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姑娘,聶姑娘……」邵萱萱睜開眼睛,就見張舜端著東西彎腰看著她,「你醒了?」
邵萱萱掙扎了一下,後腦勺就疼得要命,伸手一摸,老大一個包。
「哎,太醫說了,不能摸,慢慢養著就好了。」
邵萱萱掙扎著要起身,頭暈乎乎的,稍微一動就聽到「嘩啦啦」的聲響。什麼東西在響,風鈴?下雨了?
她低下頭,才發現腳腕上居然箍著一隻精鐵打製的腳鐐,下面接著銀色的細鐵。
那暴雨一樣的聲音就是從這裡傳來的。
她吃了一驚,撐著手肘要跳下床,張舜想要阻攔,被她一把推開,托盤和碗碟都砸在了地上。
「你不要太……」張舜話說到一半,又沉默了,彎腰去收拾東西。
不要得寸進尺?不要恃寵而驕?
好像都不合適,她連那「寸」都還沒得到,更遑論「寵」。
邵萱萱扯了幾下鏈子,腦袋疼得厲害,靠著床頭想要維持一下精神:「張公公,為什麼把我鎖起來?是……他的意思?」
張舜瞥了她一眼,沒吭聲——他其實也很想知道,也不知這位是哪裡惹到了太子,突然就被下藥,下完藥麼滾滾床單好像也是和好了的節奏,結果從馬車上下來,突然就又被關到了這裡。
太子殿下做過的惡劣事情是不少啦,但是寵幸完就關起來,也就只此一位了。
邵萱萱動了動腳,鐵鏈嘩嘩直響,苦笑著腹誹:麻痺睡過了不負責也就算了,還弄根鏈條給栓起來是怎麼回事!
秦晅,我是你養的狗嗎?
張舜後面的話她也懶得聽下去了,一來是累,二來時覺得沒必要。水也不想喝,飯也沒胃口吃,只是不肯好好躺回被子裡去,時不時就要去拽那根鏈子,把腳踝都弄破了皮。
張舜無奈地帶著破碗破杯子走了,邵萱萱便又昏昏沉沉睡著了,再醒來,窗戶紙都已經被夕陽染紅,顯然已經到了傍晚。
她打了個噴嚏,裹著被子爬下床,想要試試細鏈的長度。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堪堪只能走到,距離房門兩步的距離。邵萱萱蹲下來往外看了幾眼,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乾脆直接趴到地上,伸手去夠門。
手指扣住門扉,用力一拉,又是一聲聽著就煩躁的金屬撞擊聲。
門被從外面鎖住了。
她吁了口氣,也懶得起來,裹緊被子,就那麼躺著。從她這個角度看出去,正好可以透過木門狹窄的縫隙看到半沉下去的太陽,暖融融、黃澄澄,像是一顆巨大的鹹蛋黃。
還是超市貨架標價最高那一排裡,印著流著紅橙色蛋黃油的那一款。
她閉上眼睛,任由那點微弱的溫暖落到臉上,彷彿伸手夠到了貨架上的盒子了一樣。能夠回去的話,一定一口氣買它一大箱。
眼前的昏黃突然被什麼干擾了一下,似乎是一點灰淡的影子掠了過去。
這裡的冬天十分寒冷——她敢這樣裹著被子躺著地上,完全是靠了地龍的鼓勵——極少有鳥雀敢留下來過冬。
她瞇著眼睛和已經沉下去大半的太陽對視了一會兒,爬坐起來,試探地喚了一聲:「方硯?」
屋子裡靜悄悄的,屋外也只有斷斷續續的風聲。
大約是真看錯了吧,邵萱萱裹緊被子,正要站起來回床上,門扉卻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她扭過頭,就看到門縫那裡出現了一角青灰色的袍子,一動不動,像是從來都站在那裡沒有移動過一樣。
「噯,」邵萱萱笑了一下,「你今天不用跟著他啊?」這個他,說得自然是秦晅。
方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今天不是我輪值。」
邵萱萱「哦」了一聲,想了想,又坐了回去。方硯也不催促,就那麼站著,她仰頭也好,往前努力探去也好,看到的始終就是那一點靴子、衣袍的影子。
肩膀以上因為背光的緣故,模糊成一片,更不要說想看清表情。
「你能不能也坐下來呀,」邵萱萱揉了揉脖子,「我看不清你的樣子,總仰著頭和你說話也好累。」
門外的人遲疑了一會兒,接著便是衣料窸窣的聲音——他也靠著門坐了下來。
夕陽從他右邊的臉側照過來,半邊臉明媚,半張臉朦朧。
邵萱萱沒辦法靠到門上,只好倚靠著最近的椅子:「謝謝你啊,這個時候還敢來看我。」
方硯扯了扯嘴角,「你還好吧?」
邵萱萱搖頭:「不好。」隨即又道,「你還是走吧,萬一被他看到……那種人心理那麼陰暗,連累到你就不好了。」
方硯想要反駁,張了好幾次嘴,還是把嘴巴閉上了。
兩人便這麼默默無言的坐著,一直到太陽徹底落下,更鼓一聲接著一聲傳來,方硯才起身離開。
邵萱萱有時都疑心他是不是屬貓的,第一次見的時候也是,水聲欸乃,連他怎麼到船上的都不知道。
宮人進來點燈時,她還坐著沒動,倒是把那宮人嚇了一跳,一邊趕來扶她一邊慌慌張張地說:「聶姑娘你怎麼坐在地上呀!」
邵萱萱由著她把自己扶起來,揉了揉酸脹的膝蓋。
房門再一次「吱呀」被推開,先進來的是張舜,端著還冒熱氣的飯菜,隨後才是一身寒氣的秦晅。
「聽說你早上不肯吃飯?」他的語氣譏誚極了,「那麼今晚也不打算吃了?」
邵萱萱由著宮人扶著坐到椅子上,偏頭沒去看他。
秦晅揮手讓人下去,也拉了把椅子坐下來。
邵萱萱突然就覺得挺沒意思的,自己都這麼大一個人了,跟一個只有十七歲(至少這具身體年齡很小)的神經病置氣。
因為被狗咬了,所以乾脆連飯也不吃了?
怎麼想都是虧的!
秦晅正在想著怎麼讓她願意張口吃飯呢,突然就見她拖著不大靈巧的步子,在桌前坐下,拿了筷子開始大口大口吃飯。
秦晅已經到了嘴邊的一大串話,登時就又嚥了下去。
他皺眉看著她沉默著狼吞虎嚥,一點兒跟自己說兩句話的意思都沒有,心裡愈來愈不舒服。
餓著肚子,坐地上都可以跟人聊一個下午,對上他秦晅,就無話可說了?
*之間的那點聯繫似乎並沒有將他和邵萱萱的距離拉近,也一樣沒有將邵萱萱和方硯徹底隔絕。
如果是他秦晅喜歡的女人,即便一個指頭都是不能給人碰的!
沒想到方硯這麼大方,也沒想到他膽子這麼大,居然敢偷偷背著自己到這裡來「探監」。
這女人,不夠聰明、不夠機靈、不夠剛烈、不夠堅定,昨天還義憤填膺地認為自己是被「強暴」的,甚至早上都還在絕食,下午方硯來站這麼會兒,突然就雨過天晴,願意配合著好好吃飯了。
但是秦晅看出來,她吃的是飯,夾的是菜,唯獨他這個給她提供了住所和食物的人,是被她完全忽略了的。
以為這樣就算是報復我了?
幼稚!
秦晅「哼」了一聲,起身離去,腳都邁到門口了,又指桑罵槐似的抱怨:「張舜,以後這種小事就不用來跟我說了,她這種膽小鬼怎麼會餓死,嚇死了還差不多!」
邵萱萱抬手就把手邊的釉彩折枝纏花瓷壺給砸了,乒乒乓乓聲音響了一串,又繼續低頭吃起東西來。
砸的不是我的東西,吃的也不是我的東西,完完全全不心疼。
可以直接砸秦晅臉上就更好了。
秦晅聽出了她舉動裡的愉悅,腳步更加憤懣,差點就轉頭回來教訓人了。
張舜看出他心情不佳,但這情況本身又十分尷尬,他實在插不進嘴的,只好小聲勸道:「殿下息怒,聶姑娘畢竟是個女流,耍耍小脾氣總是有的,別同她一番見識。」
秦晅猛然,頓住腳步:「耍脾氣?」
張舜點頭:「是呀。」
秦晅的面色緩和了一些,走回到書房,坐下後,神思也還沒完全回來。
這樣不痛不癢的「耍脾氣」,他還是第一次見識。
在他的理解裡,發脾氣這種舉動,要麼是上位者對下位者;要麼就是親暱到知道即使說錯了花辦錯了事情也能夠得到原諒的至親之人。
邵萱萱顯然不是他的上級,那麼,至親?
秦晅冷笑,笑完,又有些茫然。
他是經常發脾氣的,以前底下沒有人,只好對著空蕩蕩的石壁發,後來有了張舜有了這麼多手下,則開始對著人發。
他知道,這個身體是有威懾力的,每次發脾氣也只是為了加固這種威信,順便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但是張舜口中的「耍脾氣」顯然不屬在範疇。
靠傷害在乎自己的人而取得關注點,真是種奇怪的心理。
他想得出神,張舜以為他還在想邵萱萱的事情,又補充道:「殿下,依奴婢的意見,聶姑娘心底一定還是有您的——瞧,奴婢去她直接就把碗打翻了,你去她就乖乖吃飯了。」
秦晅扭頭打量他,張舜得到鼓勵,繼續分析道:「姑娘家的,名節什麼還是惦記的,殿下仁厚,好歹也給人封個名號,也算給了她個台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