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拿簪子和花鈿換了兩套粗布衣服,一輛破敗的驢車,一點兒香得恐怖的胭脂水粉,一大包饅頭,一隻白切雞,半斤藥店裡買來的據說能叫人全身無力的不知名藥粉。
她找地方把那身男裝給自己換上,揣著裝了銅錢碎銀子的小布袋子,拎著東西往小破屋子趕。
秦晅果然還沉睡著。
邵萱萱鬆了口氣,給他換上那身粗布衣裙,猶豫了片刻,還是按著原來的構想,將他長長的頭髮梳起,再笨拙地插了兩朵野花上去。
她圍著他仔細瞅了瞅,確定是認不大出來了,這才掏出饅頭和雞肉,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人就是需要被逼的呀,到了這麼個環境,總得想點辦法才能活下去。
邵萱萱一邊吃一邊忍不住打量秦晅,憑良心說,皇帝家的基因是真好,瞧瞧這眉毛,瞧瞧這鼻子——
嘖嘖!
邵萱萱吃得肚子圓溜溜的,又把藥店買來的藥粉混在水裡給他灌下去一些,這才動手推他:「喂,喂,醒醒呀。」
秦晅仍舊昏睡,觸手滾燙,似乎是在發燒。
邵萱萱猛然想起他大腿上的箭傷。
「喂!快醒醒,別睡了!」
邵萱萱慌亂地將他之前提到的金瘡藥給找出來,在他那箭傷周圍撒了一圈。
那兩個傷口本來就恐怖,幾番折騰之後,膿血齊流,真是要多噁心就有多噁心。邵萱萱呆坐了片刻,試著想要拿匕首將那兩個箭頭挑出來,哆嗦了半天也沒下去手。
這樣的情況,得找大夫才行。
邵萱萱很快想起李大夫那張滿是白鬍子的老臉——在城裡找大夫肯定是不合適的。
邵萱萱便急急忙忙將秦晅拖出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搬上驢車。買車時,她倒是也跟著學了幾招車把式趕車的訣竅,可這時使來,全然沒有效果。
鞭子落在驢屁股上就跟瘙癢似的,它悠然地低頭吃草。
邵萱萱氣絕,只好下車牽著驢子走。
拖拖拉拉到了城門口,邵萱萱緊張地四下張望,並沒有看到什麼懸賞啟事之類的東西。太子丟了,都沒發現嗎?
起碼齊王應當是知道的呀!
邵萱萱緊張地瞄了瞄驢子,正猶豫著要不要隔天再來,城門口的守衛已經出聲呼喝了:「那邊那個!說你呢,幹什麼的!」
邵萱萱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小人……」邵萱萱見他沒生出懷疑的神色,才繼續壓低嗓子瞎扯,「小人娘子病了,送她回娘家去瞧瞧。」
「喲,婆娘病了,你不送城裡醫院去,倒往她家裡拖,是要休妻呀?」
這守衛廢話多得要命,唧唧歪歪半天,又掀簾子來看,嘀咕:「長得倒是不錯,可惜了。」說罷,才終於放手讓她過去。
邵萱萱拉著驢子,腳就跟踩棉花上似的,輕飄飄,軟綿綿。
出了皇宮,出了王府,出了京城——
她激動地想唱支歌來慶祝!
她不曾留意到的是,就在她走後不久,那守衛身邊便轉出了衛延。
「沒瞧錯吧?」
「雖然穿著女子衣衫,但確實應當是位男子,」守衛頓了頓,輕聲道,「殿下也真是仁厚,像這等奸夫淫婦,合當當場杖斃,何必放他們出城呢?」
衛延乾咳,這位「奸夫」地位太高,說出來怕嚇尿你啊。就連他們殿下,都不敢在城裡動手除去呢。
他拍拍守衛肩膀,含糊道:「那女子是殿下心中所愛,自然……」他沒繼續往下說,守衛一副了然深色。
齊王殿下的風致和多情,全皇城人民都是有所耳聞的。
不遠處大道上匆匆而來的車駕,赫然是宮中制式。
衛延心裡一驚,和守衛道了別,牽著馬急忙出了城。再回首,那輛馬車已經到了城門口,車上下來的一個弓著腰的內侍,赫然就是儲宮中新近提拔的小太監張舜。
衛延翻身上馬,沿著驢車遠去的方向追去。
.
邵萱萱牽著驢子走得口乾舌燥,也沒找到個歇腳的地方。
那頭驢子狡猾之極,她在前面牽著,它也就慢吞吞跟著;她一跳上車,驢子大爺瞬間就原地吃草、打噴嚏,總之就是不動窩了。
這麼走走停停,終於看到村落時,太陽都快落山了。
秦晅仍舊昏迷不醒,邵萱萱這時有點明白過來了——他暈這麼久,恐怕並不僅僅是因為腿上,那些迷藥她也是不要錢一樣往她身上扔的。
皇宮裡的藥,效果還真是好啊。
邵萱萱不敢貿貿然進村,拿了碎銀子找人引薦,先去見了村長。
村長看起來三十多歲,肥頭大耳的,聽說邵萱萱要借宿,還想找個大夫,十分不自謙地表示:借宿可以啊,住我家,不過要給錢的!
治病也可以啊,我就是華佗再世,我給你治,當然也是要錢的!
淳樸的村民你們要不要阻攔一下你們村長,這種反面角色的台詞說多了,很容易變成反派的好伐——
邵萱萱當然不敢這麼說,苦兮兮地賣了半天窮,村長終於鬆口了:「我瞧你也是個老實人,婆娘又病著,不如這樣,我給你們弄個屋子準備草藥,你就把套車的驢子抵給我,怎麼樣?」
邵萱萱遲疑了,這驢子她還真不想要的,可是沒了驢子,車怎麼動?
她還想靠它拉著小變態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藏起來,嚴刑拷打逼他說出解藥的製作方法呢。
村長給她出主意,把套車的東西也拆了,就她自己拉著走。
臥槽臥槽!
邵萱萱瞪眼看著他,你當我傻子呢!
敢情你是讓我把驢子給你,然後自己當驢子啊!
邵萱萱堅定地拒絕了他的提議,村長於是又領著她四下觀看——村長大大家也是真窮,家裡除了人之外,唯一的動物就是一隻鵝了。
總不能把鵝套起來拉車。
邵萱萱跟村長僵持著,村長摸著鵝屁股訴苦:「邵家兄弟,你不要捨不得驢子,等你媳婦的傷都治好了,還怕賺不回頭驢子?」
邵萱萱咬牙,「不成,驢子可以給你,你得給我弄個拉車的東西。」
村長搓手,最後妥協地把他十四歲的女兒拉了過來:「你把驢子和車都給我,我讓女兒送你去碼頭,送你們一艘船!」
邵萱萱被他的口氣驚到,一艘船啊!
這個交換聽起來很不錯。
買賣談妥了,村長就要給秦晅治病了。邵萱萱怕他認出這是男人,小心翼翼地拿杯子將他頭臉都蓋住,只留了那截受傷的大腿在外面。
村長一看到傷口,登時就反悔了:「邵兄弟,你怕是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人吧?」就算他不認得箭矢上的標記,光這傷口,就夠叫人深究的了。
邵萱萱噎了一下,胡謅道:「不是……他們射傷我媳婦就是因為她美貌如花,卻又性情剛烈,不肯跟他們一起鬼混,這才……」
村長動搖了,眨巴眼睛看了她半天,才動手取箭矢。
刀子扎入肉中的瞬間,秦晅掙扎了一下,邵萱萱趕緊往後退了好幾步。
秦晅卻又安靜下來,邵萱萱等了半晌,才又慢吞吞蹭回到床邊。
箭頭已經被挖出一顆了,村長一邊挖另一顆一邊嘀咕:「小娘子若是疼,儘管喊出來。」邵萱萱連掀開被子看看秦晅臉色的勇氣都沒有。
秦晅的手因為剛才的掙扎露到了外面,蒼白的骨節微微蜷曲著,似乎連握緊的力氣都失去了。
另一顆箭頭也被剜出,村長擦擦汗,又弄點草藥,黑乎乎搗成一團,糊在秦晅腿上。
「好了,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讓琴兒送你們走。」
邵萱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她後來都沒敢繼續給他下藥了,不知他……現在還有沒有力氣。
「殿下,」邵萱萱狗腿地改回了稱呼,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您現在好些了嗎?」
沒有回應,連手指頭也沒有動彈。
邵萱萱「咳咳」兩聲,握緊了手裡的匕首,上前一步,「殿下,我幫你把被子蓋好哦。」
早知道他會這時候醒,就應該別給他鬆綁,結結實實捆牢。
秦晅自然是沒有回應的,邵萱萱深吸了口氣,大著膽子走到床前,先給他把下半身蓋好,然後才把腦袋上的被子揭開。
秦晅滿頭都是汗,嘴唇發白,臉色發青,凌亂的髮絲配著臉上殘存的胭脂,還真有點病態的美麗。
只眼神刀刃一樣鋒利,狠狠地盯住邵萱萱。
邵萱萱被看得得喉頭發緊,幾欲逃跑。然後就聽假貴族少年用沙啞的聲音問:「你給我穿了什麼,臉上擦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