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剝裂(03)

這怪物吼叫著沖進鼠群裡,抓住肥碩的老鼠往嘴裡塞,咬碎它們的頭,大嚼著吞咽下去,灰老鼠吞吃著白甲蟲,這只怪物也在吞吃著灰老鼠,不同的是,白甲蟲無法反抗,對上灰老鼠只能任其宰割,而灰老鼠卻是兇殘的掠食者,被吃的同時也能反過來吃人!

它們成群結隊地撲向那怪物,「吱吱喳喳」地撕咬著紅色的筋肉條,把肌腱從骨骼上一根一根的扯下來,那怪物似吃疼般直立起身,仰頭嘶吼,鮮血從身體的肌肉的夾縫裡流出來,混合著肉末,飛濺在空中。分散的蟲群全向那怪物匯流過去,白甲蟲源源不斷地鑽進破損的肌肉裡,在肌肉縫隙中拱進拱出,似是在填補受傷的部位,它們爬過的地方就像被覆上了一層半透明的黏膜,從黏膜下又鑽出更多小蟲子。

灰鼠啃到哪裡,蟲群就鋪到哪裡,而那怪物仍是嚎叫著,埋身於兩種群體之中捕鼠吞吃,三方形成了一個奇異且迴圈的食物鏈關係,灰老鼠吃白甲蟲,白甲蟲融合進怪物的血肉裡,那怪物又去捕食灰鼠。

李安民看著人形怪物被老鼠撕咬得不成樣子,熱氣往頭頂上一沖,橫下心,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掄動斧頭朝鼠群裡亂劈,她緊閉雙眼,有多少只老鼠跳到身上也不去管它們,只是沒命地大叫:「啊……啊——啊!啊!」

一邊劈砍一邊朝前跑,一隻老鼠沿後背爬到李安民的脖子上,尋著體熱鑽進衣領裡,毛絨絨的肥大身軀貼著皮膚扭動,李安民反手把它掐出來,使勁摜在地下,抬腳亂跺,又有更多的灰老鼠撲了上來,有的直接往李安民身上撲,尖利的小爪子像鐵鉤一樣牢牢勾住毛衣的孔眼,還有的順著兩條腿直往上竄。

李安民右手的虎口被老鼠狠狠咬了一口,當即鮮血直噴,她疼得五指鬆開,斧子落地,小腿肚傳來一陣劇痛,痙攣地抖動起來,由於太用力,她的腿竟然抽筋了。李安民吃不住重量仰面跌進鼠群裡,身體立刻就被灰黑色的皮毛覆蓋住。

她狂叫著,絕望地喊救命——救命!衛軍哥,快來救救我!

就在這時,地底發出轟鳴聲,數不清的光柱從洞頂透射下來,四面出現巨大的銅鏡,映照出懸浮巨岩中的觀音像,金色的光芒從頂部往下蔓延,洞壁上出現了無數奇形怪狀的面孔,鼠群從李安民身上迅速散開,像炸開了鍋,「吱吱」亂叫著朝四面八方瘋狂奔竄,一波又一波的鼠潮踩著李安民當踏板,又重新鑽回地面的淺坑裡。

李安民忍痛坐起來,那怪物本就殘破的身體被咬得更加不堪入目,他抱著頭在地下翻滾哀嚎,翻下滿地血肉碎屑,李安民想起了在鱸魚掌櫃那裡看到的「傀儡百戲」,刷著葉衛軍鮮血的皮人就像這怪物一樣,痛苦不堪地翻滾抽搐。

李安民厲聲大叫,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站起來往石壇上跑,那怪物卻不等她過來,爬起身,以飛快的速度朝來時的方向疾竄而去。

李安民在他身後緊追不捨,跟著他進入了一個溶洞,那怪物的速度太快,不管李安民怎麼發力狂奔,最終還是把他給跟丟了。

李安民用勁拉扯頭髮哭了起來,就站在原地放聲大哭,張大嘴連哭帶嚎,哭得撕心裂肺,嚎累了,她四肢著地跪趴著,用額頭狠狠撞地,撞了兩下以後,腦中嗡響,眼前一黑,就這麼癱軟下來,再也使不出一絲氣力。

濃烈的腥臭鑽進李安民的鼻腔裡,是血的鐵銹味,還混雜著爛肉的腐敗氣息,她感到有人把她橫抱起來,額角和臉頰被濡濕了一片,接著身體顛動起伏,有一股冷氣拂動頭上方的發梢,李安民聽到帶著喉音的喘息聲,她在迷糊中低喃道:「求你……求求你別再跑了,我真的……追不動了……」

上方傳來粗啞的聲音,像是在回應她的請求,李安民的心定了下來,頭一偏,就靠在那片濕黏黏的部位暈了過去。

經過短暫的昏迷後,李安民從刺痛中驚醒過來,有個人正幫她吸吮臉上的傷口,在她睜開眼睛之後,那人似乎被驚到,放開她往後退去。

李安民坐起身,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下炕台熱乎乎的,牆壁和天花板是整片的人面浮雕,看起來詭怪陰森,牆壁上沒有窗戶,除了一扇厚重的鐵門,還有一條條圓拱形的凹槽,凹槽外蓋著竹簾。這是一個方正狹窄的石屋,跟李安民曾經住過的那間很像,有簡單的傢俱擺設,只是頂部很高,四角有彩漆立柱,裝飾紋風格古樸,不像現代建築。

李安民抬起被老鼠咬傷的右手,手被包紮過,她把視線延伸出去,那個替她吸吮傷口的人蜷縮著身體坐在角落裡,頭纏黑布巾,上身穿一件灰色的寬鬆外套,是葉衛軍曾穿過的無紡布消毒衣,下穿黃綠色的軍褲,腳上套著軍靴,褲子上有破損,血跡斑斑,還粘著許多灰黑色的絨毛。

李安民下床,剛站起來,那人就低吼:「別動!」聲音沙啞,乾灼灼的,不像是正常人發出的音色。

李安民被嚇了一跳,跑過去,不敢靠太近,蹲在離那人三步遠的地方,顫聲喊:「衛軍哥?」

那人抖動了一下,弓下背,雙手緊緊抱住兩臂,李安民往前蹭了兩寸,放大聲音喚道:「衛軍哥!」喊完後眼淚水就下來了,傾身想靠近。

葉衛軍又吼:「別過來,我叫你別過來!」吼完以後,他把身體蜷縮成一團,整個人劇烈抽動,喉嚨裡發出壓抑的低咆聲,聲音是從胸腔裡被擠出來的,像被碾壓過,完全變調了。

李安民又怕又擔心,跪在地上爬到葉衛軍的身邊,伸手要去扶他。

「你別過來!別過來!離我遠點!」葉衛軍粗魯地掃開李安民,趴在地上,渾身像痙攣似的不住抽搐,每抽一下,他都會發出痛苦的嘶吼。

李安民被他的蠻力掃得跌老遠,渾身散架似的疼,她咬牙忍著,站起來,又跑過去,抱住葉衛軍的身體,感覺到外套下的肌肉正以驚人的速度在來回蠕動,而他的頸側有塊深度潰爛的創面,外皮潰破,膿水淋漓,能清楚地看到肩背上的斜方肌,暗紅色的肌肉組織像活了一樣相互擠壓漲縮,分泌出灰綠色的污水,臭穢不堪。

似乎就是這些肌肉組織的超常活動讓葉衛軍痛苦,他十指成爪,死死摳在石板邊緣,額頭貼地用勁磨蹭,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吼聲,像在強抑疼痛。李安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抱住他,不停地喊他的名字。

葉衛軍可能是太疼了,一把抓住李安民的肩頭將她狠狠按倒在地,黑布巾掀到鼻子上,露出破損的嘴唇,嘴周圍的皮膚凹凸不平,疙疙瘩瘩的。李安民感到肩部劇痛,後背一片冰涼,葉衛軍用了幾乎能捏碎肩頭的力氣,像鋼爪一樣的指骨陷進肉裡,李安民臉色刷白,頭上馬上就冒出汗來,她驚恐地瞪著葉衛軍,他的雙眼藏在陰暗裡,透過布巾的縫隙只能看到兩道若隱若現的冷光,和那些灰老鼠很像,都透出一股兇殘。

李安民覺得這個男人和以前那個溫柔可靠的老大哥有所不同,他仍是葉衛軍,但是他有可能會傷人。李安民掙扎著想起身,葉衛軍不鬆手,用下半身壓住她腰以下的部位,張大嘴,對著她的脖子咬過去。

李安民認命的閉上眼睛,隔了一會兒,沒感覺到疼痛,她又睜開眼,發現葉衛軍咬住了他自己的左臂,這條手臂也是血肉夾著膿液的混合體,他毫不憐惜地咬住筋肉,牙齒深陷,滿嘴是血。

葉衛軍一邊咬著自己一邊抽氣,渾身輕顫,像在克制某種衝動,血水從黑布巾的縫隙裡滴落,一滴一滴,全落在李安民的臉上。李安民心裡疼得厲害,忍不住「嗚嗚」哭起來,她哭著去拉扯黑頭巾,拆開來一看,布巾下的面孔與夢裡的爛面花子一樣,只是爛面花子的臉已經凝固起來,而葉衛軍的面部卻還皮肉拉呱地滲出紅紅黃黃的膿液,半張臉爛得不成人形,連眼球都凸在外面。

葉衛軍鬆開口,雙手抱頭,嘴裡發出「嘶嘶」的氣聲,顫抖著想要退開,李安民一把拽住葉衛軍的外套,拉開拉鍊,他的外套下沒穿衣服,身體比臉部潰爛的更嚴重,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瘡面肉色暗紅,流溢綠色污水和粘液,腐爛深的地方,甚至脫去外肉,隱約可見白色脛骨,氣味臭不可聞。

李安民瘋了,她大聲尖叫,坐起身,縮著手往後退,葉衛軍像是被叫聲刺激到,一下子又撲在她身上,把她撲到在地,歪頭吸吮她臉上和頸子上的傷口,把吸出來的血全咽下去,兩排堅硬的牙齒撮住她頸側的皮肉,像是想咬下去,但每次只是稍稍使力就鬆開了。

李安民很害怕這樣的葉衛軍,她不敢動,全身發顫,抖著聲音反復問:「衛軍哥,你怎麼了?你到底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葉衛軍發出低悶的喉音,又劇顫起來,全身強直性地痙攣,他加大了啃咬的力度,似乎想通過這種方法來緩解痛苦。李安民夾緊兩臂,始終縮著手,不敢去碰潰爛的身體,頸子被啃得發疼,輕一下重一下,他的神智好像不太清楚了,也許下一口就會咬破動脈。

李安民推他,扭動身體掙扎,可是她越掙扎,葉衛軍壓得就越緊,他眼泛紅光,用蠻力撕開李安民的衣服,羊毛衫和內衣在他手裡就像片薄紙。葉衛軍從她的頸子一直咬到肚臍下,每咬一口,就會留下兩排牙印,如果咬重了,牙印滲出血來,他就會湊上嘴用勁地吸吮出血處。

李安民冷得直發抖,把叫疼的聲音憋在喉嚨裡,真實的疼痛感告訴她眼下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在做夢,她在害怕的同時又感到安心,是一種很微妙的矛盾心情。李安民不斷叫喚著葉衛軍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把手貼在他的胸口。

葉衛軍發出困獸般的咆哮,抱住身體滾到一旁,痛苦地翻滾,把頭往地上猛撞,李安民看得心急如焚,她知道葉衛軍正在承受著某種巨大的痛苦,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幫他減輕疼痛。

慌亂之間,李安民想起了葉衛軍曾說過唾液可以止疼,她沒別的辦法,跑過去抱住葉衛軍,趴上去,捧住他的臉,輕舔潰爛嚴重的部位,眼下、嘴唇一周、下頜,舔下了滿舌頭的肉泥,和著粘稠的血液,鹹鹹的,帶著濃重的氣味在舌面上蔓延開來。

李安民忍住胃裡的翻騰,她害怕這樣潰不成體的葉衛軍,更怕他會疼,李安民邊舔邊輕拍葉衛軍的背,語不成調地安撫:「沒事……沒事了,不疼了,舔舔就不疼……」

葉衛軍握緊拳頭按住地面,頭微微仰起,像在極力忍耐,李安民從翻起嘴唇裡看到兩排牙齒緊緊咬合,咬得很用力,發出「咯咯」的聲響,從牙齦上滲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