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父子倆的對話裡聽出些內涵來,意思是如果餘可嘉沒出事故,順利跟劉修結婚了,那婚後就會被帶到這屋裡來再舉行一次「正式儀式」。
劉修拿出麻繩遞給老劉,問道:「爸,什麼時候動手?」
老劉說:「不急,還沒到時辰,越新鮮的血氣越盛,要補就大補,甭像老子,沒補好,年紀大了骨頭也跟著縮。」
李安民一看麻繩,心說這是想把她給勒死啊,連忙警告他們:「別亂來啊,管師傅他們要是發現我不在,肯定會到處找,你們這事藏不住的。」
劉修也擔心管師傅和鱸魚掌櫃會礙事,老劉說沒關係,在酒菜裡下了嗜睡的藥,他們又喝高了,蒙一晚上不成問題。
李安民又威脅說:「你能迷得住今晚,還能每天都給他們下藥嗎?而且我看你這藥是假藥,品質不咋滴,我要是死了,你們一個也跑不掉,現在科技那麼發達,沒什麼破不了的案子,我也有刑偵隊的朋友,你們別以為能瞞天過海。」
「不逃,都是我老劉一個人做的事,我老劉給你賠命,跟我兒子沒關係,以後到了陰曹地府,我老劉給姑娘你做牛做馬都成。「老劉說得很誠懇,目光真摯,不掩愧疚,絕不是虛情假意,他真的打算一命抵一命,真的打算死了以後做牛做馬來贖罪。
這種不怕報應,把什麼後果都考慮到的人,跟他談也是白談,於是李安民不理老劉,轉而去探劉修的口風:」那你就這樣讓你爸一手包乾到底?你想看他被槍決?我跟你講,殺人是死罪,槍斃人的現場你看過沒有?一槍下去半個腦袋就沒了,你忍心讓你爸死無全屍?「
劉修囁嚅道:「我也不想,可是沒辦法呀,我爸本來就活不長了,我媽把衣服弄壞以後,他就更沒多少日子好過了,與其爺兒倆一起死,不如我連著我爸的份好好活下去,我媽和我妹還需要人照顧,沒個能支撐家的男人不行。」
李安民一聽,頓時火冒三丈:「為了你家我就得死?你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你有媽和妹妹,我就沒家人?」
劉修瞪大眼睛說:「你就要做我老婆了,我家不就是你家?以後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了,怎麼會不是命?」
李安民感覺喉嚨裡被塞了一把死蒼蠅,噎不進吐不出,簡直不敢相信有人能把這狗屁不通的歪理吐出口,還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這對父子根本就沒有正常人的三觀,怎麼會有這種人?怎麼盡讓她碰到這些奇葩!
老劉居然還安慰她:「別擔心,身體沒了之後,還有魂兒,也還留在這世上,你不是看見我那鬼老婆的魂了嗎?」
李安民想尖叫,想揍人,她覺得這老劉比他的鬼老婆還可怕,但是在這手腳被縛的當口,連動一下都困難,如果大聲呼救,又怕劉家父子一個煩躁,立馬就讓她做吊死鬼,李安民橫了心,就算真的沒活路,至少也要在死前把事情弄清楚,別連自己為什麼會死都不曉得,於是就說:「劉大伯,如果命中註定真要我死在這兒,那不認也得認,但是我有個請求,你得讓我死得明明白白,我不想做個糊塗鬼。」
老劉還是那個好說話的老劉,爽快應下:「有啥想知道的你儘管問,我老劉絕不隱瞞。」
「那我問你,你們好好的大活人,為什麼非要把人弄死了再成親?這是哪裡的習俗,還是就劉家有這個傳統?」
老劉回道:「這不是哪裡的習俗,也算不得什麼傳統,只是咱劉家代代相傳的保命術。」
劉家祖上是守墓人,守的是將軍墓,祖上的遺訓是「世代守墓,生死隨葬,永為墓中人」,一代一代的輪換,到第三代時,那守墓的只有個獨子,他捨不得讓親生兒子下墓坑,就認了個義子,把那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送進墓裡。
有個算命的就對三代說,你家子子輩輩無病長壽是守墓積下的福德,你劉家的氣運跟那墓地相接,如今你把氣給截斷,這是折了大壽,氣數衰敗定招災禍,禍延子孫,從你兒子這代起,凡劉家男丁都要做短命鬼,能活過三十個年頭就不錯了。
起先三代不信,還把那算命的給痛駡一頓,可是沒過多久,他的獨子果然就病倒了,是個氣衰的症狀,查不出病因,大夫開的補氣方子都不合用,三代眼見著兒子一天比一天衰弱,只好又去找那算命的賠罪,幾乎貼光全部家當才求到一個秘方——結鬼親。
陽壽將近的人想要續命,就要把那亡者的陰壽給轉接過來,剛死的人陽氣未盡,是補身的最好選擇,越年輕能轉接的壽命越長,但是這麼做等於是把陰魂強制留在陽間,需要冒大風險,一方面不能讓靈魂下陰路,另一方面要防止死者積怨過深化為厲鬼。
「算命的告訴老爺一個鬼氣三分的法子,一分入畫像,一分入嫁衣,成過親後,再將屍體整甕封存。」老劉把桌上的婚照理整齊,放回檀木盒裡,彎腰敲敲桌肚下的罎子,說道:「先裝進這甕裡,只是個過渡,等骨頭軟了還要打上鎮魂釘挪進小甕裡,方便保存,這樣魂就走不脫了。」
李安民像被潑了盆冰水,渾身發涼,這才知道為什麼甕裡要裝醋,原來是用作泡屍骨的。
劉修對父親說:「那是老法子,用在她身上不太保險,容易被人發現。」
「沒事兒,浸過醋就打上釘子,把頭留下就成,我觀察過,後山野豬會拱墳吃屍,這段日子我每晚放鞭炮,它們不敢到地裡鬧騰,正餓著,只要送去口糧,沒一會兒就分乾淨了,少個頭看不出來。」
這說得就跟平常餵狗似的,李安民聽在耳朵裡,冷氣竄上背脊,她覺得老劉比那些窮凶極惡的通緝犯還恐怖,那些通緝犯大多離日常生活很遠,但是老劉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潛伏在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說變就變,根本就防不住,也沒人想過要去對這麼一個好好先生設防,李安民就是那個全然沒防備的傻蛋,等她發現到自己傻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就算到了這當口,老劉還是跟平時一樣和氣,絲毫沒有喪心病狂的瘋態,他還像稻香居裡的勤快老闆,弓著腰仔細收拾桌子,用著陪客人聊天的語氣說道:「金花兒不省心,過來翻搗我的東西,把嫁衣給弄破,那算命的就說了,鬼氣若是回甕,連鎮魂釘也管不住,鬼老婆的魂跟陽世丈夫的魂接在一塊兒,非得把我給弄死了她才能跟著一道下陰路。」
劉修掀袍子跪在老劉腳前,抱著他的腿哽咽道:「爸,你放心,阿媽和小妹我會幫你照顧好,經理說過完年會分派一個小組到我手底下,兒子好歹也當了個小領導,還會漲工資,咱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過。」
老劉摸著兒子的頭,鼻子快速吸張,兩行老淚滑過面頰,他連說:「這就好,這就好,老子也能到陰曹地府安心去伺候鬼老婆,是我欠她的。」
李安民被這一幕賺人熱淚的場面給驚呆,她啞口無言,臉開始發燙,心卻冷得結冰:「你們……你們!就為了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原因殺人結親?」
「我劉家幾代都是靠這法子接命,當然是真的,我老劉年輕時犯過氣虛病,我爸就找埋屍工買了具剛死四天的姑娘結鬼親,頭天結,隔天就好,可惜,我那鬼老婆死太久,氣衰了,我這塊肩膀頭老打不開,腰骨也硬,所以要給阿修找個新鮮的,買來的是陳貨,不如自己動手做,反正我也活不過幾天,趁現在還能動,得趕快把這事給辦妥嘍。「
老劉扶起兒子,幫他整理衣服,碎碎叨念著告別語,說「你阿公是個好人,重傳統,以後我不在了,你把地租給朱家老么,他家困難,你少收幾個錢,主要是不能讓地拋荒,你母親脾氣躁,人是古道熱腸,將來娶活的媳婦兒,要找個水性子的,最好別是城裡丫頭,城裡人跟咱們習慣不同,難伺候。」
劉修紅著眼睛點頭。
老劉又說「憐阿婆年歲高,你回來時要多去照應她,過年過節別忘了給村長帶幾瓶好酒幾條好煙,咱家這飯店能開成也多虧得他,鄉里鄉親誰要有個困難,能幫的儘量幫,你也是,在城裡工作,別頂真,錢多錢少不要太計較,人活得健康,每天開開心心過日子比什麼都重要。」
劉修夾著淚連聲說:「我都記住了,爸,我全都記下了。」
老劉在他肩上用力按了一下,說:「時候差不多了,你先去外面等著,我把新娘打扮好了就叫你。」
劉修乖乖往門口走,李安民看著他的背影,急了,豎起脖子大叫:「那個算命的在騙人啊!你還是個讀過書的,是高材生!怎麼還迷信啊?你根本就沒生病,結什麼鬼親!白白浪費一條人命那才是折壽,不僅折陽壽還損陰德,你祖宗八代跟著一起倒楣!你子孫後代沒好日子過!你聽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