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相倚

白煙夾雜著詭異的氣味,久久不曾散去。

邵萱萱在周圍找了一圈,勉強挖到另一種看起來更加難吃的地衣。

秦晅只伸手摸了一下就飛快地鬆開了,臉上明白寫著「更難吃」的判斷。邵萱萱不死心,那匕首挑著放到火上烤,「沒準烤熟了味道就好很多了呢。」

地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蜷曲萎縮,最後變成了漆黑的一團。

秦晅懶洋洋地靠在那,手腳攤開,任由火光映照上去——衛延當日留下來的舊傷雖然好了,在這樣濕冷的氣候下,卻仍舊要酸痛。

太醫給他配了祛疤的膏藥,他用的卻不是很積極,偶爾還要好奇地打量那幾條小肉蟲一樣的傷口。

這樣觸感的傷口,在皮膚上原來是這個模樣的——確實醜陋,確實不堪。

邵萱萱最終還是放棄了那些地衣,老老實實吃了些用雪搓乾淨的苔蘚。秦晅打量著她的一舉一動,越看就越覺得有趣。

邵萱萱不擅長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腦子也不夠聰明,最大的優點大約就是求生意志夠強。

無論是在宮裡被他奴役,還是出來後在冰天雪地裡挨餓受凍,她偏就能一臉不甘不願地把活幹了,把難以下嚥的東西吞了。

秦晅覺得自己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她這樣怕死,實在不懂她為什麼那麼留戀。

據她的說法,她所在的那個家鄉,洗衣服不需人來動手,出門就可以坐各種各樣不需牲畜拉動的車子,坐在家中可以靠著一種名為「網絡」的東西得知天下事……

可這裡並不是她家鄉,她的求生熱情還是這樣高漲。

甚至因為害怕死去,連嘗試著「自殺」回家都不敢。

秦晅有時懷疑她其實在撒謊,或者只是得了什麼□症,給自己編織了這樣美好的過去。

他偶爾還會夢到過去的一些事情,醒來汗濕被褥,有時甚至連枕頭都濕了。幸而昨日種種,全部都留在了夢境之中。

這樣靠著雪水和苔蘚堅持了兩日,兩人都瘦得了一圈,中間邵萱萱又毒發一次,跪著求了半天秦晅才把解藥給她。

邵萱萱心裡憤恨,臉上也沒能完全掩藏住。

秦晅更覺得有趣,逗小動物一樣說:「這是最後的解藥了,再走不出去,咱們都得死在這裡。」

邵萱萱果然被唬得白了臉,眼神一個勁往那錦盒上瞥。

秦晅並不怕她逃跑,但仍防著她反水,睡覺時匕首便在衣袖裡攏著。

他不知為什麼想到了「白首相知猶按劍」,心裡便對這樣的相處模式覺得安心,有時看到她看著雪地發呆的側臉,又忍不住羨慕起方硯來。

他對他們那有限的幾次單獨相處印象深刻,一個屋外一個屋內,或者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想挨近又怕被燙傷似的。

他沒從誰身上得到過溫暖,自然不懂這種渴望,但他看到了,雖然只遠遠的看到了一點兒昏黃的光亮,忍不住就要聯想那光亮裡是不是真藏著叫人不能抗拒的灼人火焰。

第三天,外面的風雪似乎小了一些,秦晅臉上的浮腫也終於消退了一些。邵萱萱出去找吃的時候,他也跟著爬了出來。

雪山上的太陽光柔軟而清淡,呼出一口氣都夾雜著金色的絨光。邵萱萱的髮髻早睡亂了,她又梳不好繁複的髮型,只拿布條簡單紮了根馬尾,在積雪鬆軟處摔了一跤之後,那根布條也不見了。

沾了雪的烏黑長髮隨著朔風揚起又落下,掛到臉頰上時像鞭子一樣的疼。邵萱萱七手八腳地用手把頭髮攏住,在地上摸索了半天也沒找到布條。

秦晅瞅著她笑了笑,隨手解下腰上玉珮的絡子,遞了過去。

那絡子是松香色的,難得在外這麼多天,居然還殘留著點熏香味道,邵萱萱扎上之後,總錯覺頭髮上也染上了他身上的味道。

秦晅篤定地說往前會有被冰封住的河床,邵萱萱被他說動,兩人跌跌撞撞行了大半天,冰河沒找到,卻都隱約有了雪盲的症狀,流淚不止。

邵萱萱心裡恐懼,站在原地不敢再走,刺痛的眼睛也牢牢閉上了。

秦晅比她還驚訝,語氣裡難得有些焦慮:「這是怎麼了?」

「是雪盲症!」邵萱沮喪極了,沒有了視力,真的要走不出不去了。

秦晅聽她解釋完雪盲症的概念,卻又鎮定了下來,撕了幅衣袖將眼睛蒙住,打算繼續尋找冰河。

邵萱萱有心想回去等著,可一不敢再亂用眼睛,二來也怕劉簡他們真來找不到秦晅會衝自己發難,只好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他後面。

她習慣了光明的世界,走兩步便要睜開一線眼睛打量前路,不知不覺就被落下很遠。

秦晅似有所覺,轉身大步朝著她走來——邵萱萱驚訝,他明明還蒙著眼睛呢!居然能走這麼快,甚至連方向都不曾出錯。

那蒙眼的布料肯定透光吧!

秦晅越走越近,卻在距離她大約三米遠的地方停住了,側著耳朵聽了半晌,才說:「邵萱萱,跟我說句話。」

邵萱萱張大嘴巴,抑著嗓子「咦」了一聲,竟然真是靠聽力找過來的!

秦晅聽到動靜,不滿意地皺了皺眉,循著自己走過的足跡過來,牽住她凍得冰涼的手掌,大步往前走去。

大約是斜坡的緣故,這地方的積雪沒山崖的厚,邵萱萱甚至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秦晅的步子。

那麼篤定,那麼理所當然,彷彿生活在這世界本來就不需要有視力的。

本來就不需要?

邵萱萱悚然一驚,心道,難道他以前是個瞎子?

隨即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他功夫那麼好呢,一個瞎子,哪兒來這麼大能耐?

又行了近一個時辰,秦晅終於停了下來。

邵萱萱已經累得快癱倒了,一屁股坐下來,捂著眼睛抱怨:「現在知道後悔了吧,哪兒有河,搞得跟自己來過似的,我早說了回去吧?沒準劉簡他們都找到那兒了!」

秦晅不答,只是開始清理腳下的積雪。

邵萱萱半天沒得到回應,還以為他愛面子不肯承認自己失策,等了半天卻只聽到連綿不絕的沙沙聲,這時就有點坐不住了,忍著刺痛睜開一隻眼,赫然發現秦晅已經清理出不小的一塊空地來。

地表白濛濛地折射著太陽光,明顯是大片的冰面。

眼睛又開始掉眼淚了,她連忙閉上,心裡卻驚疑不定:難道,下面真的有河?

很快,她就聽到了冰面被鑿動的聲音。

一聲一聲,有力而規律。

她藏在袖子裡的手指頭抓緊了衣料,風把馬尾辮吹得拍到臉頰上,也忘了撥開。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終於,她聽到了冰面碎裂落入水中的聲音。

她不由自主地睜開眼睛,正看到秦晅將撕開的衣擺搓成長繩浸入水中。

「你做什麼?」

「做個現成的魚叉——難得找到地方,不捉些魚,你還想回去吃那些苔菜?」

邵萱萱極了,又怕真的成了瞎子,隔幾分鐘便睜開一隻眼睛瞄上幾秒。

秦晅的辦法說來其實也不難,就是把繩子凍成棍子,靠著超高的直覺和手勁把水下的魚叉住。

至於為什麼不用劉簡的辦法,想是因為洞開的太大了。

一大活人都能橫躺著掉下去了,也不知他剛才是怎麼砸出來的。一條接一條的活魚混著淡淡的血腥味被摔入積雪中,沒多久就被徹底凍住了。

一條魚,兩條魚,三條魚……自始至終,秦晅都沒把蒙住眼睛的布條拿開。

邵萱萱一邊摸索著把凍魚扒拉到一起,一邊忍不住問:「你以前,是不是捕魚呀?」

秦晅的手頓了一下,「呵呵」乾笑了兩聲。

據說每一個「呵呵」後面,都隱藏著一句「傻逼」。

邵萱萱不甘心被「罵」,十分自然地也回了他一聲「呵呵」。

秦晅乾脆把手裡的活魚直接朝著她身上扔了過來。

邵萱萱聽聲辯位的本事弱多了,好在飛蝗石已經練得不錯了,應激反應似的就把手裡的凍魚給甩了出去。

兩魚相撞,凍僵的那條依舊僵硬著,活潑扭動的那條不動了。

邵萱萱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受害魚橫屍冰面的慘狀。

魚眼睛都被凍魚的尖嘴給捅出來了!

不知不覺,她也學了不少血腥技能了。

秦晅光聽動靜就知道發生了什麼,挑刺地評價道:「出手太早了,位置也太高了,若是暗器,你必然就攔不住了。」

誰會拿魚當暗器啦!

邵萱萱捂著又開始流眼淚的眼睛滿腹牢騷,正想要開口抱怨,猛聽得又是一聲重物破空聲。

還來!

她手裡只剩下魚鱗了,太輕扔不出去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