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邵東樂悠悠晃進教學樓,一顆被小姑娘黏起來的玻璃心在空中蕩啊蕩,只差沒哼起小曲兒。
走到隔壁班教室前門口時,聽到班主任親切的嘶吼聲——
「上次月考集體交白卷,這次月考集體棄考,下一次打算幹什麼?!造反嗎?!你們——你們能不能安分點,規規矩矩的混完高中的最後半年?」
『最後半年』四個字在陸邵東的腦中過了一遍。
他不由自主地放慢步子,蕩漾的心也跟著靜下來。
原來高中只剩半年了?
這也意味著,與她朝夕相處的日子,快到盡頭了。
沉吟半晌,陸邵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時間過得真快啊。
「陸邵東,你還笑得出來?!」
班主任的怒吼聲將陸邵東從沉沉思緒中拉回來,一抬眼,發現自己已經在不自不覺中走進了後門。
教室裡,五十來號人全在位置上扎馬步。
「半個小時馬步,不蹲完不許去吃飯。」班主任黑著臉說。
陸邵東挑了挑眉,一言不發一腳踢開桌前的椅子,扎出一個標準的馬步,身形穩如山。
班主任盯著他看了半晌,想發火,卻又發不出來,最後『哼』一聲,算是發洩心裡的情緒,然後走出教室。
教室裡立馬活躍起來——
「來啊,比賽,誰先倒下誰是孬種。」
「比就比,輸了的請大家喝飲料。」
「加我一個,哥的馬步扎得倍兒穩,贏你一瓶飲料不在話下。」
……
眾校霸們有說有笑,完全沒有因為被罰而影響心情。
最後一排,傅驍風手搭在兩條狂顫的大腿上,問陸邵東:「小仙女狀態怎麼樣?沒事吧?」
陸邵東雙手背在身後,目不斜視,姿勢標準,淡淡道:「沒事。」
她比他想像得更堅強。
想到凌茵,陸邵東的嘴角又勾了起來,他用餘光瞟一眼傅驍風:「從小扎到大的玩意兒,你還顫?」
「……顫習慣了。」傅驍風的心裡也滿是淚。他與陸邵東、石宇最初的革命友誼,就是從在大院裡扎馬步開始的,十多年扎過來,友誼突飛猛進,他扎馬步的功力卻止步不前。
可能扎馬步這事兒,也要看天分吧。
傅驍風無語地搖頭晃腦好一陣,然後說:「王連已經醒了,醫生說沒什麼大礙,留院觀察兩天就能回學校。」
陸邵東點點頭:「醒了就好。」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傅驍風卻知道他雖然表情淡淡,心裡卻比誰都重感情,否則今天也不會不計後果的打回去。
換做以前,他是絕對不會在學校開打的,再惱火也會將人擰到校外再打。
這次恐怕是觸到了底線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而他的底線就是小仙女。
今天這事兒鬧得是大了點兒,但並非不可收場。盛輝的兩條胳膊不過是脫臼,醫護人員一來就直接裝回去了。而被打暈的那十幾個人,應該也跟王連差不多,死不了。
傅驍風沉吟片刻,又說:「大家都是自願棄考的。」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但陸邵東聽懂了傅驍風的畫外音。
——大家都是自願棄考的,所以你不用有負擔。
他當然知道大家是自願的。因為他本來就沒有喊人,只是吩咐兩個人在考場外攔凌茵,以防她追出來。
這姑娘太聰明,不防不行。
至於其他人會棄考,與他一起去幹架,這是他完全沒有料到的。
意外又感動。
這份義氣,無以為報。
……
凌茵回教室放好考試用具後,便雙手托起下巴放空自己,順便等王嘉琳從考場回來一起去食堂。
不知過了多久,王嘉琳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阿茵,你聽說了嗎?陸邵東今天帶九班的人血洗高二五班,一群混混全被打進醫院了。」
凌茵回神:「全部?」
她猜到了有人受傷,不然救護車也不會來,但沒想到受傷的人這麼多。
「嗯,全部。好像已經有家長來學校鬧了,要求……」王嘉琳想起剛才在路上聽來的消息,不禁面露擔憂,猶猶豫豫地說:「要求學校開除陸邵東。」
什麼?!
凌茵心頭一震,她知道處罰肯定是逃不掉的,但……怎麼會這麼嚴重?
「你不要太擔心,陸邵東家裡背景強大,應該不會有事的。」王嘉琳見凌茵臉色慘白,連忙安慰道。心中後悔不已,早知道不告訴她了,下午還有考試,萬一影響她發揮就麻煩了。
「去食堂吧。」王嘉琳又說。
凌茵點點頭,心事重重地走出教室。
路過九班時,看到集體被罰扎馬步的校霸們,正相互談笑風生。
那種幹成了一件大事的自豪的笑。
目光從窗邊一路滑到最後一排,落到陸邵東的臉上。
他眉目清朗,英俊的臉上掛著萬年不變的玩世不恭,深邃黑眸中帶著那種即便天塌下來,也能笑看風雲的處變不驚。
凌茵收回視線,又想起王嘉琳的話。
真的不會有事嗎?
為什麼她的心裡這麼不安?
……
由於惦記著陸邵東的事,凌茵下午的數學考試發揮得不太好,在交卷的最後一分鐘才答完題。——以往她都能提前半小時答完。
匆匆交卷的弊端就是心裡完全沒底,總覺得還有很多題不確定。
回到教室,同學們如往常一樣,都在相互對答案,熱鬧不已。
凌茵自動屏蔽周圍的聲音,背起早已收拾好的書包,奔出教室。
幾分鐘後,來到天台。
陸邵東已如約等在那裡。空曠的天台,風很大,他身形高大挺拔。
「陸邵東。」
她輕喚一聲。
他應聲回頭,嘴角揚起一個春風和煦地笑:「來了。」
凌茵低低地『嗯』一聲,緩步走過去。
「考得好嗎?」他問。
「可能拿不到滿分了。」
「差幾分?我借給你。」
一句話成功將略顯沉悶的氣氛帶起來。
凌茵抿唇一笑:「一百五,你有嗎?」
「我下次考給你。」
「真的?」
「嗯。」
陸邵東微微頷首,含笑看著面前的人,覺得只要她想要,他什麼都願意給。
哪怕是他的命。
「不過你得先把我的心黏好,不然沒辦法做題。」他非常善解人意的提醒她,上午關於玻璃心的話題還未完待續。
凌茵:「……」
「你喊我來,不是為了這件事?」
「……不全是。」
「哦?」
陸邵東兩撇斜飛的眉宇微挑,「這樣說,有一部分是?」說完嘴角一彎:「我們先進行這一部分。」
「……」
凌茵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將他拉到廢棄課桌上坐下,以解決與他說話脖子仰得太累的困擾,然後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們先談一談今天的事。」
陸邵東兩條修長大腿隨意交叉撐在地上,雙手抱胸,十分配合的收起玩笑的表情:「那我先說?」
「好。」
「我不該棄考,不該以暴制暴,不該在學校打人。」
凌茵懵懵地眨眨眼,他怎麼搶了她的台詞?
「到你了。」
「……」
他這麼主動的承認錯誤,她還能說什麼……
想了想,凌茵說:「打得好。」
不錯,小姑娘上道。陸邵東笑道:「繼續。」
「那些人都未成年,如果交給學校處理的話,最多只是管教一頓,賠點錢,根本不會受到實質性的懲罰。對付這種人,就應該直接打回去,讓他們不敢再犯。」
「所以你完全贊同我的做法?」
「……我只是理解你的想法。」
既然他已經用她的思維方式,重新看待這個問題,承認了錯誤,那麼她理應用他的思維方式,去理解他的行為。
凌茵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說:「以後再碰到這種情況,能不能考完之後再打?不要棄考,也不要弄出這麼大動靜,低調點。」
「好。」
陸邵東滿口答應:「你說什麼都好。」
不太正經的語氣,卻誠意十足。
凌茵抿著嘴無聲地笑了會兒,然後說:「真的不管我說什麼都好?」
「嗯。」
「那你以後好好學習,別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亂七八糟的?
陸邵東眼一瞇,壞笑:「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明明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他不放過她,臉上的笑意更深。
凌茵垂下頭,不就是……
「回家了。」嘀咕一句,她轉身想走。
胳膊卻被他一拉,整個人朝後一百八十度旋轉。
驚魂未定之際,身心俱落入他懷中。
陸邵東單手將人攔腰摟在懷裡,視線落在她慌亂的臉上,目光灼灼,漆黑眼眸的最深處,竄著火苗。
腰可真細啊——
他勾起嘴角,食指關節沿著她的臉廓,一路從太陽穴滑到下顎,勾出一個流暢的線條。
世界靜止。
似有似無的觸感,在心底驚起一陣酥麻。
凌茵的腦子有片刻的短路,清澈的眸子裡倒映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許久,她聽到他說——
「說好以後讓我送你回家,怎麼能一個人先走?」
低沉的嗓音裡帶著沙啞,似壓抑著什麼。
明明是極平常的一句話,此時聽來卻異常地,撩人心弦。
「走吧。送你回家。」
陸邵東起身,壓下胸中的暗湧,長臂一伸,嫻熟地將她背上的書包取過來。
但剛一抬腿,衣角卻被扯住了。
「嗯?」他回頭,一臉疑惑。
面前的人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他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是不說話,正想問她怎麼了,卻見她抬起手,在他的胸口輕輕地拍打,口中唸唸有詞——
「乖,快黏起來,不然……會傳染給別人。」
他一怔,隨即恍然大悟。
她是想說——
他心碎,她的心也會跟著碎。
陸邵東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人,劃過耳畔的風都彷彿變得溫柔起來。
胸口輕輕柔柔的觸感,一路向裡,深至心窩。
一顆心瞬間黏合,在半空中搖曳。
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如果心碎會傳染,心動,是不是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