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噩夢

「她當真這麼說?」秦晅蹙眉頭問道。

邵萱萱點頭,打了個哈欠,一個晚上都沒閉眼,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秦晅沉吟道:「看來,她果然是知道了。」

「知道什麼?」邵萱萱把腦袋靠到椅背上。

「當然是知道我不是他兒子。」秦晅拿眼神示意她起來給自己斟茶,瞪了她好幾眼沒得到回應,自食其力地伸手拿起茶壺倒茶,「她不是說了,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晚年享享清福就好了。」

邵萱萱給他這話驚得徹底清醒過來,把這幾句話在嘴巴裡反覆咀嚼了幾次,仍舊不信:「天下父母心,她若是知道你不是她親兒子,不找你報仇,反而願意幫你?這算哪門子母親!」

說完,又想起皇后和皇帝的關係——至少在人前,帝后還是很和睦的。

秦晅壓根懶得跟她繼續解釋,啜了兩口,問:「那火藥筒做的怎麼樣了?」

邵萱萱含糊地「唔」了一聲,「總是有些進展的。」

「有些是多少?」

邵萱萱很想歎氣,她又不是做軍工出聲的,畫的圖紙坦白說只有個樣子,跟工匠費心解釋了半天原理,對方看著似乎是聽懂了,但是要真正做出來,總是需要時間的。

「大約……也就還需要十天半個月吧。」

秦晅又開始瞪她,邵萱萱忍住道:「你就知道催我,不是說教我功夫,不也是說一套做一套。」

秦晅放下茶杯:「那你每天一個時辰的馬步都紮了嗎?」

邵萱萱:「……」

「下盤不穩,根基虛浮,學了功夫也沒用。」秦晅站起身,揉了揉脖子,一把拎起她,一下子就躍到了屋外的空地上。

「你幹嘛拽我領子,」邵萱萱掙扎,「勒到脖子了……咳咳咳……」

秦晅正要譏諷兩句,餘光掃到院門處一個人影,手一鬆,邵萱萱就摔到了地上。

「哎呦!」

這一下摔得實打實的,邵萱萱覺得屁股都要裂了。

「沒事吧?」秦晅立馬彎腰來扶她,「都怨我力氣不夠。」

邵萱萱匪夷所思地扭頭看他,臥槽你還力氣不夠啊,你的力氣都大得可以扛起一頭牛了!

突然這麼肉麻是要怎樣!

突然這麼謙虛又想耍什麼心眼!

然後,邵萱萱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拖長了聲音喚了一聲:「皇兄——」

三皇子不知什麼時候竟來了,大披風把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的,腦袋上還弄了個毛茸茸的護額一樣的東西,正笑盈盈地看著他們。

張舜站在一邊,又焦急又無奈的樣子,顯然是沒能攔住人。

邵萱萱恍然,怪不得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原來是要演戲給他看。

她還記得那個在秦晅等人北上之初就被殺死的臥底,似乎就被懷疑是王貴妃或者二皇子的人。

邵萱萱老老實被秦晅拉了起來,三皇子會揮退了宮人和內侍,走到他們身邊,笑嘻嘻道:「皇兄回來了,怎麼也不來看我。」

「看什麼,」秦晅鬆開邵萱萱的手,懶洋洋道,「你母妃又不讓你出門了?」

三皇子撇了撇嘴,嘀咕道:「我不過是在園子裡逛的時候受了點風寒,她便讓李太醫給我開了那麼一大堆藥,又苦又酸,這日子這麼過著,還有什麼日子。」

邵萱萱見到他的時候,似乎都覺得他在生病。

那病偏偏又不影響說話、行動,是以總覺得這位貴族小少年很有些嬌氣。

在他面前,秦晅一向是懶散又有點花架子的模樣的,愛吃愛玩好女色,對別的事情則有點提不起精神。

三皇子小跟班似的跟著他往裡走:「聽說皇兄還把齊王的火藥配方給弄來了,父皇高興了好幾天,還賜了一堆好東西。」

「你今天到底是來幹嗎的?」

三皇子「嘿嘿」乾笑了兩聲,搓手道:「愚弟也想見識見識傳說中的火藥的威力,不知……」

秦晅波瀾不驚地瞥了他一眼,「你還是快點回去,免得你母妃到我這裡來找人。」

三皇子哀歎一聲,在椅子上坐下來。

看這架勢,還是不想走。

秦晅吩咐邵萱萱研墨,自顧自走到案前寫字。他的字如今已經學得似模似樣了,還真有點真太子那剛則鐵畫,媚若銀鉤的風韻。

三皇子探頭瞧一會兒,拍馬屁道:「皇兄你的手好了?哎,我就是拍馬也趕不上你呀。」

秦晅沒搭理,只是埋頭繼續寫。

邵萱萱一邊往硯台裡加水,一邊瞄了兩眼。

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夫何神女之姣麗兮,含陰陽之渥飾。披華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奮翼。

邵萱萱眨巴了下眼睛,雖然看不太懂,但是應該是很符合太子這個人設的吧,再往下看,則是「西施掩面,比之無色」之類的句子了。

三皇子坐了一會兒就閒不住了,走到秦晅邊上搖頭晃腦地念了幾句,搭話道:「皇兄,外頭好不好玩?」

「那是自然,」秦晅重新蘸了濃墨,將一個「神」字寫得凌厲至極,「但也步步雷池,凶險至極。」

他說得認真,三皇子也聽得仔細,看過去還真是一番兄友弟恭的景象。

邵萱萱想起秦晅同幾個謀士談起自己「手足」們時的那番算計,還真不覺得他有這麼善良。

老皇帝年紀雖然漸漸大了,身體卻還硬朗,等待正常繼位的過程太漫長,也是十分煎熬的。

歷史上當太子當到頭髮花白的悲催儲君,也並不只有一個。

邵萱萱總覺得秦晅是沒那麼多耐心的,他的耐心似乎都留給了認認真真研磨自己骨殖的時候,連一根指骨都不肯放過,統統弄成粉末,紛紛揚揚隨風吹散。

好不容易等他寫完字,三皇子力邀他一起下棋,秦晅一句「乏了」就推掉了,順便還要趕他走。

「一會兒雪又要大起來,你還是快些回去吧。」

「那我住你這兒唄,」三皇子今天還真是堅韌了不少,進來到現在連杯水都沒喝,冷言冷語倒是聽了不少,居然還賴著不肯走。

邵萱萱心裡微一琢磨,就有點明白了,他這番來,還真不一定是瞞著王貴妃的——王貴妃的哥哥,也就是三皇子舅舅可是掌著部分兵權的,大內禁衛卻不是他的勢力範圍,秦晅又在人前誇口要幫助皇帝把禁衛用火器武裝起來,想來也是要探一探這些火器的虛實。

如果有了槍,邵萱萱抿了抿嘴,練習槍法,總是比枯燥的扎馬步學什麼功夫進步要來得快。

對她,似乎也不是壞事。

反正這些人要殺她,用箭用槍都是一樣的。

有了火器,至少能讓齊王落到下風去。

.

入夜十分,秦晅才闔上眼睛一會兒,便聽到耳房那傳來一些動靜。

他思忖片刻,爬將起來,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口,往門縫裡看去——燈沒熄,窗戶大開著,屋裡顯然已經沒有了人。

秦晅輕推開門,走了進去,意外地留意到窗外居然還有人的氣息。

他便踱步走到窗台邊,望外看去——邵萱萱把自己裹得跟個球似的,坐在窗下不遠的一張躺椅上。

方纔那些動靜,想來便是她把躺椅弄到外面去時產生的。

秦晅自己剛來這裡時,也幾乎夜夜外出,而且是全程暴走式的亂逛,但邵萱萱這人吧,怕冷怕熱怕餓怕疼怕一切可以怕的東西,完全不像是喜歡自虐的人。

他皺著眉頭想了一下,扶著窗台躍了出去。

邵萱萱立刻轉頭,吃驚地站起來:「你怎麼來了?」

「大半夜不睡覺,跑這裡來幹嗎?」

「睡不著啊,」邵萱萱歎氣,「你不給我藥,我就只能這樣了。」她這話倒是沒有假,沒有藥,她的的確確睡不安穩,睡意最濃的時候厥過去一會兒,也能夢到滿地的人血或者狼血。

噩夢一個連著一個,真實得可怕,閉上眼睛就在眼前。

秦晅沒說話,半晌才說:「你就沒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特別想去的地方?」

「啊?」

「睡不著就想想這些,閉上眼睛就想,想不出來就在心裡畫,想多了畫多了自然就能睡著了。」

邵萱萱怔忪地看了她一眼,閉上眼睛,眼前登時就出現方硯有點羞澀的笑臉。

呵!

她猛地睜開眼睛,額頭上全是冷汗,一滴滴滲出來,被屋裡透出的燈光照得晶亮。

秦晅微微俯身看著她:「這回看到什麼了?」

邵萱萱臉白得可以媲美地上的積雪,聲音全塞在嗓子眼出不來了,下意識就抓住了他近在咫尺的胳膊。

這一瞬間,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這麼難以擺脫這些噩夢,不是因為愛,更不是因為捨不得,而是……內疚和恐懼。

這個人,可以說是因為自己而死的。

是她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