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山民

邵萱萱惶然地睜開眼睛,正看到一支黑色長箭直衝著秦晅射去。

「小心!」

邵萱萱的話還沒出口,秦晅已經抬起冰魚叉,輕輕一撥,便把黑箭撥了下來。他解開蒙眼的布條,看下箭矢射來的方向。

邵萱萱跟著扭頭,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眼睛幾乎完全睜不開了,只隱約看到一個褐色的人影。

那人嘰裡咕嚕地說了句什麼,沒得到回應,又用漢話重複了一遍:「你們是什麼人,到呈岐雪上來做什麼?」

那聲音隔著紛紛揚揚的落雪,雖然沙啞,卻非常年輕。

邵萱萱待要回答,秦晅先開口了,「我們是過路的客商,與同伴走散了,困在這裡。」

邵萱萱閉了會眼睛,忍不住又要睜開,想看清楚來人的樣貌。秦晅斥責道:「你是真想當瞎子吧?」

邵萱萱凜然,閉著眼睛不敢再動。

她感覺到他走近了,濕潤的手握住了自己的。

那個沙啞的聲音靠近了些,要求他們把身上的武器都卸下來。

邵萱萱囧然,武器,他們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把匕首,最多再加上秦晅自製的冰魚叉。

那人顯然對這點非常滿意,又問:「你們怎麼知道這裡有河?」

秦晅答了句「運氣」,又把蒙眼的布條紮了回去,同他詢問:「你知道出雪山的路嗎?你要是能帶我們出去,我們的同伴一定會重金酬謝你的。」

邵萱萱到底還是沉不住氣,聽到他這樣說,迅速地又把眼睛睜開了一點兒。

那人穿著一身獸皮,巨大的熊皮帽子幾乎把整張臉都遮住了,背上背著箭筒和木弓,腰上紮著粗繩:「大雪封山,連豹子都逃不出去,你們要等到岐河解凍了,順著水流走,就能下山了。」

秦晅「哦」了一聲,邵萱萱也失望極了。

獸皮人倒是很好客:「你們沒有地方去,不如去我家住。」

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啊,邵萱萱感慨。

「謝謝「兩個字都還沒出口呢,就聽他又補充道:「南邊的銀珠和金葉子,北邊的金蹄錢、銀刀子,我都收的,不會算你們貴。」

邵萱萱:「……」

秦晅搖頭道:「我們的錢都在同伴身上,身上連銅板都沒有,你幫我們找到同伴,我們才能付給你報酬。」

熊皮人沉默了,半晌之後才說:「那把刀子給我吧,還有那些魚。」他指了指邵萱萱手裡裝滿凍魚的魚皮袋子。

說好的淳樸善良呢!

邵萱萱驚訝得又想睜開眼睛了,被秦晅一把摀住,乾脆撕了布條將他和自己一樣蒙住了眼睛。

熊皮人點頭,稱讚秦晅道:「你懂的不少,白雪底下住著山神,眼睛總是盯著最白的地方瞧,那是對山神的褻瀆。」

饒是看不到,邵萱萱有了翻白眼的衝動,她不過是想看看這個貪得無厭的人臉皮到底有多厚而已!

心腸那麼黑的人,難道皮膚會很白嗎?

山神藏哪兒也不可能藏你臉上!

「我是鄢流於,客人怎麼稱呼?哪裡人,要到哪裡去?」

邵萱萱當然不敢亂答的,秦晅突然問:「你姓鄢?」

鄢流於笑了起來:「我不是漢人,也不是北人,我姓鄢流——我們世代都生活在雪山上,是雪山神鄢流的子民。」

秦晅也跟著笑了起來,將魚皮袋子拎起來交給鄢流於:「那就有勞鄢流兄了。」

鄢流於是坐著雪橇來的,拉雪橇的狗正是他們上山時候看到過的會狼嚎的「哈士奇」,上雪橇前,他又和秦晅打起了商量:「你的袍子很好看,換給我,我用雪橇帶你們回去,好不好?」

言下之意,要是不肯換,那雪橇就他自己一個人坐了。

邵萱萱聽得心驚膽戰,生怕秦晅火起來一巴掌把他拍死。

雪山裡雖然可怕,搶到一副雪橇,再把那幾隻「哈士奇」給燉了……總是足夠等到劉簡他們了吧?

秦晅卻很識時務,老老實實地同意了他的交易,還把自己的玉珮也送了出去,說是要同他購買治雪盲症的辦法。

鄢流於將他們扶上雪橇,笑嘻嘻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們都治好——這位妹妹,你喜歡吃羊奶嗎?你要是想吃羊奶,就把頭髮上的繩子換給我吧,我可以用它綁這塊玉牌。」

財迷果然是財迷,看到玉珮立刻就開始找絡子。

邵萱萱在雪橇上坐穩了,才含含糊糊道:「可以換給你啊,可總要等到了地方吧,我們都沒看到你說的羊奶,你也還沒給我們治傷。」

鄢流於憤然:「我們雪山民,從來是不撒謊的。」

邵萱萱仍舊一臉不信任,鄢流於焦急起來,拔了他們的匕首出來,在手掌上割了一道,握著滿手的鮮血道:「雪山神在上,我要是欺騙了兩位客人,叫我家的羊群一輩子都產不了奶。」

說完,又想起來秦晅和邵萱萱的眼睛都蒙住了,伸著血淋淋的手就要來解他們的布條。

秦晅偏頭避開,不耐煩道:「我們知道了。」

邵萱萱卻沒躲開,睜眼就看到滴滴答答留著血的手指,嚇得眼淚流得更兇猛了。

鄢流於也終於意識到了不妥,從腰帶裡掏了布條出來包紮。

上了雪橇,他又想起來秦晅他們剛才沒通報姓名,一邊招呼著「哈士奇」們準備趕路,一邊扭頭問:「客人們貴姓尊名?」

秦晅動了動嘴唇:「我是邵雲,這是我妹妹邵雨。」

「天上的雲,天上的雨,真是好名字。」

雪橇終於行進起來,雪橇犬們顯然跑慣了這塊土地,拐彎都不帶需要指揮的,雪沫飛揚,白色的大陸在身側飛速後退。

河床往北再行數十公里,是大片大片的雪松林。鄢流於的家就在雪松林的深處。

邵萱萱下了雪橇就吐了,無奈腹中空空,只吐出來幾片沒來得被胃酸融化的苔蘚。

鄢流於把他們倆安排在了一個房間,木屋裡沒有地龍,爐火倒是燒得很旺。

「哥哥和妹妹,雲和雨,住在一起是上天的安排。」

邵萱萱揉著胃暗罵他葛朗台!

我謝謝你沒連著說「*」啊!

鄢流於雖然小氣,為人還算守信用,收走秦晅的外袍,邵萱萱頭髮上的絡子之後,還真拿了溫好的羊奶過來。

邵萱萱拿起來就要喝,他卻先倒了一些在小碟子上:「不要全喝了,留一些滴到眼睛裡,很快就能好了——以後到雪山上,要用灰布蒙著眼睛去看雪,我早同你們說了,山神是不能褻瀆的。」

褻瀆你妹啊!那是強光造成的暫時失明,雪盲症好嗎?!

封建迷信真是可怕!

秦晅披著鄢流於的舊獸皮襖,坐在火堆旁烤火:「這裡只有你一個人嗎?」

鄢流於也坐過來:「他們都下山去了,春天到了,就回來了。」

「你在這裡守山?」

「是的。」

「你說這山叫做呈岐山,是不是還有一個斷頭崖?」

鄢流於搖頭:「這裡只有雪蓮崖、麻衣崖和望子崖。」

「望子崖?」

「我們雪山民以前是不住在這裡的,天火奪走了我們的家園,我們渡海遷居到冰原上,冰原化了,我們又來到漠北,漠北的蠻族驅逐我們,我們到中原,中原的皇帝鞭笞我們……幸好有雪山神收留我們——我們的先祖就把家安在這裡。先祖把自己的孩子都獻給了山神,山神就更加保佑我們。孩子的父母思念孩子,就常常在山腳下徘徊,叩拜山崖上的山神。山神憐憫先民,將那些孩子變作雪鷹,每年大雪封山時從望子崖飛過。」

秦晅臉上沒什麼表情:「那山崖一定很高吧,你們的先祖長了一雙鷹的眼睛?你們要是山神的子民,他怎麼會搶走你們的孩子?孩子既然住在山崖上,父母又怎麼能叩拜兒子呢?」

「母親和父親渴望子女,眼睛當然能變得明亮;孩子的身體裡有山神的聖潔,母親當然應該敬畏。」

秦晅只冷笑不答,鄢流於卻被他的反應激怒了,拔了匕首來要和他出去打架。

秦晅坐著不動:「你沒有親眼看到先祖和他們的子女,我也沒有親眼看到他們,我們要為了他們打架?」

鄢流於遲疑地看著他:「我的父親不會欺騙我,我的祖父不會欺騙的我父親,我的曾祖父……」

「或許他們也被人欺騙了呢?要是先祖把孩子都交給了山神,你又從哪裡來,你的父親和祖父又從哪裡來?」

鄢流於被他問住了,臉上變了又變,終於直接舉著匕首衝了過來。

「你敢污蔑山神,我要殺了你!」

秦晅掂了掂手裡還燃著火的木柴,正要動手,邵萱萱先抓起床頭的枕頭朝著鄢流於扔了過去:「你不是發過誓的嗎,拿了我們的東西再找借口來殺我們,你這個騙子!」

鄢流於的動作頓住了,為難地看看秦晅,又看看邵萱萱。

秦晅隨手把木柴又扔回到火堆裡,撿起地上的枕頭,拍了拍灰,拋回到床上。這一系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絲毫不像一個蒙著眼睛的半瞎子。

邵萱萱卻受不了火光的刺激,轉瞬又摀住眼睛把臉埋進了膝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