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茂生笑道:「那些就是個面子工夫,老田家不興那套,咱家世代走腳,都傳這走腳的活是興起于明朝時期,嘿,那可不然,祝由有祝通鬼神之意,早在被納入醫學範疇之前就在民間廣為流傳,咱這地方所言祝由,乃一人名,據說是授辰州符的祖師爺。」
他收拾地上的物件,全都分類裝在滕架上,盤腿而坐,李安民和葉衛軍也坐過去,李安民好奇地問:「辰州符和七宗鎮魂符不一樣?」
田茂生說:「自然不同,我老田家雖對外說自家承祝由科,實則祝由其人究竟存不存在還要打個問號,我始終認為不管是辰州符還是祝由,那都是由我們老祖爺所授的送屍法演化而來,事實上在湘西這地頭,真正靠送屍傳家的也就只有我老田一個家族,其他的,嘿嘿……」
這嘿嘿就不用細表了,同行不方便損同行,田茂生就算知道內幕也不會明說出來,但是李安民從葉衛軍那裡也掌握了不少訊息,很多所謂的趕屍不是靠徒弟背屍體,就是讓活人來偽裝僵屍,而真正的屍體則被肢解了藏在背囊的夾層裡。
田茂生說:「圖騰自古以來有通神之能,真正的趕屍匠就是要能使符咒發揮效力,通過咒文來操控屍體內殘存的魂氣,咱老祖爺還會門馭屍術,專指使屍體辦事兒,這門技術早失傳了,現在這年頭,就算是懂的、會的也得藏好,省得什麼時候來個走近科學欄目,就把這些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全廢進去了。」
李安民就問了:「田師傅,我看你一點兒都不藏底,就不怕技術被人學去嗎?」
田茂生哈哈大笑,說:「你就算把步驟學全了,沒咱老田家的符也不成,就算有,發揮不出符的效力還不是白搭?我就是看准了小葉有那個能力才找你們幫忙,你要剛才叫老扛頭上符,他就得被蓮花給掐死了!」
葉衛軍雖然會那麼點跳大神,對這種傳統意義上的僵屍卻是門外漢的水準,剛才詐屍時,眼見著那兩雙鬼爪子就要抓上李安民的臉,他險些把心吐到嘴裡嚼碎,到現在胸口還抽得疼,他問:「趕屍路上如果屍變了該怎麼制伏?」
田茂生笑道:「僵屍的氣力比常人大,一旦抓住就死不放手,靠蠻力不成,通常是用鎮魂符定身,等到太陽出來時,天光能將魂氣驅散,那屍體便要腐爛了,若是遇到凶屍、厲屍等厲害傢伙,符鎮不住,咱們還是腿腳麻利些,快逃命吧,往人氣密集的地方逃。」
李安民看向那立著的草席,問:「蓮花如果完全屍變,那算什麼屍?」
田茂生道:「是凶屍中的水屍,俗稱紅皮猴,女屍比男屍更凶,雖然氣力不大,但極為邪毒,速度比普通僵屍快上數倍,殺人直掏心肺,況且這蓮花是七元鱉的女兒,身上很可能被下過蠱,一旦屍變,又帶有毒屍的性質,不能碰,碰了就會皮肉潰爛,這最為棘手。」
這意思很明白了,蓮花一旦屍變恐怕誰都制不住,只能趕在屍變前讓她入土為安,一旦怨氣散了,靈魂也能得到超脫。
太陽落山,老田卷起席子橫擔在藤架上,解下腰間的葫蘆,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遞給葉衛軍,說道:「這是解蠱壯氣的黃酒,喝了以後,三天之內,蟲毒不侵。」
葉衛軍仰頭喝酒,再傳給李安民。田茂生背起沉重的藤架,將引魂幡插在蓮花的後領裡,用布條紮好,讓葉衛軍先背著屍體下木梯。
落地之後,田茂生站在最前方,戴上祖傳防身法寶「流」——是一塊四方銅印,把陰鑼掛在左臂彎裡,左手橫托司刀,刀柄吊攝魂鈴,刀頭拴紙燈籠,右手攥鼓槌,敲響陰鑼,喝道:「走!」
蓮花的兩臂刷的朝前舉起,平伸著,邁開腳步往前走,腿和身體都繃得筆直,膝頭不打彎。
葉衛軍和李安民按照男左女右,分站在蓮花身後,葉衛軍挑著一擔香燭紙錢,扁擔兩頭的小孔裡各插三根檀香,不能斷,要隨時換香,擔子上還倒掛著一隻裹著符咒的死公雞。
李安民扛曬穀墊、粽葉和行李包,兩人腰上都掛著防身用的牛骨短刀和鎮魂符,各持竹制的、包著黑毛皮的雌雄棍,用來驅趕接近屍體的生物,在路上,他們要完全聽從田茂生的指示行動,放亮招子少說話。
三人一屍順著小路下山,有些好事的村民早已聚在山腳下想看個新奇,田茂生敲著陰鑼喊道:「矮羅子過路,鄉親們行個方便,避讓些,免得驚擾各位。」
那些村民也不敢真的上前,全都往兩邊散開,讓出一條路來,田茂生引屍往人煙稀少的山林裡走,為了節省時間,他選了近路,是條早已荒廢的趕屍小徑。
在山林叢莽間走夜路本就是件辛苦差事,尤其還帶著具行動不便的屍體,走屍不會閃避,通常都是直線行走,拐彎時要靠田師傅在前面敲擊陰鑼和吆喝來引導,葉衛軍需要不時到屍體前掃開雜草、搬開擋路的樹枝,遇到複雜的地形,屍體掌握不好平衡,還得靠葉衛軍背著趕路。
晚風陣陣起,吹得地上石子滾動,枝幹亂打,李安民覺得渾身涼颼颼的,乾葉子在眼前打著羊角旋,揚起的沙塵刮過臉皮,還有些刺刺的發疼,她起了一身雞皮蝨子,不敢朝後看,後面黑咕隆咚,總覺得在那黑暗深處有雙眼睛在窺伺,比起看不見的未知物,李安民倒覺得蓮花要親切多了,至少還有個形體在。
就這樣腳不停歇地翻過兩座山頭,又不知走了多遠,這時,風停了,萬籟俱靜,夜卻黑得更深,除了燈籠下一圈光暈,完全看不到周圍的景物,田茂生卻說:「快天亮了,再加把勁,到前面歇腳。」
轉過一個彎道,出了山嘴,遠遠瞧見一帶黑色的建築陰影露在葉叢上,走近了看,原來是座老舊的三官廟,牆垣坍塌,牆根下長滿雜草,顯然荒廢已久,廟門虛掩著,一推就開,發出「吱呀」的響聲。
走進院子裡,石板縫隙中雜草叢生,遍地乾結的糞便,殿堂裡供著三官神像,漆皮脫落,基本上看不出原形來。大殿裡散堆著稻草,還有成堆的灰燼,黑灰巴在石板上,用力擦也擦不掉。
田茂生引著蓮花走到門後,叫聲「停」,蓮花就站住了,李安民立刻照出發前的指示用草席打個卷圍住蓮花,又將曬穀墊鋪在她周圍,葉衛軍在旁邊打火燒紙。田茂生把引魂幡插在墊子東邊,拆下腰間牛角號嗚嗚的吹了幾聲,用竹簽把一隻公雞的雞冠刺破,從腰後的符袋裡抽出三才定真符,沾上雞血,貼在曬墊的接縫處,在曬墊旁灑了泡過雞血的紅米,又到神像前上香獻供,燒了兩掛紙錢,這才忙活自己的事。
李安民把剩下的一張曬墊鋪在殿堂中央,葉衛軍抱了些稻草來灑在周圍,田茂生放下家當,拿出乾糧和水,三人就坐在曬墊上吃起來。
李安民問:「這回能說話了吧?」
田茂生笑道:「小聲點沒事,想問什麼?」
李安民看了看蓮花,問道:「電視裡的僵屍都是用跳的,她怎麼還能分腿啊?」
田茂生笑道:「我只知道沒人管的僵屍會跳,還蹦得挺利索,但走腳時跳著走不方便,容易摔下來,一旦摔了,再站起來可就不容易啦,老田家有行路符,當然用走的保險,不過據我老爺說,厲害的走腳師傅能讓僵屍蹦著比走著還靈活,而且蹦著走不熬元氣,咱老祖爺就是操縱跳屍的高手。」
葉衛軍走到殿門口朝外張望,東方天空已泛魚肚白,他回頭問:「田師傅,這是走到哪兒了?」
田茂生道:「這地界在地圖上找不到,除了我老田家,少有人走,因為前面有個墜馬坑,地勢急,我們就把這片地叫麻坑道,只要不下雨,再走一個晚上就差不多能到倒棺溝了,只要一過倒棺溝,前頭就是連橋山,咱只到山口就行,不進去。」
葉衛軍問:「田師傅可認識斜鬥坪裡的穆老司?」
田茂生愣了下,隨即搖頭道:「沒聽說過那裡住著人,我不是說過了嗎?斜鬥坪那一帶又被稱作屍王谷,誰敢住進去?連橋山附近都沒人敢住,怎麼?你們要去斜鬥坪?」
葉衛軍說:「聽熟人介紹說那兒住著個厲害的巫師,正好要去連橋山,就想順道去拜訪一下。」
李安民瞥了葉衛軍一眼,知道他不願意露底,也就沒說話,默默地啃面疙瘩。
田茂生擺手道:「你那熟人肯定搞錯了,那兒沒人住,湘西知名的巫師我都認得,沒聽說有個姓穆的,這個姓不常見。」
葉衛軍笑了笑,說:「也是,那是我朋友搞錯了,他本來也不是這地方的人。」
走腳都是晝伏夜出,太陽一出來,田茂生就讓葉衛軍和李安民抓緊時間睡覺,三人輪班休息守屍,太陽一落準時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