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修走到門口,回過頭,陰沉地說:「我生病了,跟我爸一樣,是氣虛病,昨天你不都看到了嗎?那仙娘是個騙子,但是我自己身體,我比誰都清楚,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說完他掉頭走出去,順手帶上房門,老劉抓著麻繩拉直,慢慢向床前逼近,李安民像毛蟲一樣扭動身體往床裡蹭,搖著頭求饒:「我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吧!現代醫療水準那麼發達,以前治不好的病,現在肯定就能治好啦!我、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醫生,你放我出去,我馬上就打電話給他,他一定能治好你兒子……也能治好你啊,幹嘛要一個死一個活,兩人都活下來不好嗎?」
老劉苦笑著說:「不行啦,治不好啦,你不是能看到嗎?你看不到我的鬼老婆在拽我嗎?她在吃我,我就要給她吃完啦,這兒。」他用手指點向太陽穴,撥開頭髮,靠近鬢角的那片皮膚在微微起伏,一會兒鼓出一個包來,一會兒又像有兩條肉蟲在皮下蠕動。
李安民看那凸起的形狀和浮動規律,像是有張人臉在皮下上下左右的轉動,那張臉嘴巴長了了一開一合,似是在痛苦的呐喊,又像是大口吞吃著什麼。
「鬼老婆住到我的身體裡來啦,等到嫁衣上的鬼氣全部回甕,鎮魂釘打不住,她就會把我吃乾淨,把我欠她的都討回去,噯……這就是結鬼親的風險。」老劉放下頭髮,攤開手掌在額頭上輕拍,就像在拍一隻寵物,還帶著幾分寵溺。
李安民只覺得他瘋了,他們父子都是瘋子!
她扭動著身體,眼神往四下裡亂瞟,誰能來救她?沒人能來救她!她就要被勒死了,死了之後還要被迫換上嫁衣,吊起來,掛在架子上,跟一個沒有感情的男人成親,成為別人的鬼老婆。
她不要!
李安民斜眼瞪著那條懸在頭上方的麻繩,恐懼從胸口迸發出來,她拼命掙扎,甩著頭尖聲嘶叫:「你別過來,我不能跟你兒子結婚!我有丈夫了!我……葉衛軍、葉衛軍!你在哪裡?你快出來!快來救我!衛軍哥,我求你,你趕快出來,快來救救我!」
老劉連聲說著「對不住,對不住」,爬上床,用膝蓋壓住李安民腿,把麻繩套在她的脖子上,又將繩子兩端在自己手上繞了一圈,用力拉緊,噙著淚道:「沒事,啊,沒事,忍忍,一會兒就不痛了,你別怪阿修,全是我老劉的罪過。」
他一上來用上了全力,繩子卡進喉骨裡,李安民當即被勒得透不過氣來,臉部腫脹,雙眼翻白,不自覺地張大嘴,把舌頭往外伸,氣吐不出去又吸不進來,她已經沒有辦法思考了,只是本能地抽動身體,想要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巨響,緊接是劉修的慘叫聲,老劉手一抖,鬆開繩子跳下床,還沒走兩步,突然繃直了上身,胸口往前一挺,大量黑煙從他的七孔往外噴出,老劉仰天長吼一聲,轟然倒地,就此不動了。
鱸魚掌櫃踹開房門奔進來,跨過老劉的身體,直接撲到床頭,托起李安民,用拇指在她的鎖骨中央用勁按壓,李安民猛抽了一口氣,劇烈地嗆咳出來。
「好了好了,回過氣了,嚇死我了!」鱸魚掌櫃輕拍她的背,哆嗦著兩手解開麻繩。
李安民捂住火辣辣的脖子大口喘息,用力掐住鱸魚的胳膊,「你們……我!他們……」她嘴角直抽,連話都不會說了。
「沒事了、沒事了,不怕,管哥也來了。」鱸魚掌櫃說著「不怕」,嘴唇卻發著抖,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如紙。
他剛說完話,管師傅就走了進來,拎起老劉一拳轟臉,老劉閉著眼睛吭都沒吭一聲,像個破布娃娃似的被打飛出去,又倒在地上,好像是昏了過去。鱸魚掌櫃把床上的麻繩丟過去,管師傅就用兩條麻繩把劉家父子背靠背地捆在一起。
李安民緩過氣,啞聲問道:「你們怎麼來了?」一說話,喉嚨就刺刺的痛。
管師傅喘了口氣,擦去頭上的汗,說道:「鬼壓床!被壓醒又臭精神了,婆婆來給你搬救兵,壓得我胸皮貼床墊,雖然我看不到她,但那股味道肯定錯不了。」
鱸魚掌櫃說:「我喝酒會出汗,一般不上頭,從沒睡得那麼死,看你不在房裡,就知道肯定出事了,我說問題出在老劉身上,管哥還不信,看吧,再來遲點,安民妹子就完了!」
管師傅搖頭道:「我沒想到,我真沒想到老劉會綁架小李。還帶著他兒子一起攙和,這不……沒事兒找事兒麼?」
李安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她還掛記別的事:「婆婆呢?沒用引靈術她怎麼脫出身去的?人怎麼沒跟著回來?」她又喚了兩聲,沒反應,觀花婆是真的出去了,難怪在吐酸水的時候她會覺得有股涼氣從胸腔裡往外竄。
管師傅和鱸魚掌櫃看不到,房間裡的空氣瘟臭泛酸,觀花婆的腐敗罪氣已經變得很淡了,淡到幾乎聞不出來,李安民下床往外走,腿腳發麻,走沒幾步就歪靠在床邊,鱸魚掌櫃要扶她,李安民用手輕輕擋開,她轉動腳踝活血舒筋,說道:「得去找婆婆,前不久她還說吃不住喪氣,我怕她出事。」
管師傅說:「我陪你,小盧子,你留下來守著他們,如果人醒了,把事情問清楚。」
鱸魚掌櫃比了個OK的手勢,叫他們自己小心。
李安民打著老劉的手電筒,順著來時路往回找,經過玉米地時,遠遠看見一高一矮兩道人影站在坡下,地上有團模糊的光暈,正是觀花婆的兩截身子,她這時的情形和在亂墳堆時很像,全身化作白光,分離成無數大小不一的光球,游離著升到空中散開。
李安民大叫一聲:「婆婆!」手持電筒照過去。
站在光點前的兩人背向而立,看背影,是名高個男子和一個小女孩,男人頭戴迷彩色的帆布短簷帽,一身黑衣黑褲,腳下穿著半高幫的登山鞋,身形瘦削頎長,女孩留著一頭綢緞般的烏黑長髮,從身高來看,年紀大約在十歲上下。
「喂!你們誰?對婆婆做了什麼?」李安民想沖過去,被管師傅一把拉住。
「別衝動,先問清楚啊,你看到婆婆了?她在哪?」
小女孩聽到聲音回過頭,圓圓的臉蛋上嵌著一對烏溜大眼,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李安民總覺得這長相在哪裡看過,心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
小女孩露出困惑的表情,仰頭盯住李安民看了半天,忽然甜甜一笑,對她伸出雙手,開口喚道:「媽媽。」
聲音脆嫩,卻猶如一道炸雷劈入李安民的耳裡,她忍不住叫出聲來:「麗麗?你是麗麗!」麗麗是周坤的侄女,跟鱸魚掌櫃一樣,也是個靈媒,在去浣溪鎮寫生時,就是她發現了屍體的喪氣。
印象中,只有麗麗會叫她媽媽,而被喊做爸爸的人則是……
李安民把視線移到黑衣男人略顯單薄的後背上,不像,變瘦了!她揪住胸口的衣服,告誡自己不要太過期待,心臟卻不可抑制地跳動得飛快,有種幾乎要崩裂的脹痛感,她甩開管師傅的手,不由自主地朝前邁步,熱氣直往眼睛裡湧。
「衛……」
「別喊錯,我不是葉衛軍。」
黑衣男人不留情面地打斷她,摘下帽子偏過身,李安民愣住了,停下腳步,驚訝道:「你!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