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民正覺得奇怪:「是呀,這鐲子上的花紋既沒雪也沒月亮,怎麼取個完全不搭嘎的名字?」
香寡婦帶李安民走到洞口,說道:「你把這鐲對著月亮。」
李安民依言照做,發現銀面的花紋變了,變得灰度層次鮮明,就像在原來的景物上鋪了一層發亮的白雪,正這麼想著,還真的下起雪來,點點雪花飄落,好似從視窗看外面的雪景。
「這……這是怎麼回事?太不可思議了!」李安民把手鐲移到暗處,花紋又恢復了平常。
香寡婦說:「此鐲質料與一般銀鐲不同,能吸收月華產生色澤變化,你看到的雪花,實則是以特殊的鏤刻技巧在銀面上鑽出的透光細孔,雪花往下飄落是一種錯覺,其實是光的明暗變化造成的流動感。」
李安民又將手鐲對向朗月,湊近細看,果然看到一個個的光點,不由對古人的手藝佩服得五體投地。
香寡婦對李安民說:「驅除蓮花的怨氣之後,你便把這鐲子收好,別讓它埋沒在這深山裡。」
李安民看到香寡婦肩上的手抬了起來,香寡婦的面具臉逐漸變回了本來面目,她軟軟倒在地下,在她身後的白影變得清晰起來——玉面桃花,烏雲盤頂,外罩紅底白裘滾邊長披風,內穿藍色黑邊的民族服飾,這洞精居然是個美如天仙的女子。
那女子對李安民微微一笑,身影逐漸模糊,悠悠蕩蕩飄至上空,越升越高,最後融入月光中消失無蹤。
李安民「唉唉」的叫喚了兩聲,回頭問葉衛軍:「她怎麼說走就走了?」
「事情做完了自然要走。」葉衛軍走過去,從李安民手裡拿過鐲子,又收回袋中。
「她不是洞精嗎?還能到處遊蕩的?」
「你看到她的長相形貌了嗎?」葉衛軍問,把李安民拉到洞口坐下。
「你沒看到?」李安民偏頭靠在他肩上。
「看得不是太清楚,穿著紅衣服?」
李安民點點頭:「紅色的披風,裡面穿的是苗族傳統服飾,總覺得有點不搭,看那披風上的紋繡圖案……像是漢服,不過她長得很美,那長相可算是傾國傾城了。」
葉衛軍攬住她說:「你知道嗎?對於落洞還有一個說法,漢族駐軍和衙署與苗族女子發生情感糾葛,苗族女兒對感情極為忠貞,若是被漢人拋棄又暗結珠胎,她就會在生下孩子之後拖著血身,走到陰冷的洞穴中靜靜等死,死後靈魂便成為精靈,受香火而成洞神,吸食日月精華便能化仙,若是積怨過重則成猖鬼。」
李安民喃喃道:「那我們是遇到了一個即將成仙的精靈?」
葉衛軍說:「可能吧……沒壞心就是了。」
淩晨四點多,天剛泛白,老扛頭就依約帶著長梯人手來幫忙,把葉衛軍和李安民接回地面,順便叫人將蓮花的屍體打撈了上來,令人驚奇的是,屍體的衣服雖然殘破不堪,肉身卻沒有腐爛,皮膚呈淡褐色,仍然富有彈性,蓮花果然還戴著虱婆面具,被粗黑的線縫在臉上,雖然線已經被水泡爛了,但是那面具卻牢牢地嵌在肉裡,怎麼也摘不下來。
香寡婦醒來之後,癡呆稍有好轉,偶爾會清醒一下,但大多時候還是迷迷糊糊的,據說當年燒飛龍洞的就是石橋寨的村民,看來光是把屍體打撈上來還沒辦法消除蓮花的怨氣。
為了徹底解決這件事,老扛頭在村大院裡召開了一個集體會議,問誰願意走這趟棺,把蓮花的屍體運到平哥的埋屍地。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有人說:「運屍行不通,要到那裡,必然會經過倒棺溝,凡是運棺而過的喪家,無一例外,棺材都會倒進深溝裡,拉都拉不上來,太險了。」
有人建議:「運屍不行那就找人給趕過去。」
這提議馬上就給否決了:「這年頭哪兒還有趕屍匠啊?會趕的要麼走腿了,要麼轉行了,剩下的全都是假戲子,專門騙人錢地,趕不了趕不了!」
劉媽拍手道:「聽說老把式田回來了,他鐵定能行,整個湘西,就他一個敢不圍篷子當眾起屍。」
老扛頭搖頭道:「他呀,早不接這活了。」
朱嬸道:「不接是沒的接,趕屍多來油水,有錢還怕他不肯幹麼?總歸是個法子,不試試怎知道成不成?」
村裡沒人敢運這趟屍,都表示願意籌錢請師傅,老扛頭覺得這也是個法子,便叫松炎帶著禮物和聘金去請人,那田老把式就是李安民和葉衛軍在火車上遇到的田茂生,借著人情好說話,他們倆也跟著松炎一起去了。
田家住在沅陵縣田家村裡,是個整村連親的大家族,也是湘西唯一一座靠趕屍發家立業的「送屍村」,田家的封靈符到現在還是搶手的熱貨,當地哪家辦喪了,都要請田家人去封個靈,好讓亡魂能跟著棺材上山,不至於變成孤魂野鬼。
田茂生的家很好認,是村裡最大的宅子,前有園亭後有宗族祠堂,所有宗家的人全住在大宅子裡。
葉衛軍一行人被領上門時,田茂生正在前院與田老爺子喝茶鬥棋,見到葉衛軍和李安民「唉喲」了一聲。
「認識的人?」田老爺子雖然年過花甲,頭髮斑白,精神頭卻好得很,一開口聲如洪鐘、中氣十足。
「火車上偶遇,小夥子是個懂行的,緣分。」田茂生讓家人端凳子倒茶,叫葉衛軍三人稍等,陪老爺子殺完這盤棋後才捶著後腰走過來。
「田師傅,叨擾了。」葉衛軍站起來說話,李安民和松炎見狀也要起身。
田茂生揮揮手,說:「坐下,坐著談。」自己也把凳子挪過來,朝松炎看了一眼,笑道:「這不是老扛頭家的公子嗎?無事不登三寶殿啊,那老倔驢,可遇上什麼棘手的麻煩了?」
臨行前,老扛頭特意叮囑松炎不要多說話,只負責送禮給錢,動嘴皮子的事情全交給葉師傅來做,於是松炎瞟了葉衛軍一眼,意思是:你來講。
葉衛軍心領神會了,開門見山道:「不瞞田師傅,我們這趟來,是想請師傅去走回腳,送個喜神。」
田茂生笑著擺擺手:「我早不幹這行了,現在交通發達,還需要送嗎?」
葉衛軍說:「只能送,運不了,地點在連橋山下,要經過倒棺溝。」
田茂生這倒驚訝了:「哪家要把親人葬到那兒去?」
葉衛軍將香寡婦落洞和蓮花的事大略講了一遍,田茂生沉思了許久,呐呐道:「七元鱉的傳說我也有耳聞,說是七十年前被燒死在飛龍洞裡,沒想到那屍體竟是她的女兒,這不好辦,七十年前的屍體,魂氣早散了,腐屍送不了,沒魂的都送不了。」
李安民說:「屍體沒有腐爛,栩栩如生,沒腐就說明魂還相對完整。」
葉衛軍補充道:「飛龍洞裡有一灣山泉,屍體就是被浸泡在泉水裡,可能那泉水裡含有養屍的物質。」
聽到這句話時,田茂生眼神微閃,似乎對養屍的山泉頗感興趣,他也爽快地應了下來,但是有條件:「第一,能不能起屍看造化,起不了的我沒法送,按規矩,禮金不退。」
松炎連忙把禮物推到前面,從懷裡掏出紅包遞給田茂生:「規矩我們懂,這些都是孝敬您的。」
田茂生接過紅包點了個數,裡面有三千塊錢,他只抽了三張,把剩下的還給松炎,松炎還不敢接,田茂生笑著搖搖頭,直接把紅包塞進他的上衣口袋裡,接著道:「第二,我早已金盆洗手,不能實際接觸屍體,所以封屍時需要代辦人,不能是我田家的人。」
葉衛軍說:「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