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穿了什麼,臉上擦了什麼?」
邵萱萱愕然,看著他臉頰上還沒有完全被汗水沖刷完的胭脂和身上的襖裙,結結巴巴道:「事急從權啊——」
太子的臉色更加難看:「這又是哪裡?」
邵萱萱眼神亂飄:「村長家裡啊。」
秦晅聞聲就要爬起來,掙扎了兩下,全連手都抬不起來,他不得不問另一個問題:「你又給我吃了什麼?」
想起她給自己灑迷藥的事情,秦晅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邵萱萱總算是確定了,小變態醒是醒了,戰鬥力卻是完全沒有了。就是村長家那只鵝要啄他,他恐怕也是沒辦法的。
邵萱萱於是毫無誠意地說:「你動不了了嗎?怎麼會這樣?」
秦晅瞇起了眼睛,邵萱萱有恃無恐地繼續道:「那快點把空花陽焰的解藥配方告訴我吧,要不然,咱們兩個人都要倒霉的誒。」
秦晅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緩緩道:「好說。」
邵萱萱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裝作整理衣服,避開他視線:「你的箭傷我也找人幫你治了,不礙事的,解藥……」
「解藥就是毒藥,我早同你說過了。」
邵萱萱默然,她當然知道——可是那個空花籐、陽焰草,除了李大夫,壓根沒人聽過啊!即便是李大夫,也只在古醫術裡聽到過呢。
秦晅滿意地看著她陷入了茫然,四下打量完之後,終於試圖瞧一瞧自己的情況——臉是看不到的,腿也看不到,胸膛……他盯著明顯隆起的衣襟半晌,才有些艱難地問:「你在我胸口塞了什麼?」
「饅頭啊——」
邵萱萱現在跟他講話,不由自主就帶上了點上翹的尾音。
像是春天小溪邊剛發芽的迎春花枝嫩芽,又似雨後忙著翻捲起傘蓋的菌菇,滿滿的都是歡愉。
秦晅吸氣,再吐氣,盡量平靜地說:「我餓了。」
邵萱萱的視線瞬間就落到了他胸口上,秦晅無語了:「我不吃饅頭。」邵萱萱鬆了口氣,她還真怕他要吃這個,他懷裡的可是最後兩隻,吃完就真沒有了……
「你等著啊——」邵萱萱推門出去了。
秦晅聽到了驢子的嘶叫聲,家鵝的厲鳴聲,最後才是邵萱萱回來的腳步聲。
「只有烤地瓜了,」邵萱萱顯得很高興,「你就吃這個吧。」
秦晅「哼」了一聲,沒答話,邵萱萱便將地瓜連著皮遞過來塞他手裡。
屋子裡一片寂靜,秦晅瞪著那顆躺在他手掌上的地瓜半晌,一字一句道:「邵萱萱,不要太過分。」
很過分嗎?
你以前可乾脆就不給我東西吃呢?!
邵萱萱一點兒負罪感也沒有,就那麼在床邊站著,瞅著他看得到吃不著的糗樣——要是現在手裡有手機、相機,她是一定要拍照留念的!
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解藥你是不想要了,是吧。」
邵萱萱越來越張揚的笑容凝固了,不大情願地走上前,將地瓜揀起來,送到他嘴邊:「吃吧。」
秦晅的嘴唇幾乎蹭到地瓜和她的手指:「皮還沒剝呢。」
「帶皮吃了營養好!」邵萱萱加重語氣,又把地瓜往前遞了遞。秦晅這才垂下視線,慢慢地張嘴輕咬了一下,又一下。
這麼柔軟無助的表情……邵萱萱差點沒拿住地瓜。
秦晅吃了幾口之後,抬眼看她:「你在這裡面也下了藥?」邵萱萱偏頭不答,秦晅輕笑了一下,沒再追問,只是一口一口將地瓜全吃了下去。
邵萱萱甩著手往外走,吃就吃,舔人手指頭是什麼毛病!
.
村長家窮得噹噹響,要不是為了那輛驢車,估計連那幾個地瓜也捨不得給他們吃,多餘的房間當然是沒有的。
邵萱萱粗粗洗漱完之後,便又回到了房裡。
秦晅仍舊躺在床上,十分大爺樣。
邵萱萱覺得現在這種情況,應該自己睡床,他睡地板。
「你是男人,你睡地板吧。」邵萱萱宣佈了一聲,就上來拉開被子,要把人拖下床。被子被掀開之後,傷腿也就露了出來。
她畢竟沒有真的變態,多少有點下不去手了。
秦晅倒是挺淡定的,漠然地看著她在那糾結。
讓他睡床的話,自己就只能睡地板了,聖母也不是這麼當的啊——邵萱萱苦惱地瞅著他。
秦晅見她沒了動作了,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邵萱萱氣結,抱了些乾草進來鋪在地上,跳起來拉著他沒受傷的腿,費勁地將人從床上拖下來。
她也不知道要保護一下傷員的腦袋,秦晅落地的時候後腦勺「砰」的撞在床腳上。
邵萱萱胡亂地拿稻草在他身上蓋了蓋,又將他手腳都縛住,這才裹著被子爬上了床。秦晅瞪著不遠處矮桌上那一點即將熄滅的菜油燈,臉色比外面的天空還要黑。
邵萱萱,你夠膽!
夠膽啊!
邵萱萱舒舒服服地鋪好被子躺平了,沒多久就打起了小呼嚕。
菜油燈終於熄滅,整個屋子都暗了下來,秦晅空瞪著眼睛,聽著屋外凜冽的風聲。再過幾天就是霜降了,暮秋即將過去,冬天就要來了。
他到底沒把什麼事情都料中,陰溝裡翻船,居然落到了邵萱萱這樣的小丫頭手裡。
月轉星移,長夜猶如漫長而沉默的河流,逐漸將人淹沒。
琴兒姑娘來敲門時,邵萱萱還在沉睡。
「邵大哥,邵大嫂!」
小姑娘聲音跟黃鸝鳥似的,聽得睜了一夜眼睛的秦晅心頭煩躁,恨不得一腳把邵萱萱給踹起來。
可惜,他動不了,自然也踹不動。
琴兒姑娘雖然是村長女兒,畢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做事就不是特別的講究。譬如現在,叫了幾聲沒人搭理之後,乾脆就下大力氣把門給推開了。
秦晅聞到撲面而來的一股屬於鵝的氣息,以及尖銳的叫聲:「呀!邵大哥,嫂子摔倒地上了!」
秦晅都不想瞪她了,這人比邵萱萱還蠢。
邵萱萱終於給她吵醒了,迷迷瞪瞪坐起來,含糊道:「琴兒啊,早。」
琴兒的臉驀然漲紅了,結結巴巴道:「我、我娘做好飯了,讓我喊你,我、我出去等你!」說完,「砰」的一聲推開門就跑了。
秦晅啞然,小丫頭片子桃花居然還挺旺的,扮個男人居然能騙到小姑娘。
那邊邵萱萱伸伸懶腰爬了起來,一邊扎馬尾一邊還蹲到他面前:「早呀!」
秦晅不想理她,才一偏頭,又給邵萱萱迎面灑了一大把藥粉。
白色、淺茉莉香,這似乎是……秦晅屏息盯著她手上的小藥粉包。邵萱萱有些得意,「你生氣也沒用,我買了足足半斤,夠撐到你身上的空花陽焰毒發了。」
秦晅冷笑:「你一定比我先毒發。」
邵萱萱撇嘴:「何必呢,你放過我,我也放了你,多好?」
秦晅「嘖」了一聲:「你莫非沒有聽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句話?」
邵萱萱:「……」
「你拿了解藥,想去哪裡,又能去哪裡?」秦晅的語氣淡淡的,彷彿現在躺在稻草堆裡被綁成粽子的人不是自己一樣,「你我都不是身體的原主,合作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你何必那麼排斥呢?」
邵萱萱並不受他蠱惑:「我腦子沒你聰明,玩不過你,也玩不過齊王——你大約也看到了,他昨晚差點殺了我。我一點兒也不想過這樣的生活,我以前……我以前可從來不會為這些事情擔驚受怕。」
秦晅歎氣:「我都栽你手裡了,你還這樣妄自菲薄?」
這話說來,隱約還有些恭維的意思。
邵萱萱當然也聽懂了,心裡卻有些不大舒服,霍然站了起來:「我去吃飯,吃完我們出發。」說完,再不看他,推門走了出去。
秦晅拿餘光跟著她,眼睜睜看著門扉「吱呀」合上。
她以前,從來不會為這些事情擔驚受怕。
他禁不住冷笑出聲,以前如何,現在就能繼續如何?那以前生活在地獄裡的人,活該一輩子兩輩子三輩子……世世忍耐痛苦,日日經受折騰?
窗外的驢叫聲又響了起來,嘶啞難聞,混淆著家鵝高亢的叫聲——
秦晅閉上了眼睛,這樣聽得到看不到的日子,不知有多久沒有體驗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再一次被打開,地瓜的香味和邵萱萱的聲音一齊湧了進來:「吃飯了,吃飯了,吃完咱們就上路哈。琴兒在等著我們呢。」
邵萱萱的笑臉隱在白濛濛的熱氣後面,朦朧而遙遠——到底憑什麼呢,笑得那麼開心。
秦晅睜開眼睛,還冒著熱氣的地瓜已經送到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