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渡河

「邵大哥,嫂子很冷嗎?」

琴兒看著邵萱萱把秦晅裹得嚴嚴實實的,別說臉,連頭髮都看不到幾根了。

邵萱萱含糊地點頭:「是啊,感冒……呃風寒……那個……就不好了。」她心裡想的卻是,小丫頭懂什麼呀,你「邵大嫂」可是個男人,露著臉萬一被你爹看到喉結,那不就暴露了?

琴兒不疑有他,幫著將人抬上驢車,好奇心使然,還是悄悄拉開遮臉的破布往裡瞄了一眼,正對上秦晅深潭一樣的眼睛。

小姑娘「哎呀」一聲就把臉蓋了回去。

驢子在這裡關了一夜,似乎也有了點感情,琴兒一甩鞭子,就慢騰騰小跑起來,看得邵萱萱又羨慕又嫉妒。

村長所謂的碼頭,其實就是慈湖匯入青水後的一個小小渡頭。琴兒將他們送到渡口,邵萱萱才終於有幸目睹到了那條用來換驢車的「船」。

叫它舢板,都是恭維的!

寬度就比一個人肩膀多個幾厘米,長度……邵萱萱覺得自己要是有膽子躺上去,大半個身體肯定是泡在水裡的。

琴兒也有點不好意思,一手摸著驢子一手扯著衣角,一副很怕邵萱萱反悔的樣子。

邵萱萱苦逼地看看那個舢板,再看看琴兒,斟酌道:「不然……咱們還是不換了吧?」我這驢子還能拉車呢!你這個「船」,壓根沒法用啊!

琴兒瞬間就紅了眼眶。

邵萱萱尷尬啊,最後只好在附近找了個漁民賣了那個舢板船,租了只渡船。琴兒這時候倒是挺熱情的,幫著把秦晅搬上船,還往邵萱萱懷裡硬塞了好幾個地瓜。

邵萱萱坐在船艙裡感慨:「多好的孩子呀,就她爸太黑心了。」

秦晅嗤之以鼻,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

邵萱萱往外探頭瞅了幾眼,讓他露出頭臉呼吸,順便小聲問:「你到底想好了沒有,那個解藥到底去哪兒找?」秦晅看傻子一樣看她:「這話該我問你才對,你想好了沒有?」

邵萱萱狠狠地瞪了他兩眼,坐到一邊不再說話。秦晅卻突然主動道:「有人追來了。」

邵萱萱翻了個白眼:「我是嚇大的哦!」

在人家裡住著時候沒人追來,在驢車上時沒人追來,上了船就有人追了。你當齊王是傻逼嗎?

秦晅沒再多話,因為整艘渡船已經突然調頭。

船已經行至江心,風浪正大,小小船身就跟枯葉似的隨波擺動。邵萱萱跌跌撞撞地將腦袋探出了船艙:「船家,你做什……」

她的話戛然而止,方才租船給他們的船夫正兩手高舉著蹲在船頭,不遠處就是她剛才嫌棄不已的小舢板,正孤零零地隨波逐流著遠去。

衛延撐著長竹篙,回頭淡定地瞥了她一眼:「聶小姐請回船艙裡去吧。」

邵萱萱啞然,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跟他拚命?灑迷藥?跳水?

邵萱萱腦子裡瞬間飄過一大堆應對方法,在看到老老實實蹲著的船夫之後,又都一個一個小螃蟹似的鑽回了泥灘底下。

肯定沒勝算啊!

邵萱萱縮著腦袋回到了船艙裡,秦晅仍舊一臉淡定,就跟沒聽到他們的對話似的。

邵萱萱用口型詢問:「怎麼辦?」

秦晅扯扯嘴角,擠了個嘲諷的微笑出來。

從他們這個位置看去,可以明顯看到船在往下游開——既不是返程,也不是渡河,只是順著水流往南面駛去。

邵萱萱忍不住又問:他要帶我們去哪兒?

秦晅總算動了動嘴唇:黃泉路啊,沒有聽過?

邵萱萱整張臉都垮了,這就是坐上連環殺人犯的車了啊!

「要不然?我們跳江跑吧?」邵萱萱湊到他邊上,壓低聲音道。秦晅懶洋洋地反對:「跳江?我連手指頭都動不了,你是要把我沉江吧?」

邵萱萱歎氣,秦晅又道:「你難道沒買解藥?」

她立刻警惕起來,斬釘截鐵道:「沒有!」秦晅似乎早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譏諷道:「被他們殺掉,都好過跟我回宮嗎?」

邵萱萱完全不上當,給了你解藥難道你會不殺我?她可不覺得小變態有這麼善良可愛,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能性還高點呢。

兩人就這麼挨著坐在船艙裡,看著外面被破開,翻起了浪花的水面發呆。

船速終於慢了下來,隨著水流悠然地晃動。

邵萱萱正覺得驚惶,水面漸漸就泛起了一絲絲緋紅。她霍然站起,腦袋撞在艙頂,又跌坐下來。

秦晅也盯著水面,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血水越來越多,將周圍的江水都染紅了,一直漂出去好遠,才終於漸漸恢復了水流原本的顏色。

邵萱萱偷眼往船頭望去,衛延長身而立,身側已經沒有了船夫的蹤影。

殺人滅口這幾個字,第一次這樣血淋淋地擺在眼前。

她看到他把竹篙放下,拎著長劍,輕盈地跳下船艙,慢慢走了過來。劍鞘被留在船頭,劍刃上似還有血光隱現。

「聶小姐,煩請你去船頭避一避。」

衛延的語氣像是在說「外面下雨了,小姐還在在屋內待著吧」一樣,邵萱萱哆嗦了半天,也沒能把袖子裡的藥粉給拿出來。

衛延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影子投射在他們身上,像是一片遮蔽了日光的烏雲。

「你知道我是誰,還敢動手?」秦晅開口道。

衛延不卑不亢地看著他:「不知。」

「孤乃……」

秦晅才說了兩個字,衛延已經將劍抬起,架到了他脖子上:「我是奉命行事,聽到什麼就做什麼,其他一概不知。」隨即又轉頭道,「聶小姐要是走不動,就把眼睛閉上吧。」

風送船動,引得水聲潺潺不息,像是山間泉水的鳴唱聲。

邵萱萱當然不敢閉上眼睛,踉蹌著爬起來,邁出一步之後,將手裡的藥包朝著他扔了過去。她實在太過緊張,紙包都沒能打開,衛延拿劍尖輕輕一挑,就將藥粉打入江中。

雪白的劍刃再一次落回到秦晅的脖子上。

秦晅拿餘光看了已經嚇得快要暈倒的邵萱萱一眼,笑道:「她身上的毒,皇叔找到解藥了?之前那幾次,可都靠著我悄悄送藥才撐下來的。」

衛延果然一怔,秦晅繼續道:「殺了我,她也別想再活下去。」

邵萱萱覺得小變態還真是挺高看自己(或者說是聶襄寧)的,齊王都已經在懷疑自己身份了,哪裡可能因為這麼點破事就饒你一命?!

但是,衛延接到的命令裡,顯然並不包括將聶襄寧也一併除去的。

他遲疑了片刻之後,長劍微微下垂,飛快地在秦晅的手腕和腳腕上各刺了一劍。秦晅只白著臉咬緊了牙,倒是邵萱萱控制不住驚叫了出來。

鮮血從他四肢流出,滴落在甲板上,再匯聚成流,蜿蜒流淌。

這一瞬間,邵萱萱忘記了自己也曾經有過將人廢掉,不得不乖乖聽話的想法,嗓子尖利到能割傷人:「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啊!」

秦晅詫然地看了她一眼,幾乎差點沒能忍住呼痛聲。

邵萱萱渾然不覺,聲音幾近哽咽:「你們怎麼能這樣呢,怎麼能……」她想起自己和俞嫣初一起在茶樓裡聊天,這個叫衛延的青年低垂著眼睛,臉上浮著一點兒緋紅,像極了在咖啡館、書吧偶然遇到的羞澀男孩……

可是現在,不過一瞬間,他已經殺死一個人,馬上又要向另一條鮮活的生命動刀了。

「你怎麼這麼隨便就殺人呢?!」邵萱萱終於還是把話問了出來。

衛延的表情說不出來的怪異,連痛得不行的秦晅也「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衛延遲疑了片刻,拿了繩子來綁她,又拿袖子抹了抹她臉上的淚痕,順便將她的嘴巴堵住。「聶小姐,屬下得罪了。」

邵萱萱真的不理解這個世界的人,一比一個不可理喻,一個比一個瘋癲。只是綁住她,倒知道要道歉,殺了人,挑斷別人的手筋腳筋,卻那麼理所當然。

繩索難道比刀劍還要傷人?

秦晅笑得累了,正靠著船艙打量她。

衛延又一次回到了船頭,撐著竹篙將船帶往下游。

邵萱萱忍不住回瞪秦晅,笑什麼!這難道很好笑?!

秦晅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你還真是傻得可愛啊。」

邵萱萱咬牙,憤然轉頭。

秦晅便低頭去看自己還在淌血的傷口發呆,一點兒聲息也無,只有額頭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洩露了他的痛苦。

「啾——」

頭頂突然想起了拍擊翅膀的聲音,一隻白羽灰喙的水鳥徘徊片刻後,落在了船艄上,歪著頭打量他們。

邵萱萱沒心思搭理它,秦晅倒是很有些興致,輕快地吹了聲口哨。

水鳥驚叫一聲,拍著翅膀想要離開。才飛到一米多高,就有利器破空聲傳來,「啪」一聲落回到甲板上。

鳥肚子上插著只黑色的袖箭,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很快和地上的人血匯合。

船頭傳來衛延的波瀾不驚的聲音:「刀劍無眼,兩位莫要叫衛某為難。」

秦晅皺眉,甲板上的白鳥還在抽搐,黑色的眼珠倒映著頭頂的藍天白雲,終於漸漸失去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