坐回凳子上順氣,開始揣度老劉這麼做的用意,可想了半天仍是琢磨不透。

就在這時,一雙腳從眼前飄過,李安民認出這是花旦的繡花鞋,抬頭一看,驚得彈跳起來——那名花旦的頭竟然沒有了,就剩下一具軀體吊在半空中,黑氣從斷頸裡不斷向外漫溢。

無頭身保持著懸掛的姿態飄移到主屋門前,轉身面向李安民,在原地懸浮停留了一會兒,倒退著,緩緩隱沒入門板中。

李安民突然有種想法:這花旦也許有什麼事想傳達給她。

她也顧不上害怕了,起身走到那扇門前推了推,門板鬆動,是老式的插銷鎖。她抄起方凳腿掄臂砸門,砸了十來下後,凳子就散了架,四條腿只剩下一條連在橫板上,李安民隨手把壞凳子扔下,接著換用肩膀沖門,她是豁出去了,退後助跑,使出全身力氣跳起來往門板上沖,猛烈的撞擊震得她頭暈眼花,肩部如骨裂般劇痛,她咬緊壓根,把自己的身體當攻城木炮,一下、兩下……不停地撞過去,螺釘彈出,插銷落地,門終於被撞開了,李安民沒收住腳,隨著慣性撲跌進去,鼻樑磕地,疼得」哎呀「叫出聲來,捂住鼻子在地上撲騰了一會兒,抹下滿手血——鼻子出血,嘴唇也給磕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