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醒來的時候,脖子上已經結結實實裹上了一層白紗,手上也厚厚的一層。
她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子,一扭頭,就看到了披著被子,坐在一邊的秦晅。
邵萱萱:「……」
秦晅:「……」
「我……」邵萱萱眨巴了下眼睛,鼻頭發酸,終於還是忍住了眼淚,「我沒死吧」
秦晅用看傻逼的眼神看她,死人還需要包紮?不過他雖然死過,也確實不知道死人要不要包紮傷口。
邵萱萱摸完了脖子,又在自己臉上輕捏了兩下,這才放下心來。
秦晅問道:「你昨晚究竟怎麼回事?」
邵萱萱憤然:「你娘宮裡的一個小宮女偷襲我,先給我下藥,接著就跟我亮刀子,幸好我跑得快!」
秦晅正要說什麼,邵萱萱又道:「她自稱是太后派來的——老太太也太狠了吧,我好歹也算她孫子的救命恩人!齊王是她兒子,你就不是她孫子了?」
秦晅抿緊嘴巴,裹緊被子往後靠了靠。
邵萱萱嘀嘀咕咕說了半天,才想到問他:「那你又是怎麼了,怎麼掉水裡了?」
秦晅深吸了口氣:「我不掉水裡,你們能這麼快回來?」邵萱萱「哦」了一聲,四下張望:「方硯呢?」
秦晅沒應聲,邵萱萱心裡驀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沒有回來?」
屋子裡靜悄悄的,窗戶緊閉著,天光從窗戶紙透進來,跟屋內的燈光匯合,將桌案、椅子照亮。
「方硯他……」
「以後不要在人前提起他了,」秦晅淡淡道,「春熙宮沒有這樣的人,其他宮裡也沒有。」
「沒有?」邵萱萱幾乎要跳起來,那可是活蹦亂跳的一個大活人,沒有了是幾個意思。她還要再說什麼,秦晅裹著被子往前挪了挪,壓低聲音道:「難道你想他回來當太監?」
邵萱萱啞然。
秦晅靠坐回去,隔了一會兒,踢她道:「去給我倒杯茶來。」
邵萱萱扁了扁嘴:「我是病人。」
秦晅扯了一下被子:「要不是我,你還想回來養病?皇宮裡要想要讓誰消失,多的是辦法。」邵萱萱想到方硯,默然無語。
方硯昨晚跟著她一起去了皇后寢宮,若是被皇帝知道他是男人……邵萱萱抖了抖,這算是她「聶襄寧」被捉姦,還是皇后娘娘被捉姦啊?
哪個聽起來都挺可怕的,哪個估計都夠讓老皇帝不開心的。
秦晅又踢了她一腳:「快去。」
邵萱萱慢慢爬坐起來,下床趿著鞋子吧嗒吧嗒走到桌前,倒了兩杯茶,自己先喝了,才拿著剩下的那杯過來,遞給秦晅。
秦晅盯了會茶,又抬頭來盯她——最近,邵姑娘的譜越來越大了,頗有給了點顏色就開染坊的架勢。
他接過茶,喝了一小口,塞回到邵萱萱手裡:「太燙了。」
邵萱萱狐疑地看他一眼,再去看茶水,她剛剛喝過,這點熱氣都看不出來了,怎麼可能熱?
她轉身想走,秦晅攔住:「就這麼端著吧,涼了我還要喝。」
邵萱萱:「……」
秦晅「咳咳」咳了兩聲,再一次靠回到床頭。
邵萱萱這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這是要讓自己做茶几啊!人權呢!!她迅速地就端著茶杯要往回走,秦晅早料到她會有這個反應,「敢走回去試試,我一定叫你脖子上的傷口再添兩道。」
邵萱萱果然停下腳步,深吸了口氣,猛然仰頭把杯子裡的水給喝了下去。
這下,倒是輪到秦晅愣住了。
邵萱萱挑釁地拿眼神看他,一副「老娘就是喝了你能怎麼辦」的囂張架勢。秦晅無語,你是喝了,可你還是乖乖聽話停下來,沒敢回去呀!
秦晅實在搞不懂邵萱萱這個自豪感到底是怎麼來的,反抗一半比完全不反抗高貴很多嗎?
說她骨頭硬,她也老老實實把事情都做了;說她軟,現在還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不服氣不甘心不聽話的訊息。
秦晅思考了很久,才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
我閨女出閣後住得很遠,明明是想我去看她的,偏偏每次見了面,總是要冷言冷語的奚落我。我是個粗人,不知女兒的心事,從此就不再去,哪知世事無常,竟然就到了這裡,沒了見面的機會。
秦晅細一思量,總覺得邵萱萱這模樣跟那人描述裡的女兒差不多。
我看起來很像你爹嗎?
莫非你爹小時候常常打你?
秦晅皺緊了眉頭,瞅著邵萱萱:「你同你爹,也都這麼講話?」
邵萱萱得意的表情瞬間就僵硬了,小變態你說這話什麼意思!這和我爸爸有幾個關係?不過……她的人生裡好像是有這麼一段叛逆時光,老爸說什麼都要反駁一下,大約是在……初高中的時候吧。
十幾歲的年紀,身上的骨骼正開始發育拔節,但又不夠堅硬,父親的身影沒小時候那麼高大了,但也還是自己堅強的後盾,於是就變成了這樣既要反抗又不敢堅持到底……
俗稱,中二期。
邵萱萱默默打量了自己一眼,這個身體確實才十五歲啦,但她的心智是成熟的,難道還要再中二一次?
她忍不住把目光投向秦晅,他跟她老爸當然是不像的,但是他現在這個形象,也確實跟自己中二期的老爸有那麼點點像……
足夠強大,又不夠強大。
邵萱萱露出了恍然的表情,秦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傻妞都想明白了,他居然還沒有明白!
秦晅心情瞬間就壞了起來,穿越到這裡之後,他可是時刻都沒有放鬆過,學偽裝、學寫字、學認地方,防老爹防老娘防奶奶防手下防弟弟防叔叔……
目之所及全是敵人,一點兒也不敢小覷。
好不容易發現邵萱萱這樣一個跟他一樣沒有任何根基,還特別蠢特別好揉捏的角色,徹徹底底馴服之後,居然開始暴力反抗——綁架他!
改成懷柔政策之後,又莫名其妙朝著詭異的方向發展。
難道自己真的有什麼地方特別像她老爸?
秦晅記事之後就沒見識過父愛,壞的回憶倒是有不少,登時就覺得自己最近肯定對她太仁慈了。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種跟被小動物踢了一腳的程度的反抗,其實倒也沒那麼討厭。
比起明明在哆嗦還堅持綁架他的邵萱萱,還是這樣的更加可愛一點。
「可愛」這個詞,也是從邵萱萱那裡學來的,更加簡潔一點,還可以用「萌」來代替。
邵萱萱那天在瓷窯山上看到一隻因為慌不擇路最後撞到方硯小腿上的灰毛兔子時,就蹦出來這麼一句:「哈哈哈哈,這個兔子萌死了啊!」
那兔子後來也確實死了,萌萌噠進了他們的肚子。
大約是太活潑了,肉有那麼點柴。
秦晅揉了揉太陽穴,「再去倒一杯來。」
邵萱萱想明白之後,很為自己這麼一把年紀了居然還中二羞愧,安安靜靜又去倒了一杯。秦晅也沒再挑剔,拿過來就乾乾脆脆喝了。
大權在握的感覺雖然好,他也還沒做好當人父親的準備。
「最近呢,」秦晅把空掉的杯子還給她,「少到處亂走,盯著咱們的人實在是不少。」
邵萱萱點頭:「你是指……」她壓低聲音,「太后娘娘?」
「她當然想對付你,但想對付我的人,就未必是她了。」秦晅見她還有點茫然,更加明顯地提點了一下,「這兒可不只一位娘娘。」
邵萱萱的眼睛亮了一下,臥槽,就說這個感覺這麼熟悉!
這就是宮斗啊!
女人間的戰爭,以生殖能力為基礎,智商為武器,外戚和運氣為助力的宮斗啊——
邵萱萱腦子裡瞬間就蹦出無數個熟悉的劇情,狸貓換太子啦、麝香墮胎啦、謀殺親子啦、太子偷小媽逼奸胞妹啦……等等,後面這個好像是隋唐演義裡的劇情。
邵萱萱陡然想起來,當太子的好像還真沒幾個當主角的,即便手裡好牌一大把,最後也會被男主ko掉。
她忍不住又去打量秦晅,長相滿分,性格負無限,做的那些事情……也挺小boss感覺的。
最可怕的是那個適應力,一般人穿越了,誰不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也就他,一來就兢兢業業扮演著「太子」這個角色,喊人父皇母后也沒半點心理障礙。
一副老子就要在這裡好好混出點名堂的樣子。
那個關於他過往的疑問再一次冒了出來,卻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
問了也一定得不到回答的,看他對空花陽焰守口如瓶的模樣就知道了。
這個人,最相信的人大約也就只有自己了。
要是有機會的話,邵萱萱倒是很想問問他爸爸:你到底是怎麼教育的,到底要怎麼樣的人生經歷才能讓他在別人的人生裡這樣如魚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