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原說:「田增元的頭部和面部各有一處損傷,創口呈梭形,創腔深,創緣常伴有擦挫傷,這是典型的砍創,跟現場發現的菜刀所形成的傷口完全吻合。」
一位負責攝像的年輕民警忍不住插嘴:「現場只有那一把刀,刀上面都是血,這個應該是顯而易見的事吧?」
宋原全身防護措施做得滴水不漏,聞言,露在外的眼睛動了下:「本案的凶手具有很強的反偵查意識,如果是凶手為了混淆我們的視線故意把不是凶器的菜刀放在現場呢?發現全裸而死亡的女性屍體不一定是性侵案件,發現有侵財跡象的命案現場也不一定是謀財案件,在偵查工作中最忌諱先入為主,先入為主的思維會干擾你的偵查方向,偵查方向錯誤,案子就不可能破。」頓了頓,「除非瞎貓碰上死耗子。」
年輕民警臉孔微微漲紅:「哦,這樣啊。」
周楊也跟著說:「你是新人吧?學著點吧。思想決定高度,態度決定一切,我做宋處的助手一年多,他給我上的政治課比我從小到大我們政治老師教得都多。」
周楊故意誇張地說著,想緩和一下解剖室內凝重的氣氛。
劉敏知說:「宋原給人家上的明明是專業課,你上的才是政治課。」
周楊說:「專業課和政治課要相輔相成啊。我把宋原沒教得給補上。」
陸微微從頭到尾沒吱聲,專心地做著記錄。
宋原打斷兩人的交談,說:「田增元全身未見任何抵抗傷和約束傷,這和老劉的痕跡檢查結果一致,死者是在睡夢中被凶手連砍兩刀,致命的一刀是在頭部,死者死於顱內大出血。」
接下來是郭素英,死者雙眼圓睜,角膜輕度混濁。眼睛往往能顯示最早的死後變化。死亡即刻即可發現眼底毛細血管中的血液循環停止,角膜透明度逐漸減低,混濁,呈灰白色。應該是丈夫被砍把她驚醒了,面部被濺了大量的血,她只來得及睜開眼就被凶手一刀砍在頸部,頸部大動脈被割破導致的大出血引起的死亡。
兩個孩子跟郭素英同樣死於頸部被割破引起的大出血死亡。
一家四口全身均未見任何抵抗傷和約束傷。
整個屍檢工作結束時已經是下午三點。眾人早就餓過了頭,周楊最先喊餓,宋原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他拿起田增元的褲子放在放大鏡下非常仔細地觀察。
周楊說:「咋了?」
宋原說:「我在想,如果凶手翻動死者的褲子只是為了擦血的話為什麼不擦乾淨,反而在行走的過程中留下那麼多滴落狀的血跡。」
周楊說:「血太多。他哪有時間仔細地擦啊。胡亂擦擦就走了。」
宋原說:「凶手翻牆離開時還記得把腳印抹掉,可見整個作案過程中他是遊刃有餘的,怎麼會胡亂擦擦?」
周楊猜測說:「那你覺得是什麼?」
宋原說:「目前還沒有可靠的證據來支持我的疑惑,我憑直覺凶手是想翻找什麼。」
「他一個無業游民口袋裡能有什麼?明天專案組的會議上會獲取更多的信息,到時候再討論吧。我們先去吃飯,你瞧微微這一天又被嚇又挨餓,一句話都不說。」
宋原望過去。陸微微正低頭做著記錄,面上倒沒看出什麼異常,只是執筆的手微微顫抖著。
四人忙碌了大半天,草草吃了午飯,找了家旅館住宿,照例一個三人間,一個單人間。
旅館的老闆娘說:「不好意思,沒有單人間了。」
宋原說:「那就改成標準間。」
於是就這樣定下來。
冬天天黑得早,四人又討論了下案情,不知不覺天就黑了。
陸微微回到自己房間,縣裡的旅館住宿條件算不上好,沙發和櫃子看起來有些陳舊,那薄薄的門板似乎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一腳就可以踹開。她一閉上眼腦子裡都是一家四口倒在血泊中的畫面,又控制不住地回想到多年前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畫面,幸運的是她和弟弟還活著。
她想自己還是不夠堅強,明明有不錯的身手,一般男人都打不過她。可是她還是害怕,對黑暗和孤獨的恐懼。
陸微微拿起手機,撥通了陸凱的電話。自從上次出差時她在和院明州打電話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睡著後,她發覺用電話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加上本身夠累,她很快就能睡著。
電話響了十幾聲才被接起,陸凱微喘的聲音傳來:「姐,怎麼了?」
為了怕老弟擔心,陸微微告訴他在外出差可以住當地公安局單位的宿捨裡,所以陸凱放心得很。陸微微沉吟了下,一時還想不出理由來,她問:「你自己在家嗎?」
陸凱咳了一聲:「小語也在。」
孤男寡女呀。陸微微再聯想到陸凱那微喘的聲音,立刻笑了笑:「趁我不在家幹壞事是吧?」
陸凱咳了一聲:「姐,你別說得我好像偷情似的。」
「好吧,是我用詞不當,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拜拜。」
陸凱咳得更厲害了。
陸微微掛了電話,笑意一斂,望著窗外陌生城市的夜色,心頭湧現一股落寞,她擰開頭燈,拿了紙筆開始寫凶手的行動軌跡,凶手半夜翻牆入室,進廚房拿刀,直奔主臥室,先殺田增元和郭素英,再殺田俏俏和田仲磊,目標明確,就是殺人,下手果斷狠辣,沒有侵財跡象,沒有性侵跡象,基本可以斷定是仇殺案。
從犯罪學統計來看,這種滅門案一般都是強烈的感情糾葛或是家庭矛盾所引發,丈夫殺妻子一家,父親殺兒子一家,雖然性質惡劣,但也容易偵破,有的凶手甚至在殺人後直接自殺。當然也有為了殺人而殺人的**狂魔,但這種屬於極少數。
強烈的感情糾葛和家庭矛盾不是一天形成的,而是日積月累下來爆發的。而累積的過程中當事人在日常活動中不可避免地會對外人提起,所以經過對死者生前的社會關係調查,這種案件偵破起來相對簡單。
可是本案的情況跟這些不太一樣。凶手在整個作案過程中太冷靜太理智,現場幾乎不沒有留下可用的線索,這樣周密的計畫和安排更像是一個慣犯。
難道凶手有犯罪前科?
……
大晚上的,陸微微一直在推敲案件,推翻自己的結論再重新假設,再推翻再重新假設……她彷彿陷入了一種執拗,不僅僅是案件的問題,而是她的思維已經陷入了混亂,老是分神想父母的事。
她想了很多,這時,門突然響了。陸微微心頭一凜:「誰啊?」
「是我。」
在滅門案的陰影下,陸微微實在開心不起來。她趿拉著鞋開了門,宋原站在門外,走廊的聲控燈沒亮,他幾乎隱在黑暗裡,眼仁黑得發亮,側影輪廓十分的修長。她問:「怎麼了?」
宋原雙手往口袋一揣:「出去走走?」
陸微微愣了一下:「好。」
外面很冷。陸微微包得像個粽子一樣,口罩帽子圍巾一樣不落。而宋原在這樣寒冷得冬夜裡站姿依舊挺拔如松。
陸微微心情低落,全程低著頭不說話。
宋原先開了口,輕問:「很冷?」
陸微微:「還好。」特別煩躁地嘆了口氣,「我剛才在想案子的事,但是理不出頭緒來,你有想到什麼嗎?」
宋原不答反問:「你剛才在房間裡一直在想案子的事嗎?」
陸微微:「嗯。」
宋原沉默片刻說:「你的情緒太緊繃了,不如放鬆一下自己,散散步,吹吹風,有時候案件中某個點的觸發充滿了偶然。不是苦思冥想就能得出來的,還要二次甚至多次地對現場進行勘驗,更要結合專案組前期的走訪調查情況,你這樣孤立地近乎鑽牛角尖的想問題就算想也無濟於事。」
陸微微輕嘆了口氣:「你說得對。」
宋原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你下午吃飯幾乎沒怎麼吃,現在餓了吧?前面有家飯館,菜做得不錯,就當是吃宵夜了。」
陸微微沒有心情,緩緩搖頭:「我不餓。」
「現在不餓,不代表一會不餓,和犯罪分子做鬥爭,不吃飽怎麼行?走吧。」宋原太瞭解她了,她的飯量在女生中真的算大了,而且嘴饞得很,遇到喜歡吃的東西就喜歡多吃。
陸微微看著他身後夜空璀璨的星光:「所以你是來請我吃飯的?」
宋原沒答:「走吧。」
陸微微的心微微暖了起來。
飯館並不遠,走兩步就到了,裡面只有三兩桌客人。
服務員遞過來菜單。陸微微看了眼宋原,宋原點頭示意她點。陸微微便不推辭了,點了個燒茄子和西紅柿燉牛腩還有西紅柿雞蛋湯,一肉一素一湯,營養跟上了,也不至於太浪費。陸微微點完菜,思緒又漂移到了案子上,手指還在桌子上划來划去,凶手翻牆,再去廚房拿刀,再去臥室殺……
宋原扣了下桌子,拉回她的思緒,他說:「你點的菜裡似乎永遠有一道茄子,吃不膩嗎?」她就是喜歡吃茄子,醬燒茄子、紅燒茄子、脆皮茄子、涼拌茄子……
陸微微不假思索答:「我的口味一直沒有變。」她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捧在手裡暖著:「呼,外面真的好冷。人和人體質真的差好多,我穿著羽絨服還覺得冷,你卻穿一件厚大衣就行了,我讀研究生時沒少受苦,身手是練出來了,抗寒能力卻似乎一點也沒提高。」
說話得功夫,菜端了上來。陸微微拿起筷子,試探地問道:「我記得你以前喜歡吃你牛肉,現在口味沒有變吧?」
宋原說沒有,然後又轉移話題:「你剛調到我身邊來時,我有問過張總隊長此舉的用意。」
陸微微訝然:「你還專門跑去問?」
宋原說:「不是專門,無意中提起的,張總隊長當時笑著說『你和周楊經常在外邊出任務挺危險的,小路是公安大學的研究生,身體素質還有格鬥技巧比你們強多了,就讓她保護你們吧,你也多帶帶她。』」
陸微微說:「你又不用奮戰在一線,會有什麼危險?」
怎麼會沒有?有的屍體本身攜帶病毒,一個疏忽可能會被感染,有的爆炸現場會發生二次爆炸。不過宋原約她出來就是想讓她放鬆一下,他不想提太沉重的話題。宋原思緒轉了轉,勾起唇角:「所以說他是在開玩笑。」
陸微微忍不住笑了下:「沒想到張總隊長還很幽默。」
宋原莞爾:「確實。」
兩人吃完飯,宋原把微微送回房間,一門之隔,她在內,他在外。陸微微低聲說:「今晚,謝謝你。」
宋原站在房門口似乎並沒有要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