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協商
邵萱萱趕緊抬頭,找了一圈才在不遠處找到秦晅——他顯然已經醒來多時了,大半個身體浸在水中,黑頭髮垂落在臉側,滴滴答答往下滴著水。
「扶我上來。」秦晅吩咐道。
邵萱萱還在為死裡逃生而興奮,無暇顧及他的倨傲態度,涉水過去,拔蘿蔔一樣將人從泥水裡拉出來。
秋陽如暮春的花朵,雖然也如常升在半空,到底帶了點後續無力的軟弱,空灑出漫天漫地的昏黃、緋紅。
一陣風吹來,寒意就侵襲到身上。
邵萱萱強忍著寒意沖洗了下彼此身上的泥巴,噴嚏一個連著一個,忍不住問一樣凍得臉色發白的秦晅:「有打火機……啊不,那個點火的東西不?」
「火折子?」秦晅搖頭,「有也全濕透了。」
邵萱萱望四下打量:「那怎麼辦?」
「你從我身上拿走的匕首呢?」
邵萱萱不大情願承認地從懷裡掏出那把短短的匕首,秦晅只瞄了一眼,便又吩咐道:「去河岸邊尋塊石頭來。」
難道想讓我鑽木取火啊?邵萱萱疑惑地往岸邊走了走,隨便撿了兩塊石頭過來,秦晅示意她拿到自己手邊,手指無力地蹭了石頭表面一下,搖頭:「不是這一種。」
邵萱萱又往下遊走了走,在礫石灘上撿了一大捧回來。秦晅這才挑中一塊,卻又對它的形狀不大滿意,吩咐邵萱萱將它砸得鋒利一些。
邵萱萱瞄了瞄手裡的石頭,不過是塊石英含量大些的普通石頭。她舉著這塊手掌大的石頭往岩石上一砸,不但石頭碎了,還濺了點火星出來。
「這便是火石了。」秦晅道,言語間對邵萱萱的無知十分鄙視,「你父母對你,還真是嬌養呵。」
呵你個頭!
邵萱萱很是不屑:「我可是會自己做飯,自己裝燈泡,自己拉網線,自己……」「那你去把火升起來。」秦晅打斷她。
邵萱萱:「……」
「再去尋些枯草來。」秦晅懶洋洋道。
邵萱萱撇嘴,往林中走去,在灌木從邊扯了些已經枯死的茅草。秦晅讓她用茅草包住石頭,使勁往匕首上砸。
一下、兩下、三下,火星飛濺得邵萱萱不得不閉上眼睛,手也酸得不行。
「好了,」秦晅突然道。
邵萱萱睜眼一看,手裡的茅草果然已經冒起了青煙,她趕緊蹲下來大口大口地衝著它吹氣。
那點小小的火苗冒出來的瞬間,邵萱萱激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不容易啊!
靠著野營的那點經驗,邵萱萱總算把篝火堆架了起來。火光映得身上暖融融的,秦晅瞇著眼睛休息了會,突然道:「將火熄了,恐怕有人追來了。」
邵萱萱「啊」了一聲,緊張地站起來,心疼地瞅了眼好不容易才點著的篝火,拿木棍掘了沙土將火焰澆滅。
秦晅自然是走不了的,她吃力的將人拖到灌木叢後,又按著他的意思折了樹枝,仔細將方纔留下不少痕跡的泥灘打掃了一遍,這才裹著濕漉漉的衣服躲到他身邊。
早知道烤不了多久火,剛才就不該這麼矜持,應該直接把外衣脫了先烤乾再說。
衛延的船來得極快,流星一樣自上游而下,竹篙點在礁石上,像在這片淺灘上張了腳一樣——他在附近停留了約莫一刻鐘,大約是在觀察,隨後很快撐篙離開。
邵萱萱鬆了口氣,秦晅卻道:「再等一等。」
半個時辰之後,衛延果然自礫石灘那邊上岸,提著劍巡邏一般沿岸搜尋了一遍。邵萱萱把臉埋在秦晅與灌木之間,小聲嘀咕:「他怎麼一直看那邊,是不是看出來什麼了?」
秦晅只說了句:「噤聲。」
衛延腳步聲極近,靴子碾碎枯草發出的細碎破裂聲逐漸遠去,終於再一次響起長篙攪動江水的聲音。
邵萱萱嚇了一聲冷汗出來,這才驚覺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覺都風乾了不少。
「行了,往裡面走走,再去生個火來吧。」
秦晅自然而然道,邵萱萱對生火倒算是有了點經驗,可「往裡面走走」這個事情,可算煩惱到她了。
她自己當然是能走的,問題是秦晅——他自己肯定是走不了的,難道要背著走?
邵萱萱更傾向於像剛才那樣拽著胳膊拖著走,秦晅當然是不肯的:「你不是很能幹的,背我一程怎麼了?」
我憑什麼背你呀!
邵萱萱堅定地拖著他往林子深處走去,任憑腳下的樹枝、砂石磨礪在他身上。
「行了,別只顧著往草長的地方躲,當心有蛇。」
邵萱萱迅速停下腳步,四下張望,這地方,還真可能有蛇!
一是林子裡實在有些陰冷,二是害怕真有蟲蛇野獸來騷擾,邵萱萱迅速地升了一大堆火出來。
秦晅的臉被火光映得通紅,鋒利的眉毛也溫柔了不少:「你就不餓?不能去尋些吃的來?」邵萱萱下意識就往他胸口看去,落了那麼一次水,他臉上的那點胭脂早就洗刷乾淨了,懷裡的饅頭早已經不知所蹤。
但邵萱萱那一副餓了就往他胸前瞥的下意識反應還是惹得他不高興了,陰測測地笑了一下。
邵萱萱尷尬地挪開視線:「這裡都只有樹啊草啊的,有什麼能吃的啊?」
「河裡有魚,天上有鳥,陸上有野獸,多得是辦法。」秦晅道。
邵萱萱哼哼唧唧不肯起身,說得倒是輕巧,河裡的魚那麼好捉?天上的鳥用石頭砸下來嗎?至於陸上的野獸……邵萱萱打了個哆嗦。
秦晅等了一會兒,才又主動指點道,你不是買了半斤藥?灑一些到水裡,到下游等著。
邵萱萱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不知丟到哪裡去了。」
秦晅皺眉:「那空花陽焰的解藥呢?」
邵萱萱抿嘴不答,警惕地看著他。秦晅嗤笑道:「你在這上頭防我,防得住?」邵萱萱霍然起身,往河岸邊走去。
秦晅凝視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直至人完全消失,才看向頭頂的天空。
高大的林木將天空切割得只剩井口般狹隘的出口,天光暗淡,雲絮凌亂。
邵萱萱折騰了半個多時辰,才帶回來幾條砸得快變形的淡水魚,最大的不過手掌大,最小的只有手指頭粗。
邵萱萱隨便拿樹枝穿了穿,掛在篝火邊,烤熟之後,非常不公平地進行了分配。
大的全歸自己,那三條只有指頭粗的歸秦晅。秦晅看看魚,再看看她,「我拿解藥同你換怎麼樣?」
邵萱萱停下吃魚的動作:「哦?」
「我知道什麼地方有空話籐和陽焰草。」
邵萱萱的眼睛亮了起來,灼灼地盯著他。秦晅繼續道:「但我也得有命活到那個時候,當然,得是手足俱全地活下去。」
邵萱萱終於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這意思,自己不但得好好照顧他,還得給找個醫生,好好幫著治療治療。
邵萱萱慢騰騰把魚嚥了下去,「你不是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救了你,你回頭又來欺負我,你真當我是傻子啊?」
秦晅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會兒,道:「我現今連這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要另說,哪裡還有空與你為難?你若是肯盡心幫我,之前的事一筆勾銷,我的承諾定然還是作數的。」
邵萱萱一臉的不信任,秦晅又道:「你即便不信我,還不是一樣要救我?」
邵萱萱啞然。
秦晅靜靜地等待著,看著她惡狠狠地將手裡的魚一口一口嚥下去,又拿了烤得焦了大片的魚走到自己身邊蹲下,遞過來,嫌惡地說:「吃吧。」
魚肉淡而無味,還夾雜著濃重的土腥味。
秦晅笑了笑,張嘴吃了兩口,挑剔道:「刺太多了,內臟都沒挖掉。」
邵萱萱將魚翻了個面,把肥嫩的魚身部分遞過去。秦晅這才就著她的手,慢慢吃了下去。林中草木茂盛,秋後鳴蟲正盛,一聲一聲此起彼伏。
秦晅又建議道:「你當真非要找到空花籐和陽焰草不可?我在宮中備下的那些藥,足夠支撐數月了,只要與接應之人……」
邵萱萱果斷拒絕了他的提議。
找到這兩種植物,解藥就算握在了自己手裡,從他手上拿解藥,那不是一樣回到之前的境地?
秦晅也不勉強,靠著樹幹,檢視著自己無力垂落著的手腕。
天光從樹梢間滲入,斑斑駁駁,落了滿面滿身。偶爾有鳥雀從頭頂飛過,「撲簌」一聲,帶著蕭瑟秋季特有的肅殺與匆促。
邵萱萱收拾完魚骨,又把篝火弄小了一些,回身見他坐著發呆,愣了愣,一直壓在心頭的疑問自然而然就問出口了:「你以前,是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