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師傅小聲問:「認識的人?」
李安民點頭,有些戒備,更有幾分驚喜,她立刻放軟了口氣問道:「婆婆呢?」
張良冷聲回答:「魂飛魄散了。」
李安民面色驟變,吸了口氣,剛想開口,就見到張良歪過頭吐出舌頭,咧嘴笑道:「逗你玩兒,她沒事,我已經安頓好了,她這會兒靈魂很虛弱,沒辦法出來見你。」
「真的?」他開玩笑般的語氣和反復無常的態度讓李安民感到很不安。
「愛信不信。」張良的態度一如既往,冷漠中帶著不耐煩。
李安民不在意,她知道張良是葉衛軍的好兄弟,是他們一夥的,這就夠了,她急切地問:「葉衛軍呢?我要見他,你應該知道他在哪兒,帶我去見他!」
張良齜著牙,上嘴唇掀動,露出一個惡狠狠的笑容:「劉顯忠活不過三天,他的陽壽早該盡了,喪氣是他祖祖輩輩積累下來的孽債,如今全報在他一人頭上,劉家祖宗和觀花婆之所以會落得這種下場,正是因為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他們就是兩面雪亮的鏡子,你知道麼?」
李安民知道,懂這個意思,說白了就四個字——「職業道德」,她不知道張良除了當黑老大還插手什麼特殊行業,她不想探問別人的私事,只說:「你不帶我去也沒關係,告訴我他在哪兒,我自己去。」
「翻過這片玉米地,往後山找,在一個野豬洞裡能找到劉家的傳世寶貝。」張良像是沒聽到她說話,自顧自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管師傅插嘴問:「你說老劉活不過三天,什麼意思?」他畢竟在老劉家搭了半年夥,彼此之間有情誼,明知道老劉犯罪,還是忍不住要關心。
張良沒理會他,眼不帶斜地盯著李安民,不怎麼友善地說:「我不怕照鏡子,但是答應過別人的事絕不含糊,今天就跟你把話挑明瞭講,別白廢力氣了,好好回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別沾不該沾的人,別一蒙頭就往火坑裡跳,你跳不起。」
李安民不正面回應,最近總有人意圖充當她的人生指導,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只問:「那你為什麼在這兒?」
「是偶遇,路過而已,麗麗看到了喪氣,就跟你在錦霞洲發現屍體那時一樣,偶然之中的巧合。」張良的語氣很不正經,看他的樣子,是半點也沒打算掩飾自己在隨口胡謅。
李安民聽他提到錦霞洲,心裡隱隱一動,不自覺地摸向左手腕的傷疤,她搖頭說:「不是偶然,我看什麼事都不是偶然,這世上沒有巧合,我也沒打算深入瞭解,只要能見到葉衛軍就行了。」
張良掀唇冷笑:「你想見他?我真看不出來,你認出我張良後最先關心的是葉哥麼?你倒亮給我看看你到底有多想見他?」
想看?好!給他看!
李安民二話不說,「撲咚」跪在地上,「我給你磕頭了,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兒,你要是真不方便說,給個提示也行,我要怎麼才能見到他?」說著當真額頭碰地。
管師傅連忙拉住她,火冒三丈了,對著張良吼:「你他媽是男人?端的什麼架子!要一姑娘跪下來這麼求你!」
李安民不想告訴管師傅,其實剛見面時,他也是這德行,不比張良好多少,求人就要放□段,她的膝下沒有黃金,只有黃土地。
張良的反應更是出乎意料,他也跪了下來,李安民磕了三個頭,他磕六個,然後站起身大步跨上前,拎住她的領口提起來,提得幾乎雙腳離地,眼一瞪,募然暴吼:
「看你這鼻青臉腫的豬頭樣!你他媽蠢啊?深更半夜的,不熟的男人你也敢跟著走!還敢跟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你有沒有危機意識?你腦子爬蛆啦?啊?我要是劉顯忠,你還有活路麼?你讓老子怎麼安心!沒本事管什麼閒事?把葉哥的心意全給糟蹋光了,你他媽就是個禍害!」
管師傅罵了聲髒話,沖過來要幹架,張良一腳就把他踹倒在地,管師傅捂著肚子爬起來,還要再上,論到拼拳腳,手藝人哪可能是流氓頭子的對手?
李安民怕管師傅再吃虧,連忙出聲阻止,又回過頭直視張良兇惡的眼神,沖頭沖腦地說:「沒錯!罵得好!我就是個蠢貨,我就是個禍害,你罵得對,我腦子爬蛆了,我全身都是蛆,是你葉哥把我拉進屎坑裡的,你說是不是?是不是!?」
「我操你媽!」張良嘴角抽搐,鼻翼因憤怒而迅速吸張,頸子上立刻就暴出了青筋。
「我媽早死啦!她是你葉哥爸的老情人,沒准還是葉哥的老情人,你敢?你敢再罵一遍?我都不曉得我到底是誰的種,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了!」李安民也跟著激動起來,開始口不擇言,肚子裡這口怨氣憋得太久,一旦爆發出來就收不住了,她反手揪住張良的衣領,氣急敗壞地吼回去:
「我告訴你,房裡有鬼啊!我走到哪裡都能看到鬼東西!就我能看到,別人都看不到!你要我怎麼辦?你別用你們那套標準來套我!你當過兵,打過戰,你狠!你有能力!我是沒本事啊,可咋就偏偏能看到呢,在學校裡也是,就在我身邊!你叫我怎麼當看不到?我又不是瞎子!那你說,你他媽到底要我怎麼做才算不蠢?怎麼做啊?」
她把指甲摳進肉裡,像打了雞血似的,越喊越亢奮,到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從喉嚨裡擠出尖利的嘶叫,發瘋了似的一直喊、一直喊,撕心裂肺地嚎叫,像是要把胸口淤積的怨氣全都發洩出來,直到把喉嚨喊破。
麗麗蹲在地上抱住頭,全身都在發抖,嘴裡發出「嗚嗚」的悲鳴聲,管師傅被驚呆了,張口結舌地愣在原地。張良眯起眼睛觀察她,緩緩的放開了手。
李安民彎下腰咳嗽,兩手撐在膝蓋上大喘氣,吼過了,鬱氣散了,頭腦也冷靜下來,她捂著發燙的喉嚨抬起頭,咬住下唇苦笑了兩聲,啞著嗓音道:「我說他把我拉進屎坑,說錯了嗎?他拉,我也願意跳,可是他不該等我沾上一身屎後再把我推出去,說屎坑太髒,叫我回去過原來的日子,我這滿身的臭氣洗不掉啦!」
張良偏著頭,斜挑眉梢,以一種很難形容的微妙語氣問道:「難道你還想再跳回去?你就不怕我們像劉顯忠父子那樣,對你別有企圖嗎?」
李安民說:「我不相信你的話,你們是有企圖,我現在知道了,他一直在騙我,是他自己說的,說他一直都在騙我,但是他不會害我,除了他,我不知道該聽誰的,有些事……超出常理,我實在判斷不出來。」
張良說:好,那你儘管去找他吧。
他走回去把麗麗抱進懷裡輕拍,小傢伙一直蜷縮著身子不停顫抖,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低鳴,像是被剛才的尖叫聲給嚇到了。
李安民見張良站起來要走,追上前兩步,急問:「你還沒告訴我葉衛軍在哪裡!」
張良看向站在她身後的管師傅,撅撅嘴,李安民立刻意會出是什麼意思,她對管師傅道:「抱歉,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他談談。」
管師傅不放心讓她跟危險人物獨處,李安民說:「不會有事,他是我房……是我男朋友的兄弟,老相識。」
管師傅狠狠瞪了張良一眼,很識趣,把兩手插在屁股口袋裡,掉頭就往遠處走,沒走得太遠,百米開外的距離,聽不到說話聲,但是方便監護盯梢。
「你新交的朋友還不錯,就是太嫩了,應付不了棘手事。」張良咧嘴笑,他剛才那一腳用了五分力,能吃得住的沒幾個,管師傅不僅能吃得住,連一聲都沒吭,張良欣賞硬氣的人。
「別拿你的標準要求別人,他們幫我是情分,不幫是本分,被我帶累才叫倒楣。」李安民嘴巴裡發鹹,牙齦又出血了,她轉動舌尖在牙花子內外舔了一圈,把血沫淬掉,問:「葉衛軍在哪?」
張良豎起左手,低下頭,把眼睛翻起來看人,斜揚嘴唇笑道:「你左腕上的那道傷並不是被石片劃破的,是我用刀割出來的。」
李安民的手腕和腳腕上都有消不掉的疤痕,左手腕有兩條傷疤,一長一短,短疤是在觀音村那口枯井裡被割傷的,她沒告訴任何人,知道這件事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賣餛燉的徐師傅,李安民不意外,她早就聯想到了,因為張良瞧人的眼神和說話語氣和徐師傅一個樣。
「你是徐師傅?就是那個被冤枉殺人的陳華亭?」。
「我是張良。」他把自己的名字念得字正腔圓。
李安民「嗯」了聲,說「都沒差」,不打算在他的身份上多糾結,只是不厭其煩地重複問:「那葉衛軍在哪兒?他在什麼地方?」
張良豎起手指放在嘴前,「噓」了一聲,輕拍麗麗的頭,問道:「這孩子跟你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地方?」
「仲介店裡,是周坤帶來的。」
張良說:「不對,你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那裡。」
李安民看向麗麗,她抱著頭,從兩臂的夾縫中瞄過來,露出來的那只眼睛掩在陰暗中,瞳孔裡隱隱閃動著綠色的幽光。
張良又問:「還記得小商嗎?」
李安民抬手按住額頭,努力回想:「小商?黃半仙那裡的學徒……」雖然記不起具體形象,但她知道那人是個娘娘腔。
「你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什麼地方?」
「黃……黃半仙的別墅裡……」可是那別墅卻消失了,找不到了。
張良仍是搖頭:「不對,你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那裡。」
李安民撐著頭說:「我想不起來,為什麼說這些,不能直接說清楚嗎?」
張良始終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也沒透露葉衛軍的動向,李安民不清楚他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但是懸著的心定了下來,覺得自己做的努力不是在白費工夫,還是有盼頭的。
張良上前線時幹的就是偵察兵,如果他有心隱藏,李安民絕對不可能發現,但是他沒有躲,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回避,出來了,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李安民這會兒的感覺就像在混沌之中看到了一扇門,雖然那扇門還是關著的,但那後面一定有她要找的東西。
如今想想,徐師傅特地帶她下枯井,還聊了一堆有的沒的,聽似不相干,說不定在那時就有意提醒,只可惜她沒能意會過來,過了這麼久再來回憶,能記得的內容實在有限。
不管他是徐師傅還是誰,李安民都誠摯地向他道謝,張良抱著麗麗跳到斜坡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冷淡地說:「別謝,我只是不想讓你過得太舒服,記住,沒人把你拖下屎坑,都是你自找的。」說完身體一矮,沒入葉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