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這時也沒想別的,只希望葉衛軍不要再疼也別再流血了,於是就用手指輕輕掰開他上下兩片嘴唇,把舌頭伸進去舔泛血的牙花。
葉衛軍張開牙齒呼出一口氣,僵硬的身體鬆軟下來,李安民支起身,才剛拉開一點距離就被他按住後腦。葉衛軍的瞳孔像見光般收縮成一個小點,眼球上光斑微閃,他歪過頭,張開嘴包住李安民的雙唇,把舌頭滑進她的齒間,用力的吸吮。
李安民的口鼻裡充滿了濃烈的血腥味,胸膛裡打起了鼓,葉衛軍激烈、迫切地啃嚼她的唇瓣,像是一種瘋狂的索取。李安民的嘴唇被揉得生疼,她抱住葉衛軍的頭,下意識地回應他,熱氣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交換到他的口腔裡。
葉衛軍的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李安民也在喘,她剛才險些窒息,這個吻比上次在山洞裡還要粗暴——如果這算吻的話。
葉衛軍逐漸平靜了下來,眼白上的紅潮褪去,還算完好的右眼皮耷拉下來,氣空力盡似的躺在地上喘息了很長時間,緩緩坐起身,推開李安民,脫下外套,反過來披在她光裸的肩上,又縮回牆角,用黑布巾把臉重新蒙起來,整個身體抱成一團。
李安民攏緊外套,剛想開口,葉衛軍卻咬牙切齒地吼出來:「你想讓我殺了你是不是?我他媽已經讓你走了!你還跑回來幹什麼!?」
李安民被他吼得一陣委屈,抹去嘴上的血,紅著眼睛說:「我來找你,你不聲不響就走了,我不放心,我……我想見你。」
「想見我?」葉衛軍敞開雙手露出血肉淋漓的胸膛,沖著她大喊:「我這鬼樣子有什麼好見的!你現在看到了,曉得怕了吧!你走!我他媽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你!」
「我不走,你別這樣,你嚇不走我。」李安民爬過去,跪在葉衛軍身前,抬起手懸在半空中,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葉衛軍發出嘶啞的低笑聲,帶著那麼點苦澀的滋味。
「別勉強。」他說,嗓音依舊粗啞,語氣卻緩了下來,變得像是那個熟悉的老大哥。
李安民搖頭,伸手輕觸葉衛軍的肩膀,看他一顫,又趕緊收回手,說:「我……我想抱抱你。」
「別抱,別把自己再弄髒了。」葉衛軍屈起膝蓋,把頭埋在兩腿間。
「不髒,我學過人體解剖,剝了皮誰都一樣,我是被嚇到了,不是嫌你,我真的很想你,衛軍哥,你讓我留在你身邊,別再消失了。」李安民抱住葉衛軍的腿,緊緊拽著他的褲子。
「我出不去了,身上的爛肉永遠也長不好,每天靠吃老鼠過活,說不定哪天連你也會吃掉,你別想當然!」葉衛軍把李安民的手扳開,不自覺地用勁握了會兒才放掉。
他連手掌上的皮都脫掉大片,只是抓了一下,就把李安民抓得滿手血。李安民鼻子發酸,乾乾地說:「我願意給你吃,真吃掉了就再也不可能分開了,你想甩也甩不掉。」她不是想當然,也不是一時衝動,看到葉衛軍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後,她更不可能放手,換成是任何一個親朋好友遇到這種情況,李安民也絕不可能撒手不管,更別說是葉衛軍。
葉衛軍聽了李安民的回答後突然火起來,抓住她的肩膀搖晃,暴怒地大吼:「李安民!你別拿自己的命不當命!你從以前就是這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把自己賠進去也不管,你看看我現在這個爛樣!我不是人了!是頭怪物!我控制不了自己!你想想我的心情!如果哪次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捧著你的屍體,我什麼心情?」
「你控制住了,沒咬重,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呆在這裡,你出不去,那我也不走。」李安民也不是沒有怨氣,是葉衛軍先不顧她的心情就隨便把她丟下,李安民本來想見到他一定要好好出口氣,等真見到了,看見他變成這副模樣,就覺得那點怨氣和委屈根本不夠看。
李安民本來有一肚子疑問,這時卻顧不上想,她把兩手搭在葉衛軍的膝蓋頭上,結結巴巴地問:「衛軍哥,我……我要是碰到你,你會不會疼?我想抱抱你,可是又怕你會疼。」
葉衛軍雙手抱頭,喉嚨裡發出「吭吭」兩聲,聽起來像在笑,但是李安民知道,這是哭聲,葉衛軍在哭,李安民也跟著哭起來,邊抹眼淚邊分開他的雙腿,強行把身體往裡擠。葉衛軍直起上身,往後靠著牆,兩手懸空。
「碰到鹽水,你會疼吧?」李安民把沾著淚水的手在外套上擦乾,朝前摟住葉衛軍的腰,仰頭望他。
又有紅色的血水從黑布巾的縫隙裡落下來,滴在李安民的臉上,李安民知道這紅水就是葉衛軍的眼淚,心都快被他給哭碎了。
李安民把手伸進布巾裡撫摸他的眼睛,抽著說:「衛軍哥,別哭,我來陪你了,以後每天都會陪你,我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變,這次不許你先走了,你讓我陪你,好不好?」說著,她豎起小指。
葉衛軍一把抱住李安民,用了很大的力氣把她揉在懷裡,雙肩不停地顫抖,渾身都抖得很厲害,他在無聲的哭泣,喉嚨裡發出哽咽的悶音,血水不斷從布縫裡淌出來,把李安民的頭髮濡濕。
「對不起,小妹,我不知道還能再撐幾年,我求求你,我求你回去吧,趁現在還有機會。」葉衛軍這麼說著,卻把她抱得更緊。
在夢裡,爛面花子說他太寂寞了,李安民猜測,葉衛軍很有可能孤零零地在地底生活了很多年,只是在特殊時刻,才會為著某種目的以不同的身份出現在地面上,達成目的之後又要回到暗無天日的地洞裡繼續受苦,從來沒有人能替他分擔,李安民想陪他,說什麼也不要再離開他了。
「衛軍哥,你以為出去我就能過好日子了嗎?我快死了,你不在,我很快就會死,你留下的東西我不會用,那些事情我根本應付不來,你只能幻想我在外面過好日子,你是眼不見為淨,你是自我催眠!我現在來告訴你了,沒有你我真的過不下去,我差點就被勒死了,死了以後還不得超生,還要當人家的鬼老婆,聽了這些你還要再把我往外推,你就是存心要把我送上死路!」李安民趴在潰爛的創面上,誇大事實地哭訴,她能感覺到皮膚下肌肉束劇烈地緊縮。
兩人就這麼擁抱了很長時間,眼對眼地凝望彼此,並不算太漫長的分離,真到重逢時,卻有種等待了半個世紀的蒼老心境,像是經過歲月變遷又重新結合在一起。
「讓我陪你,好不好?」李安民看他的眼神,就像一隻被拋棄了又重新尋回主人的小狗。
葉衛軍沒有正面回答,但是沒再推開她,緊繃的肌肉也軟下來,李安民就當他是默許了,揪起的心也慢舒展開。
思維能力恢復正常後,李安民首先想到的是宋玉玲,她怕那些兇殘的灰老鼠會跑出去吃人,葉衛軍讓她寬心,鼠群跑不出祭壇,宋玉玲也進不來,地洞裡布下了能蒙蔽人五感的幻陣,一般人無法通行,宋玉玲那裡會有人善後,不是大問題,真正的難題在於李安民這個活人要怎麼在地底生活。
這間石屋位於祭陣的核心部位,雖然也屬於地下溶洞的一部分,卻是個封閉的場所,石屋外的洞道直通祭壇,能活動的範圍有限,屋外地下水源豐富,食物卻只有死老鼠。
葉衛軍說:「這個祭祀場地除了我之外,原本只有灰鼠和甲蟲,是一個相對平衡的良性迴圈,多一類少一類會打破這個平衡的格局,你進來了,就必須跟我保持共性,但事實上咱倆並不同,你只是個體質特殊的普通人,維持不了幾天。」
李安民問:「不能出去補充物資嗎?」
葉衛軍笑她異想天開:「這不是你隨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半個月後,祭陣會再開啟一次,那是你能出去的最後一個機會,錯過了,你這一輩子就別想出去了。」
李安民想了想,問道:「如果我們倆一起出去會怎麼樣?」
葉衛軍淡淡地道:「我會變成一副骨架。」
李安民的臉一下就白了。
葉衛軍的靈魂是死後靈,靈魂剝離之後又被重新束縛在軀殼上,由於陽氣微弱,致使體內陰陽失調,無法構成正常的循環系統,在自然狀態下,肉體會逐漸腐壞,他不像活著的人,沒有自我修復機能,皮膚的生長期很緩慢,需要借助外力才能保持身體的完整。
「我身上的潰瘍,也可以算作屍腐現象,如果腐爛得太嚴重就沒辦法維持正常的生理機能,但是,只要這具軀殼還存在,就算只剩骨架也能繼續苟延殘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