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甫一從人群中出來,方硯就老老實實跪了下去。邵萱萱被他拉了一把,也跟著跪了下來。
老皇帝瞪著他們兩人,冷笑道:「深夜擅闖皇后寢宮,該當何罪?」
皇后趕緊跟著在她邊上跪倒:「陛下,這便是那個救了太子性命的女孩兒,臣妾看她通達明理,故而養在身旁。今晚……少年人情熱,一時做錯事情,也是難免的。」
方硯沉默著不敢搭腔,母親總是心疼兒子的,說兒子一時情難自禁失了分寸,總比包藏禍心別有所圖好得多。
邵萱萱和方硯這個事情,本來就是可大可小的——往大說,私闖後宮就是十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往小了說,方硯現在是個「內侍」的打扮,邵萱萱又是個姑娘……拿皇后那句少年人「情熱」,也確實解釋得過去。
老皇帝卻沒這麼容易對付,盯著邵萱萱和方硯看了一會兒,忽道:「你是哪個宮的?朕怎麼沒見過你」
方硯被秦晅提拔上來之後,直接就帶了出去,皇后認得他,老皇帝卻是認不大得的。
皇帝越看越覺得眼熟,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就見一個小宮人急匆匆跑來,驚呼道:「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落水了!」
邵萱萱紮了一晚上馬步,現在又在寒夜裡跪著,精神高度緊張地同時就有點恍惚,錯耳聽成了「太子殿下裸睡了」。
裸睡就裸睡,很嚴重嗎?還得大呼小叫得什麼人都知道?
方硯最先反應過來,也不管皇帝還讓他罰跪呢,跳起來直接就往外衝——等皇帝回神要人攔他,他早已經跑遠了。
邵萱萱跟著想要效仿,迅速就給最近的兩個老內侍給攔住了。
皇后卻在心裡鬆了口氣,要是被皇帝發現方硯的真實身份,那才是真正捅了天大的簍子!
她在心裡把人過濾了一遍,迅速就想到了三皇子的生母王貴妃身上。
自己兒子的儲位坐得雖然穩,覬覦的人也不是沒有,剛剛匆促出京的齊王,就是其中一個典型。老皇帝未必真不知道太子在其中有動手腳,但齊王是弟弟,不是兒子,想來自己丈夫也就是礙著皇太后的面子不好做太絕。
如今太子設套,齊王也鑽了,皇帝自然是順水推舟的,只是……皇后心驚肉跳地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三皇子這隻小黃雀,可是皇帝的親生骨肉。
而且,還是王貴妃的兒子。
女人對這種事情天生敏感,這又是個母憑子貴的時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見皇帝聽到兒子落水的消息後,一點兒沒有要趕去探望的意思,心裡登時涼了一截,淒然地喊了一聲「晅兒」,再顧不得什麼,爬起來也往外跑去。
隨身侍奉的女官和內侍們趕緊跟了上去,皇帝猶豫了片刻,歎了口氣,朝著皇后離去的方向踱步行去。
邵萱萱哆嗦著爬起來,卻沒跟著去湊熱鬧。
小變態那種人,怎麼死也不可能是淹死的吧……她也沒管那些宮人內侍們,自顧自往暖閣方向走,進了房間,就要關門。
房門卻被抵住,一個身量嬌小的宮人探進頭來,喚道:「聶姑娘,我們娘娘……您就這麼不管了?」
邵萱萱無語地看著她,我剛剛死裡逃生啊,你們娘娘是一國之母,皇帝跟她是一家人,我不出現才比較合適吧?
宮人卻執著地拿手撐在門上,「聶姑娘——」
邵萱萱真的很想直接脫了衣服鑽到被子裡閉上眼睛裝死算了,但是她這樣瞧著自己,是顯得自己挺冷血的。
她認命地歎了口氣,鬆開按在門上的手:「算了,咱們走吧。」
宮人提著盞宮燈,在前面替她引路——今晚這一番熱鬧,想必明天一早就要傳得沸沸揚揚了。
邵萱萱想起老太后那張凶巴巴的老臉,登時就更加不想摻進這趟渾水裡了。
這小宮人看著嬌小,走得倒是很快,襦裙下擺小幅度的顫動著,分花拂柳,輕盈美麗得像是朵黑夜裡倒垂著隨風輕晃的百合花。
邵萱萱跟在她後面,只覺這花香一陣陣自她身上傳來,迷迷糊糊走了一陣,腳下一滑,跌倒在地上。
她這一跤摔的極重,腦子也瞬間清醒了幾分,驀然意識到周圍居然已經沒有一個人了,冬日花木稀疏,那點燈光撒在禿枝上,像是將枝梢也點燃了一般。
「哎呀,聶姑娘,你沒事吧。」
那宮人說著就想把宮燈放下,手一抖,燈摔到地上,那股香氣更濃了。
邵萱萱下意識就屏住了呼吸,身體卻已然不受控制,歪倒在地上,眼皮更是重逾泰山。她用盡了力氣咬住舌頭,咬出滿嘴血腥味後才終於睜開一線眼皮。
地上的宮燈已經快要燃盡了,那截柔軟的襦裙下擺近到了眼前。
邵萱萱勉力想要再看清楚一些,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了;想要呼救,喉嚨也完全發不出聲音。
這時她才有些後悔,自己怎麼沒有好好跟著太子他們學點功夫。
襦裙終於動了動,她似乎蹲了下來,袖子裡白亮的匕首也露了出來。邵萱萱曲了曲手指,想要避開、想要逃跑,卻最終一點兒動作都做不出來。
匕首尖抖得很厲害,但還是在一點點逼近。
都這麼害怕了,你特麼到底為什麼一定要殺我啊!
你不開心,我也不開心啊!
匕首在她胸前停了好一會兒,又猶疑了一會兒,挪到了她纖細的脖子上。
劇烈的疼痛襲來時候,邵萱萱終於憑著短暫的刺激成功睜開了眼睛,本能的求生欲讓她反手握住了血淋淋的刀刃,翻轉手腕……
俞嫣初說這套小擒拿手精妙無雙,果然不是在奉承。
那宮人「啊」的驚呼了一聲,也跌倒在地,鬆開匕首往後退去。但她跌倒時腳勾到了邵萱萱的左腿,裙子下擺還被邵萱萱壓住了,這麼一動,登時就連帶著拖著她一齊往前。
她的叫聲更加尖銳,邵萱萱也給拖得血流更快,疼痛也更劇烈!
臥槽最毒婦人心啊,你拿刀抹我脖子就算了,現在被我搶到武器了特麼的還不放過我,拖著我跑你跑不了的好不好!你行行好讓我少流點血啊!
邵萱萱覺得自己應該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這個出血量頸動脈肯定沒破!
可這個不專業的殺手要是再拖著自己跑,那可真就要玄乎了。
邵萱萱一手捂著血流如注的脖子,一手還拿著那把奪過來的匕首,伸手要去撥自己已經沒有意識的左腿——至少,把那裙子先扯出去啊!
被人拖著走很痛,中毒加失血更可怕,她現在一是冷得發抖,二是怕得發抖。
歸納起來就是,抖抖抖抖抖。
宮人似乎也終於意識到自己跑不動似乎是被邵萱萱限制住了,急匆匆瞥了一眼只看到邵萱萱滿是鮮血的脖子和手掌,直接就哭叫了出來:「聶姑娘,你好好去吧,你就是做鬼也不要怪我,都是太后讓我做的,你去找她吧!你去找她吧!」
說話間,又死命地扯著裙子把邵萱萱拖行了起碼三四米。
邵萱萱實在沒辦法了,血壓根止不住啊,越動流的越快!真的好想好想砍死你這個不稱職還特麼膽小如鼠沒擔當的罪犯!
她抓著匕首,努力回想著秦晅之前教導的那些訣竅,甩腕,出刃。
那點寒光帶著自己身上的血光,「噗」的一聲直刺入這人的肩膀,「砰」的一聲,宮人撲倒在地上,肩膀處漸漸滲出了一些血跡。
不知是不是真的摔到腦袋了,臉磕在地上之後,她就沒動靜了。
殺人犯居然還會裝鴕鳥,簡直了!
邵萱萱手忙腳亂地扯袖子解腰帶摀住自己脖子上的傷口,掙扎著爬起來,那宮人下的迷藥十分強勁,這樣的劇痛之下,藥效似乎又要發作了,得趕緊找到人求救才行。
這宮人混在皇后寢宮的,這地方都不安全,邵萱萱踉蹌著往儲宮方向跑去,眼前的花木卻都跟沒帶3d眼鏡時看到的電影屏幕似的,好像連地上的碎石都是雙影的。
方硯,方硯——
邵萱萱單手在假山石上撐了一下,繼續往前跑去。後宮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那麼大年紀的老太太了,每天吃齋念佛,作起來就□□。
哪家的菩薩也不敢保佑你這樣的人哇,怪不得小兒子謀反,皇長孫被人魂穿!
她努力讓自己不睡著,嘴裡絮絮叨叨地嘀咕著,一時是「我不想死」,一時又是「死老太太」,走到宮門口時,終於遇到了禁衛。
他們也被邵萱萱的樣子嚇到,扶住她一邊喊了聲有刺客,一邊就要把人往皇后的寢宮裡送,好歹她之前也住這裡了。
邵萱萱卻不敢回去了,用血糊糊的手推他肩膀:「帶我去見太子,見太子!」
她一說話,血流的更快,場面實在太過驚悚。
禁衛被她「我馬上就要死了,趕緊帶我去留遺囑」的決絕態度嚇到了,猶豫了大約三四秒,咬牙說了句「不管了」,打橫將她抱起來,往儲宮衝去。
邵萱萱死死地捂著自己的脖子,一邊盯著他,一邊心疼地看了看兩人身後道上留下的點點血漬。
跑的時候不要顛我啊,這樣血流很快,血流完了人就要死了。
省著點啊,這血又不是大姨媽的!
這是她昏迷前說的最後一句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