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陰氣森森的殯儀館,陸微微打了個寒戰,外面艷陽高照,這裡卻永遠是陰森冰冷,不僅是因為空調的作用,更是因為打從心底瀰漫上來的寒意。
宋原將屍體固定好各個角度全方位地拍了照片以後,開始沖洗血跡。死者背部的傷口清晰地呈現出來,一、二、三、四、五、六……總共有十八刀,創口很小,也不深,密密麻麻一片,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看了之後會更加受不了。
陸微微簡直不忍心看。
宋原仔細觀察了下傷口形態,邊量邊說:「創角一角鈍一角銳,是單刃利器,創口小,創腔也不深,證明凶器很小,很輕便,像是水果刀。」他目光落在周楊的腰部,「周楊,你對這個應該很熟悉。」
周楊取下自己的鑰匙,他的鑰匙上掛著一個可摺疊的水果刀,「你是說這個?」
宋原看了一眼:「沒錯就是這個。」
周楊整個人都不好了:「我這個是用來切西瓜的,凶手是用來捅人的。」天熱,正是吃西瓜的季節,離省廳不遠處就有一個擺攤賣西瓜的,周楊每次從那裡過,都要買上一兩個瓜,然後拿到單位大夥分著吃。久而久之他就養成了帶水果刀的習慣。
陸微微說:「這個應該是凶手自己隨身攜帶的,因為我檢查了現場,死者家的抽屜裡有一把水果刀。」她還有兩點疑惑,「什麼樣的情況下,死者會把背部暴露在凶手眼前?還有一點,傷口扎得這麼密集,證明死者是在固定體位下被凶手連捅十幾刀的,她都不掙扎嗎,我看她身上除了背部沒有明顯的損傷。」
宋原分析說:「剛才在現場也看了,死者的衣服沒有破損,證明是死者自己主動脫下來的,要麼是被凶手脅迫,要麼是自願。」
「怎麼判斷死者是自願還是被脅迫呢?」
宋原說:「現場勘驗表明,凶手是敲門入室的,袁曉棠如果和凶手不認識的話,不太可能穿著睡裙去給他開門吧,所以他們是認識的。
再看死者的鞋,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床邊,如果她是被迫脫掉衣服,她的神色和步伐應該是慌亂的,鞋子沒道理擺放得這麼整齊。所以,我推斷她應該是自願的。」
「所以就真的是熟人作案了?」
「這個不好說。」宋原語帶保留,看完背部的傷口後,又把屍體翻轉過來。相比較背後的千瘡百孔,死者的身體正面幾乎看不到傷痕,又因為失血過多,屍斑淺淡,她靜靜地躺在解剖台上,身體白皙乾淨,身材姣好,看起來漂亮而美好,像是睡著了一樣。
陸微微盯著死者的膝蓋,突然道:「她膝蓋的印記是什麼東西?」
「你是說死者膝蓋上一道道呈長方形條狀的印痕?」宋原用鑷子指了指,「你再回想一下案發現場,死者的床上鋪著涼蓆,她膝蓋上的印痕是長時間跪趴在涼蓆上形成的。」他又抬起死者的手看了看,「手上也有。」
陸微微想到孟行行的膝蓋和雙手也有損傷,只不過那是和地面摩擦形成的擦傷,她感到一股寒意自腳底漫上,「莫非周楊剛才蒙對了?」
宋原沒答,又道:「死者陰道有撕裂,證明她死前確實和凶手發生了性關係,而且凶手採用的是後入式,他和死者做完愛後,趁死者不備從背後捅死了她。至於你說得幾乎不見抵抗傷,這也很好解釋,男女在力氣上懸殊很大,他完全可以從背後死死壓制住死者,讓她完全動彈不得,然後連續地捅人。」
陸微微聽著宋原對現場的重建和分析,不自覺環住了雙臂。一瞬間的死亡並不可怕,有的人或許連意識都沒有就已經死亡了。真正可怕的是面臨死亡的威脅和恐懼,還有極其漫長的死亡過程。
宋原抬眸:「害怕了?」
陸微微嘴硬:「沒有。」
宋原繼續解剖:「死者的胃內容物已移至十二指腸,是末次進餐2~3小時後死亡的,跟屍僵程度判斷的死亡時間相吻合,死者死於下午3:00~4:00,這個可以確定沒有問題。死因是失血過多引起的失血性休克。」
陸微微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也就是說死者死得很痛苦了?」
宋原頓了下,還是點了點頭:「凶器很小,很輕便,很難致人於死地的,如果發現及時,極有可能救回來的。」
陸微微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的專案組會議上,氣氛十分緊張凝重。
負責調查袁曉棠社會關係的偵查一組匯報導:「死者袁曉棠是單親家庭,父親早亡,母親兩年前因病去世,她自己一直獨自生活,據她的同事反應,她私生活不太檢點,雖然沒有固定的男友,但同時和好幾個男性關係曖昧,平常也愛去酒吧這些地方,有時候徹夜不歸。袁曉棠的鄰居也反應,曾好幾次見死者帶不同的男人進入自己家中。案發當天,死者並沒有異常行為。暫時就這些。」
傅支隊臉色沉重地點點頭,示意下一組繼續。
負責現場走訪調查的偵查二組接著道:「案發當天是工作日,大家都在上班,幾乎沒有目擊證人。而且袁曉棠所在的小區是老小區,設備落後,監控倒是有,可拍出來的畫面模糊不清,哦,能分得清男女就不錯了。」
偵查員講了一個冷笑話,可大家都笑不出來。
接下來是痕跡檢驗組匯報:「現場的門窗完好,沒有撬動的痕跡,凶手有清掃過現場,並沒有留下指紋、足跡等相關物證。」
然後是法醫組,周楊匯報導:「死者被捅了18刀,死因是失血性休克,凶器是市面上很常見的可摺疊的水果刀,並沒有什麼特殊性,不足以作為排查條件。陰部有撕裂,並未檢出精子,不過倒是檢查出了避孕套的成分,凶手有帶避孕套作案。」
周楊的報告太過機械化,只有結論,沒有過程。宋原補充說:「結合現場情況看,袁曉棠中午下班回家換了睡衣拖鞋,可能是在午休,一個單身女子不可能不鎖門吧,而門窗都沒有撬過的痕跡,因此,凶手是敲門入室,平和地進入現場。凶手在死者的自願下採用後入式和死者發生了性關係,然後殺人,清理現場,離開。」
傅支隊沉吟說:「宋處長是說熟人作案?」
「熟不熟我不知道,但應該是認識的,否則就敲不開死者的門了。袁曉棠單身,衣櫃裡有很多性感睡衣,床頭櫃裡有情趣用品、避孕套,穿著性感睡衣給客人開門,混酒吧、徹夜不歸。從這幾點來看,她是一個作風大膽的女性。我覺得她和不太熟,甚至是僅有一面之緣的男性發生一夜情的概率也挺大的。」
一位偵查員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不好排查了。你們不知道袁曉棠所在的火鍋店有多火爆,客流量非常大,袁曉棠性格潑辣,作風大膽,和客人調笑也是常有的事,和她有一面之緣的人簡直太多了。」
宋原想了想說:「如果把此案和孟行行案併案呢?」
眾人心頭都是一震。傅支隊激動地問:「有什麼依據嗎?」
這個問題在開專案組會議前宋原就已經想了很久,他侃侃而談:「第一,兩案的凶手侵害目標相同,袁曉棠和孟行行都是年輕漂亮的女性,而且私生活不太檢點。
第二,兩案的凶手都仇恨女性,凶手殺死孟行行後,在她肩上狠狠咬了一口,連肉都快咬下來了。而袁曉棠就更慘,凶手捅了她18刀都沒捅到要害,是巧合嗎?我覺得凶手是故意的,他不想讓死者死得太痛快。
第三,兩案的凶手都有很強的反偵查意識。兩案的現場都被清理打掃過,很小心謹慎地不留下痕跡。不同的是,孟行行案有翻動、侵財跡象,袁曉棠案則顯得平靜許多。我覺得這恰恰是凶手在偽裝,想擾亂警方視線,其實不過是欲蓋彌彰。
第四,兩案凶手採用的性交方式相同,都是後入式。該性交姿勢是被插入者跪下,膝蓋碰地,兩腿分開,很顯然,這個姿勢對女性來說是一種很屈辱的姿勢,男性則更喜歡這個姿勢,不僅有征服欲,而且更容易獲得快感。這反映凶手的心理應該是輕視、排斥甚至渴望踐踏女性的。」
周楊摸了摸起的一身雞皮疙瘩:「那平常夫妻生活中也會用到這個姿勢吧,我覺得這跟個人喜好有關係吧,能上升到凶手的心理嗎?」
宋原:「可是我覺得凶手對這個姿勢有特殊的偏好。」
傅支隊和宋原共事好幾年,對宋原的能力還是很有信心的,他不僅經驗多,法醫學知識豐富,連對犯罪形象的側寫也有自己的獨到之處。他點點頭:「我也覺得應該併案處理。凶手犯的案子越多,留下的線索也就越多。一般這種水果刀沒有人會隨身配帶,凶手隨身攜帶多半是有預謀的。孟行行案卻完全是臨時起意。也就是說犯罪在升級。而且凶手很有可能會繼續犯案。」
宋原接口:「所以一定要盡快抓住他。」
陸微微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聽了半天,記下很多要點。
散會後。陸微微跟宋原特地跑到袁曉棠工作的火鍋店,死了一個袁曉棠,對生意沒什麼影響,火鍋店生意依舊火爆,一位難求。
陸微微出示了證件,火鍋店經理有些不情願,搓著手道:「警察同志呀,昨天不是已經都問過了嗎?你們怎麼這個點來啊?我們正忙著呢。都抽不開人手。」
陸微微收回證件,訝然:「你說什麼?」
宋原四下環顧了一眼,說:「也許我們該請記者過來?」
「可別,我只是開個玩笑,你們要見誰,我這就把她找來。」
陸微微:「一個一個來,先把跟袁曉棠最要好的叫過來吧。」
——「曉棠長得很漂亮,又愛打扮,有時候男顧客來結賬,總要跟她搭訕調戲幾句。至於怎麼回應,她會反調戲回去,她說的話有時令男人都臉紅。」
——「曉棠喜歡英俊多金,幽默風趣的男人。」
——「我說句不好聽的,袁曉棠就是個攀高枝的女人,見到青年才俊就恨不得撲上去。當然,她眼光很高,就算有錢,長得磕磣她也瞧不上。」
——「曉棠的眼光看似高,可環繞在她身邊的大都是花花公子型的,和她也就是玩玩而已。」
女同事對袁曉棠的評價有褒有貶。唯一一致的是袁曉棠是瞧不上醜男人的。
市局又一一提審了和袁曉棠有曖昧關係的男性,這些男性長得各有各的特色,陸微微坐在監控室裡,仔細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心裡大概有了譜。
在臨時召開的會議上,陸微微對凶手做了簡單的刻畫和分析。
陸微說:「第一點,袁曉棠的同事普遍反應她喜歡英俊多金的男人,一個人的審美不會輕易改變的,凶手能敲開死者家的門,並且死者自願和他發生性關係,凶手的相貌應肯定不錯,也善於與人交談,因為木訥的人是不會討女孩子開心的。這是第一。
第二點,昨天是工作日,大家都在上班,凶手卻有時間作案,他上班時間應該很靈活,上班時間靈活又善於言談的,我覺得凶手應該有個很體面的工作。這也是他能吸引到袁曉棠的原因之一。
第三點,袁曉棠幼年喪父,她對父愛的渴望肯定比一般人來得猛烈,她們長大以後潛意識裡也會找比自己大很多或者成熟穩重的男人,我覺得凶手的年齡應該在27歲~35歲。剛才我也觀察了,和死者關係曖昧的男性都符合這兩點。
第四點,凶手仇恨私生活不檢點的女性,他可能幼年時候被這類女性影響的很深或者成年後感情不順。
第五點,凶手的作案地點都是沒有監控或者監控設備落後,居住人口複雜的小區,證明凶手對容城很熟悉,可能是本地人或者長期生活在本市的外來人口。暫時就想到這麼多。」
傅支隊點了點頭,先是讚許了幾句,而後嘆息:「你能想到這些就不錯了,可是你說得這些首先得圈定一定範圍才好排查,容城市700多萬的常住人口和將近100萬的外來人口,我們沒有掌握重要的指紋和DNA,如何排查困難重重。」
陸微微哦了一聲,心情有些低落。
下班回家的路上,陸微微嘴唇微抿,問宋原:「我剛才分析得不對嗎?」
宋原說:「很有道理。可是像這種凶手跟受害者沒有太大的關係,甚至可以說沒有關係,凶手只是因為某種原因而仇視特定的人群而殺人的案子,最難破了,等同於大海撈針。微微,破案有時候也需要機緣。你不用太難受。」
陸微微敲了敲腦袋,嘆息:「我入職才沒多久,就碰上這麼棘手的案子,我的腦細胞真的不夠用啊。」
相比較微微的憤懣,宋原就顯得平靜許多,不是無動於衷,而是憤怒無濟於事,只有冷靜下來才能好好地分析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