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經常外出跑生意,其實是去治傷了?」
「也有生意,要在地面上生活就必須有個方便的身份。」
「那你以前不是能出去嗎?怎麼現在就不行了?」
葉衛軍看著她:「我以為接喪婆早已跟你透露過了,沒記起來還是她什麼也沒說?」
李安民愣了下,馬上意會過來:「五靈祭?」
接喪婆說過這白伏鎮本身就是一個祭陣,鎮下壓著祭壇,每隔百年,祭陣就會自動開啟,以九年為一個祭期,在這九年內,但凡白伏鎮地界死去的人畜,靈魂都會被吸進祭壇裡,能進入祭壇的只有擁有「三陰體」體質的人,據她說,可能有幕後黑手想用三陰體做祭品解開祭陣,放出鎮壓在裡面的某種鬼物。
「我是祭品嗎?可我沒有三陰呀,只有兩樣符合條件。」李安民指向自己。
「沒有與生俱來的三陰體,三陰體質是人為製造出來的,你只是其中之一。」葉衛軍把李安民摟得更緊,貼在她耳邊問:「還想聽嗎?我始終認為有些事……不知情才是最幸福的。」
李安民摸了摸自己的臉,垂下眼皮道:「宋玉玲說,我的人生就像一場傀儡戲,被人從這個框架移到那個框架,是吧,我記得大舟山那些地方都跟五靈祭相關,也在千龍洞後面看到了跟這兒很相似的祭壇,賣餛燉的徐師傅就是張良,你們竄好了,把我當成一個工具,從這個地方帶到那個地方。」
「還想聽嗎?」葉衛軍重複問了一遍,輕道:「不知道也無所謂,該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
李安民想知道,靠在葉衛軍身上有種踏實的感覺,她覺得只要能一直這麼靠在一起,天塌下來都能接受,就像葉衛軍說的,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就算什麼也改變不了,當個明白人總比糊塗度日要強。
「你說給我聽,我想知道真相。」
「也不算什麼真相,我只能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事情。」葉衛軍拉起李安民的手放在嘴邊,問她:「被狐靈纏上那會兒,你從我床底下翻出舊影集的事,還記得嗎?」
李安民點頭:「想起來了,裡面有很多陣地照,是朝鮮戰爭時期的。」
印象最深刻的一張照片是三個兵娃子的合照,朝氣蓬勃的年輕面孔是晦暗中的一抹亮色。
葉衛軍說:「那是張良、炮筒和我——中間那個是我……沒認出來麼?」
李安民沒認出來,因為照片上沾著抹不去的污垢,他們的臉上也滿是塵土,她當時還沒察覺到不對勁,只是一昧相信葉衛軍,他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從來沒想過要去懷疑。
葉衛軍說那些照片原本都該銷毀掉,可他始終沒捨得動那份最初的回憶。
「你們是志願軍,參加過抗美援朝?衛軍哥,你還隨軍去打過越南,對越自衛反擊戰,宋玉玲和她爸都沒猜錯,你就是葉兵,對不對?」
葉衛軍搓著她的毛腦袋說:「我不是,九條山村裡的那個才是真正的葉兵,他死了以後,我假充他的身份到小崗山插隊,因為李懷安在那裡,我需要借用她的身體去解開附近的祭陣。」
接喪婆說過,除了白伏鎮的主壇,五靈祭還有另外四處祭點,有一處就在小崗。
「你為了這個目的去接近我媽,卻……跟她好上了?所以打完越戰之後,你沒等傷好又去南順找她,然後,然後你們在那洞裡那個……於是就有了我……」李安民越說越小聲,到最後沒聲了。
「我曾經考慮過,就讓你這麼一直誤會下去也好,有這層隔閡,也許你就會放棄找我,我也能徹底死了心。」葉衛軍捏住李安民的下巴尖抬起,告訴她:「不是,如果你是我女兒,我不會吻你,也不會摸你的身體,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李安民臉熱心跳,心裡暗喜一陣,問道:「那我的親爸到底是誰?」
「你真正的……親生父親,是一名報社記者,他已經過世了,名叫李立山,我只知道這些,還有……」葉衛軍吸了口氣:「我沒有碰過李懷安的身體,也沒辦法……讓女人懷孕,我只是個死人,是具會動的屍體。」
說到這裡,他的口氣激動起來,肌肉又陣陣抽動,李安民把手輕輕按在他的胸膛上,葉衛軍深吸了幾口氣,漸漸平靜下來。
李安民又問:「那石板下的女人是我媽嗎?我聽說她被火化了,為什麼屍體會出現在你住過的地方。」
「你果然看到了,為什麼當時不問我?」葉衛軍捏她的耳尖,搖著頭說:「那不是李懷安的屍體,那是仿造她做的假人,是蠟像,看到那張臉我才能支撐下去,直到你出生……」
葉衛軍眼神黯淡,李安民心裡泛酸,葉衛軍肯定愛過李懷安,兩人相愛過,只是最後沒能在一起。李安民有些不是滋味地想:這八成又是葉衛軍先放手的,李懷安沒等到人,就跟報社記者發生了關係?然後帶孕嫁給嚴懷德?李安民理不清這邏輯,只覺得嚴懷德很可憐,從頭到尾就是個無辜的犧牲品,心愛的女人把心給了葉衛軍,身給了李立山,最後他只撈到一個「丈夫」的虛名,還要替老婆養別人家的小孩,李安民能理解嚴懷德一見到她就擺出死人臉的心情,換做是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開心,嚴懷德能為李懷安做到這一步簡直不可思議。
葉衛軍對此只是笑笑,不再談論李懷安,把話題轉向五靈祭。
白伏鎮名的由來應是「百伏」,這地方原本是用於鎮壓「百伏」的祭祀場所,沒人知道「百伏」指什麼,只是無來由地懼怕未知的災難。當權者將人和牲畜圈養在祭陣所覆蓋的範圍內當作祭品,期盼能用鮮血的澆灌來弭平災禍,每一次祭祀都要消耗掉成百上千個祭品,由於祭品包括了天地五靈,後人又把這祭祀稱作五靈祭。
但是這種名為祭祀實則為屠宰的血腥暴行並沒有一代代傳揚下去,由於地層塌陷,祭祀場被深埋入地下,而作為祭品的生物卻淡忘自己的使命,在這片埋葬了千萬條生靈的土地上安家立業、繁衍後代,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生態群落,慢慢演變成如今的白伏鎮。
時代變遷,滿載冤魂的祭壇沉眠在地底,依舊遵循著被定下的規律,每隔一段時期就要運作一次,將祭陣範圍內所有離開軀殼的死魂全部吞噬掉。接喪婆說的百年一次和九年祭期是錯誤的推斷,祭壇開啟的時辰是根據星象運行而定,沒有固定年限,也沒有固定的祭期,五靈祭會吸收死人的靈魂,直到祭壇容度達到飽和為止。
在亂世,這個週期也許一瞬而過,但是在如今這個和平的年代,可能會持續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在此期間,這座城鎮會變成無魂的祭地,變成無鬼鎮,不僅連陽間沒有遊魂,人死後也無法下陰間輪迴超生,而是直接被吸入祭壇裡,被徹底剝奪了再生為人的機會。
可是陰司沒有能力插手人力造成的非自然現象,只能通過像接喪婆這樣的代職把探知到的情況放出去,招引有能力的人來探究這個神秘的地底空間。自古以來就不斷有方士術家聞風趕到白伏鎮,他們也只能在邊緣摸索,好比盲人摸象,沒一個能深入到祭壇內部。
葉衛軍說張良、炮筒、苗晴和周坤這四人都是他的朋友,和他一樣,是已死的人還魂寄生,除張良以外,其他人都死在白伏鎮上,那時正值五靈祭開陣時期,他們的靈魂得不到超脫,被收入祭壇裡。釋放靈魂的唯一方法就是讓祭壇上的辟邪圖騰和紅手觀音顯像。
這就需要以接喪婆口中的「三陰體」來作符引,從祭壇中心的人面棺和四根石柱的祭器裡將魂氣同時匯出接引,貫連祭壇上的符紋,使之發揮應有的效力。
除了李安民之外,張良、炮筒、苗晴和周坤也是這場祭禮的關鍵因素,他們通過借屍還魂的方法附身在別人的軀體上,而這些軀體的主人在生前都和李安民一樣,陰氣重,陰火也同樣強盛,是具備罕見「雙陰象」體質的特殊人群。
這類人群最易改造成三陰體。
「你知道怎麼製造三陰體嗎?」葉衛軍伸指點上李安民的心口:「把死靈融合到你的軀殼裡,這跟普通的鬼上身不同,而是一種分解改造,融合的不是靈魂,是魂氣,讓死靈的魂氣入體是相當危險的事情,如果體魄容度不夠廣,會造成肉體損傷,等同于自殺行為,炮筒他們附身那四個雙陰體就是因為魄容度太小,在改造過程中不幸身亡,只留下四具軀體被反復利用。」
「聽你說的,好像生化危機……」李安民摸摸自己的臉和身體,皮膚是熱的,還有心跳。
葉衛軍替她把外套拉鍊拉上,說道:「那四人的失敗說明光有天生的體質還不夠,於是有心人士就想出了一個從無到有、完全通過人為製造三陰體的構想,我以前說過,在一般正常的情況下,會先生成肉體,再有靈魂,魂氣在魂魄結合之後才會產生,並自動配合軀殼的容度,反向思考的話,如果先有魂氣,那配合魂氣而生的軀殼,容度是否就會比常人更廣?借用母體為媒介,讓死靈的魂氣融入胎兒體內,通過這種育生方式一代一代傳下去,這就是實踐在你身上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