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城市魅影(六)

  案發現場位於城中村的一處租住房裡。這裡跟市區比起來,環境不好,設施落後,唯一的優勢是夠便宜,這裡的住戶大都是外來務工人員。

  中心現場是在三樓,走廊的過道很窄,護欄上痕跡斑駁,從這裡望去,一片片高低錯落的自建樓房,露天陽台上扯著橫七豎八的晾衣繩,晾衣繩上掛著五顏六色的衣服,偶爾還能看到女子的褲。這裡的居民大都是以收租金為生,雖然談不上大富大貴,但這輩子也衣食無憂。

  陸微微還未走進去,撲面而來一股濃濃的屍臭,她摸了摸鼻子:「這是死了幾天了?怎麼這麼臭?」

  宋原說:「這麼熱的天氣,兩三天就足夠屍體腐爛發臭了。」

  「確實是如此。」最先趕到現場的民警介紹道,「要不是這屍臭味太重,估計到現在也沒人發現有人死了。死者季甜鵑,30歲,未婚獨居,她沒有正經工作,三年前開始偷偷從事淫活動。」

  陸微微:「暗娼?」瞥了周楊一眼,這烏鴉嘴,真是說什麼來什麼。

  民警嘆道:「是啊,她老家是外省的,死了都沒有人關心。到現在也沒上家屬。」

  陸微微:「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走在他前頭的宋原突然停了下來,這種城中村的租住房,為了節省成本,房間高度儘量拉低,門也修得很窄,宋原高大的身材站在門口幾乎堵得嚴嚴實實。

  陸微微鼻子還是有些不適,納悶道:「怎麼不進去?」

  宋原拿出防毒口罩給她帶上,「你要有心理準備。」

  陸微微心頭一突:「很慘嗎?」

  「慘倒是其次。」宋原聲音聽起來怪怪的,「你準備好了嗎?」

  陸微微:「我……」

  周楊在一旁羨慕嫉妒恨:「這是差別待遇啊。我剛來省廳那會,也是沒見過什麼世面。那陣子一見到高度*的屍體就忍不住想吐,我們宋處長直接來一句『幹不了就走人』。最後我被逼得又把嘴邊的嘔吐物嚥了回去。」

  「……」陸微微成功地被周楊的話噁心到了。

  劉敏知安慰道:「微微,別聽她瞎說。」

  因為強姦殺人案頻發,又遲遲破不了,劉敏知在現場勘察上面有很豐富的經驗,張總特地把他派了過來幫忙。

  這時,宋原走了進去。陸微微毫無防備地看到了躺在上的屍體,死者呈仰臥位,左腿垂在側,腹部皮膚出現屍綠,口、眼角、鼻孔可見蠅蛆。

  陸微微愣在原地。

  周楊在她耳邊說:「對比你眼前看到的,我剛才說的話沒有那麼噁心了?」

  「嘔~」陸微微捂著嘴迅速地跑了出去。

  正在檢查屍體的宋原聞聲抬了抬頭,有些不放心。周楊一邊帶手套一邊對旁邊的民警說,「看看我們宋處長,媳婦都這樣了還得堅持工作,都是被生計所迫啊,就這樣,竟然還有人舉報他貪污受賄。」

  民警「啊」一聲:「真的假的?」

  「半真半假。」周楊一腳跨了進去。

  陸微微早上吃的東西已經消化了,中午的飯還沒吃,什麼都吐不出來,只是乾嘔,她洗了把臉,平復了下心情,環顧四周,這個衛生間位於走廊的盡頭,是個公共衛生間,平日盥洗上廁所都得來這裡,租住屋裡是沒有獨立衛浴的。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漬,又重新回到中心現場。

  季甜鵑的住處只是一間30平大小的屋子而已,沒有空調,只有一台電扇,一張,一座沙發,一張茶几,一把椅子,還有一個鐵衣櫃,這個衣櫃是整個房間最醒目的標誌,因為它很高,快要伸到房頂,衣櫃有七層,每一層都被打開了,裡面儘是凌亂的衣物。

  可能是因為空間太小,季甜鵑才會用這樣的衣櫃來節省空間。

  屋子打掃的得也不是很乾淨,地板上,茶几上還有灰塵,看得出來死者不太講究。

  陸微微儘量避免把視線落在屍體上,她說:「真是奇怪了,淫雖然不光彩,但是掙錢應該比較容易,尤其她還長得這麼漂亮。她一個單身女子為什麼不給自己換個好一點的環境呢?」陸微微之所以認定死者漂亮是看到了死者掛在牆上的照片,至於屍體……唉,跟漂亮完全不沾邊啊。

  周楊說:「電視上不都說,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娃。」

  陸微微:「……」

  「死亡時間2天以上,今天是6月26日星期日,死者的死亡時間是在6月24日星期五,具體幾點不好推斷。只能結合後期偵查結果推算了。」死亡時間越久,具體的時間越不好推算。

  陸微微心中一動:「又是工作日,我先前就猜凶手上班時間很靈活。」

  周楊:「那不見得,萬一是無業游民呢。」

  陸微微:「無業游民能讓眼高於頂的袁曉棠自願跟他發生性關係?」

  周楊說:「騙子也是一種職業啊,凶手打扮得光鮮亮麗,謊稱自己是精英,把袁曉棠騙上。」

  陸微微一針見血指出道:「你剛才說凶手是無業游民,又說他的職業是騙子。凶手一會兒有工作一會兒沒工作,你這麼搖擺不定,什麼時候能抓住凶手?」

  周楊一時間找不出反駁的話來,鬱悶地走到一邊。

  陸微微繼續勘察,發現茶几上放著一個菸灰缸,菸灰缸裡有七八個菸頭,煙蒂上含有唾液,而唾液可以檢測出人體的da。

  陸微微將菸頭一一編號放進物證袋裡,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提取到凶手的da呢。

  正值中午,太陽光照強烈,狹小的室內十分悶熱,而且惡臭熏天。宋原在蒼蠅亂飛的干擾下,艱難地做完屍表檢驗,「這裡條件太差了,先把屍體送到殯儀館。」

  宋原和周楊合力把屍體放進屍袋裡,立即有兩位民警過來幫忙抬走了。宋原摘掉手套、防毒口罩,走到外面,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後背黏糊糊的,整個上衣都被汗水浸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就連頭髮也是濕漉漉的。

  「是不是很難受?」陸微微伸手打算給他整理一下。宋原輕微閃避了一下,說:「我身上有蛆。」

  陸微微嚇得登時收回手。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在嚇唬她,防護措施做得那麼滴水不漏,蛆怎麼可能爬到他身上。

  陸微微瞪了他一眼。宋原解釋道:「不讓你碰是因為我身上確實不乾淨。而且屍臭是有毒的。一會兒解剖屍體時你就在外面等著。」

  陸微微:「我——」

  宋原說:「你萬一又吐了豈不是幫倒忙?」

  陸微微想想也是,遂說:「那你和周楊先去殯儀館,我留在這裡調查。」

  季甜鵑所住的地方是一棟三層自建樓房,總共有27位租戶。季甜鵑住在三樓走廊的盡頭,緊鄰公共衛生間,也就是說,凶手離開時必定得經過長長的走廊,不可能沒人看見?

  陸微微和一位民警從季甜鵑的鄰居開始排查,鄰居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婦女,案子也是她報的,婦人大概是受到了驚嚇,這會正收拾行李貌似打算搬家。

  陸微微問道:「您好,這位大姐,6月24日,也就是這個週五……」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週五我上班呢。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陸微微又問:「那你平常跟季甜鵑接觸多嗎?她性格是怎樣的?」

  對方搖了搖頭:「季甜鵑跟我們普通人的作息不太一樣。我們雖住在同一棟樓下,但很少見面,即使見了也只是點個頭打個招呼而已,並沒有太深的接觸。」

  「不清楚、不瞭解、不知道。」陸微微一圈走訪下來,得到的幾乎都是這個答案,季甜鵑死亡那天是週五,大部分租戶都在上班,連個目擊者都沒有。

  陸微微又去問房東,提起季甜鵑,房東的口吻很惋惜:「她在我這裡住了十幾年了,年紀輕輕就出來打工,家裡貌似還有老媽和殘疾的弟弟,都靠她一個人養活呢。」

  陸微微聽著也有些心酸,怪不得季甜鵑要住在這裡呢——夠便宜啊。

  這一趟算是無功而返。陸微微心情沮喪,和她同行的民警安慰道:「這個結果我早就預料到了,這裡的租戶絕大多數是生活在底層的民眾,哪過什麼週末啊。工作日和非工作日殺人沒多大區別。」

  陸微微答:「當然有區別,最起碼我們可以據此推測凶手的職業。」

  只是有一點令她想不明白,她先前推測凶手應該有份體面的工作,那凶手為什麼會來這裡?

  從城中村出來,天已經擦黑。陸微微和宋原、周楊還有劉敏知碰了頭。宋原顯然是洗了澡的,衣服上有些水漬,髮梢還在滴水,可見這個澡沖得多麼匆忙,不過依然清俊雅緻。

  「你那邊情況怎麼樣?」陸微微問。

  宋原想了想說:「案件比較複雜,一會兒會議上再說。我們先吃飯。」

  陸微微:「你都不問問我這邊的調查情況?」

  宋原說:「看你表情就看出來了,還用問嗎?」

  陸微微揉了揉臉:沮喪太明顯啊。

  四人找了家麵館坐下來,大家都沒有什麼食慾,一來記掛案情,二來白天蒼蠅亂飛,蛆不停蠕動的場景在腦海裡怎麼也揮之不去,四人對付著吃了一頓,又匆匆趕往市局參加專案組會議。

  這是本市2個多月來發生的第三起強姦殺人案,案件性質惡劣,影響惡劣,省廳派了不少刑偵、技術專家過來,連公安大學著名的犯罪心理學教授都被請了過來。

  宋原先開口:「根據現場勘驗結果,凶手是溜門入室,掐死死者後進行奸屍,並未檢驗出精子,凶手帶了避孕套。採用的仍然是後入式。還有一點,死者左乳乳頭缺失,是被單利器割下來的。跟前兩個案子高度重合,凶手仇恨年輕、漂亮、私生活不檢點的女性,採用的性交姿勢也一致,可以考慮併案偵查。」

  大家一致點頭表示贊同。

  陸微微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們沒有發現目擊者,附近也沒有監控。凶手對城中村的環境應該很熟悉,應該提前踩過點,才可以完美地避開警方的視線。」

  劉敏知說:「現場被翻動得很亂,可死者除了手機丟了之外,現金、□□都沒有丟。我想不明白凶手翻動現場的意義何在。」

  宋原說:「你看過前兩個案子就知道了,凶手只是想擾亂我們的視線。」

  劉敏知沉思:「那凶手拿走死者的手機又是為什麼?怕我們從手機裡得到線索嗎?凶手跟死者認識?他們有通過手機或者網絡?」

  宋原語帶保留:「我覺得跟翻動現場一樣,凶手帶走手機只是想破壞現場,干擾我們辦案。」

  傅支隊管不了那麼多,直說:「現在是一點線索也不能放過。季甜鵑最近的通話記錄、微信等社交聊天記錄都得查。凶手說不定就是她的客人呢,她接客總要對方?」

  宋原沒有說話,傅支隊思索片刻又問道:「李教授是犯罪心理方面的專家,您有沒有什麼想法?」

  李教授說:「根據凶手作案手段與細節來看,他是典型的偏執型變態人格犯罪。凶手內心固執、多疑、心胸狹隘、經受不起打擊,報復心強,但外在表現得可能又是另一副模樣,可能是衣冠楚楚,西裝革履,言辭幽默,面相看起來是溫和而無害的,可能帶著一副眼鏡,質彬彬的,很能引起女孩子的好感。這樣的人即使換喬裝掩飾一番,但外在的氣質是不能掩飾的,他頻繁出現在城中村肯定會令人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一定會引起村民的注意,一定會找到目擊者的。」

  陸微微想了下,道:「李教授說得這些我們也想到了,不過經過走訪調查,村民們並沒有什麼印象。」

  宋原突然道:「或許我們推斷錯了,凶手並沒有提前踩過點,而是他本身對這裡就很熟悉。」

  陸微微:「你是說凶手就住在這附近?不可能。」

  宋原不疾不徐道:「我瞭解過了,這個城中村二十多年來都沒什麼變化,也許凶手很早以前就住在這裡,只不過後來因為某些原因搬離了。」

  陸微微陷入沉思。

  宋原雙手交疊放在會議桌上,神情嚴肅:「我來總結一下凶手的基本特徵。

  第一,凶手身高在以上,這一點是我們的技術人員鑑定出來的,沒有疑問。

  第二,凶手年齡在25~30歲,身材介於偏瘦和正常之間。

  第三,凶手內心極度自卑,幼年時期可能家庭條件不好,凶手可能很長一段時間租住在城中村,所以對這裡很熟悉。既然是租住房,凶手就不是容城戶籍,當然,也可能凶手已經把戶籍遷了過來。所以我們的排查重點是近十年內遷入容城戶籍的男性或者是外來人口。

  第四,凶手仇恨女性,應該是成年後在感情上遭遇過挫折,跟幼年的成長應該沒多大關係。

  第五,凶手的職業靈活性較強。

  第六,凶手經濟條件不錯。孟行行一案有侵財跡象,但那是凶手為了擾亂我們的視線。」

  宋原說完,會議室陷入一片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