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衛軍見李安民的綁腿上有血跡,就替她解開布條,把褲腳卷起來檢查,左腳腕上有爪痕,已經滲出血來。
李安民不疼不癢地說:「是被那怪物抓的,鬼爪子利得很。」
葉衛軍正想拿傷藥,田茂生走上前說:「別忙,我來就成。」說著就蹲下來,解下葫蘆喝了口酒,往李安民的傷口上噴吐酒液。
李安民「嘶」了一聲,撕了點皮倒不怎麼痛,給酒這麼一刺激,傷口立刻就燒了起來。田茂生還怕她不夠疼似的,用兩指狠狠擰巴傷口周圍的皮肉,擠出黑血,拿濕符灰糊上,再用繃帶裹住,往她傷口上一拍,咧嘴笑道:「好了,沒事兒,不過是小傷而已,小崽子多摔多長。」
李安民扭曲著一張青臉,汗涔涔地道聲謝,又問:「那腐爛的怪物是什麼東西?辟邪粉對它一點兒用也沒有啊。」
田茂生說:「那是腐屍成僵,咱們叫屍怪,勉強也算個僵屍種,辟邪粉一般是針對鬼靈的,這兩種性質大不同,你想想啊,倒棺溝落了多少屍體下去,全堆積在穀底,屍氣經久不散,又有陰魂盤踞,不生事才出奇,好就好在那些個屍體肢殘骨缺的,沒多大本事,行動力也差,就靠數量壓人,單打獨鬥不頂個用。」
李安民可沒底氣這麼托大,再弱的生物,一旦成群結隊有了集體意識,就會變成很恐怖的大殺器,再說那僵屍還真不弱,就掂量那抓腳的力道,哪怕是一對一較量她也沒勝算,就只有葉衛軍敢用肉搏戰術去轟壓了,一撞就把那怪物撞得血肉開花,架子散得滿天飛。
李安民看向葉衛軍,發現他也正瞄過來,兩人視線對接,都是一愣,李安民的臉刷的就紅了,先移開眼光,捏著拳頭往曬穀墊上按來按去,心口像揣了只兔子般突突亂跳。
田茂生把乾糧遞給兩人,說道:「我去前頭看看地形,一會兒就回來,你們先守著。」他把面餅塞進嘴裡咬著,提了盞紙燈出去了,順手把廟門給帶上。
葉衛軍這才坐到李安民身邊,按住她的肩膀說:「又讓你吃苦頭了,怕不怕?」
李安民搖頭,瞟了他一眼,手指摳起了墊子:「怕肯定是有點怕,你在我旁邊就安心了,而且屍體是有形物,不就跟超人差不多?這麼想想其實也還好吧。」腐屍她見得多了,葉衛軍在地底的身體狀況真不比倒棺溝的僵屍強多少,但她就是喜歡,怎麼看都覺得美,那些僵屍就不行了,肌肉體型沒一處達標。
李安民邊啃餅邊偷瞧葉衛軍的帥哥臉,心不在焉地扯閒話:「衛軍哥,田師傅說斜鬥坪沒住人啊,到底是怎麼回事?」
「黃半仙的朋友不是簡單人物,也許用了障眼法,讓人看不到住處,地洞裡不也是設了幻陣嗎?要身臨其境才能分辨得出來。」葉衛軍撥開李安民的劉海,見她眼下淤青,心疼得要死,輕聲說:「你先睡,有我守著就行,別一起熬。」
李安民順從地躺在墊子上,長長舒了口氣,葉衛軍把布毯疊了雙層搭在她肚子上,說道:「好好睡吧,我就在這裡。」
李安民伸手握住葉衛軍的一根指頭,眼皮掀動了兩下,瞌睡蟲造訪,很快就睡熟了。
田茂生推門進來,見到李安民躺平了,嘿嘿笑問:「扛不住了?」
葉衛軍攤手覆在李安民的額頭上,低聲說:「累壞了,還受了驚嚇。」
田茂生盤腿坐在墊子邊緣,咂嘴道:「這小丫頭有些定力,換了普通人恐怕早就嚇癱了,嗯……好好磨礪是塊能拿出手的料。」
葉衛軍笑了笑,沒發表意見,抬頭往外看,陽光從門縫裡透射進來,在地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帶。
他問:「已經過了倒棺溝,今晚就能到了吧?」
田茂生敲著煙杆子說:「屍體不能再往前去了,連橋山一帶水氣太重,過去會加速屍變,前面不遠有座半界山,山陰是埋化生子的墳場,土坡向陽面的環境適合下葬,我們要把她男人的屍骨掘出來搬運過去,而且不能晚上去搬,聽說連橋山一帶鬧屍害,夜裡進去怕是就出不來了,咱趁中午陽氣最盛時將那男人抬到墳場,提前做好準備工作,夜裡直接下坑。」
蓮花正在屍變的過程當中,田茂生必須留下來守屍,他把操作過程和注意事項全部告訴葉衛軍,給了張簡單直觀的路線圖。等到日上三竿,葉衛軍叫醒李安民,背上藤架和工具朝連橋山西山出發。
兩人頂著烈日穿山過嶺,走了近四十五分鐘,爬上一座高坡,站在坡頭往下俯視,能看見一朵金黃色的樹冠浮在茫茫林海之上,兩人朝著黃金樹冠的方向跑去,越靠近連橋山風越大,帶著徐徐暖意和草香味,吹拂得人面生春。
西山腳下有塊樹木稀少的草坪,視野非常開闊,遍地芳菲,一株巨大的古樹矗立在草地上,老幹虯曲,枝椏如芒,樹冠離地很遠,宛如一朵金雲浮在半空中,淺黃色的大葉片遍枝生長,層層疊疊,在陽光照射下散發出耀眼的金光。
「這就是洞秋樹?」李安民還以為埋屍點是個陰森恐怖的地方,沒想到會是一派溫馨的田園風情。葉衛軍繞著十人合抱的粗壯樹幹走了一圈,臉色微變。
李安民緊跟著跑了過去,樹下的泥土質感很奇怪,踩上去發出哢啪哢啪的響聲,她彎腰撥開叢密的草葉,發現草根下全是白花花的人骨,她正踩在一截臂骨上。暖風吹起,頭頂上樹葉沙沙,同時傳來「嘩啦啦」的聲響。
李安民抬頭仰望,在金黃色的葉叢中依稀能看見點點白斑,她虛著眼睛仔細看了一會兒,臉皮僵掉了——這株絢麗的洞秋上竟然懸吊著一具具骨骸,全都隱藏在濃密的葉叢中,風大時才能從偏移的葉片中窺出端倪,隨著枝條晃動,不時有零碎的殘肢碎骨從上面掉落下來。
葉衛軍把李安民叫到身邊,讓她看樹幹上的樹洞,洞呈尖闊卵形,外窄內寬,洞內塞滿了人的頭骨,李安民往後退了一步,抬頭看向葉衛軍:「這是……怎麼回事?」
葉衛軍拿起一個頭骨翻看,指著後顱骨的孔洞說:「你看,這是彈孔,應該是56式半自動步槍用的那種子彈,子彈是從正後方射上來的,非常精准,一槍斃命。」他又檢查其他的頭骨,大多情況相同,也有頭骨碎裂或多彈孔的,然後他下斷言——
「這些都是被槍斃的罪犯。」
李安民驚奇地問:「槍決犯怎麼會被砍了頭掛在樹上?」
葉衛軍說:「洞精說的平哥,很有可能是當年跟我一個戰俘營的難友,叫李紅冰,我記得他曾說過祖上是明朝名將,而他本人卻是苗籍,手臂上還刺著苗寨特有的獅鷹紋身。」
「那……說不定美女洞精就是明朝名將的外遇情人,名將走了,她被獨自留了下來,還懷孕生子,小孩送給別家養,她自己呆在洞裡成仙了,說不定平哥就是洞精的後人,不然她為什麼要多管閒事?」
「你也真能舉一反三,沒證據的事別瞎猜。」葉衛軍笑了笑,伸手摸上粗糙的樹皮,眼神有些游離,輕問:「湘西剿匪戰你知道嗎?就在剛解放那會兒……」
「看過相關資料。」李安民偏頭看向葉衛軍,葉片的淡影在他身上形成深一塊淺一塊的光斑,仿佛是歲月留下的沉積物。
他的身體與葉影融合在一起,變得虛實不定,李安民心裡發慌,連忙跑過去抱住他,確認他的存在。
葉衛軍愣了一下,飄遠的眼神又調回來,他摸著李安民的頭,淡淡地說:「當時剿下的土匪全都被送上抗美援朝的戰場,有的功成身退,有的像紅冰那樣被開除軍籍,不管是英雄還是俘虜,在文革初期又被剿了第二次,這次沒去戰場,全被送上了刑場,是拖家帶口的槍斃。」
他從樹洞裡摸出一個頭骨,看形狀和大小,分明還是五六歲的孩童,後腦缺了半邊,極有可能是近距離轟殺。
李安民接過頭骨,用手輕輕在顱頂撫摸,又用雙手捧著,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那是打著消滅匪患的正義活動,規定要曝屍三天才能掩埋,當地居民可能是怕冤死鬼作怪才把屍體全拖到這兒來安葬。在湘西的傳說中有一種能夠升靈的太陽樹,描寫樹冠時用[金雲]來形容,也許指的就是秋洞樹。」
「那埋土下不就好了?幹嘛割了頭掛樹上?」李安民總覺得入土為安,這麼懸吊屍體是對死者的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