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晅醒來時候,邵萱萱還在睡——也不知她是怎麼睡的,人趴在他胸口,腿蜷起來壓在他肚子上,幾乎整個人都縮到了別人身上。
怪不得夢裡一直被什麼東西壓著。
他一把將人掀下來,喚道:「邵萱萱!」
邵萱萱腦袋在床板上重重磕了一下,終於轉醒,眼神茫然地揉揉額頭,又看看他:「一大早的,你喊什麼呀。」
秦晅看了外面天色一眼,天都大量了,他們身上的衣服都還沒換,這時候出去太顯眼,要回宮也很容易被發現。
邵萱萱沒得到回答,悉悉索索地爬起來,只覺得全身酸痛,尤其是脖子和腰,一個完全動不了,一個稍微一動就疼得不得了。
不會是落枕了吧,特麼的自己也嬌氣起來了,儲宮和椒房宮的大床睡習慣了,偶爾外宿一次,居然還落枕了。
秦晅表情詭異地看著她歪著脖子吸涼氣的樣子,問道:「又怎麼了?」
邵萱萱伸手扶住脖子:「床太硬了,好像落枕了。」
你不是一直睡在我身上嗎?!
秦晅的表情猙獰起來,才要發火突然想起來自己曾經在她脖子上劈了一下,難道……
他淡定地穿鞋下床,披上衣服:「那回去讓太醫看看。」
邵萱萱「哦」了一聲,艱難地摸索到衣服,想給自己穿上,才一起身,立刻「嗤」的一聲扶住腰。
秦晅垂下眼皮,半晌才甕聲甕氣道:「這麼嬌氣,把鞋子穿上,我們該走了。」
邵萱萱疼得眼淚花都出來了,顧不得別的,撩起衣擺,可憐兮兮地扭了扭一動就疼的脖子,瞄到了腰肌上一大片青紫。
天,就那麼運動了一下,腰居然青成這樣,這也太恐怖了!
習武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啊。
她再一次嘗試著想要站起來,很快又重新坐倒,「我真的動不了,手腳只是酸疼還能忍,腰和脖子……真的扭傷了。」
縱然是秦晅這樣的厚臉皮,也有點扛不住了,「嘖」了一聲,在她身側坐下來,「你別動,我來看看。」
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抵在脖子那摸索了一下,漸漸開始施力,一下一下地揉搓著。
邵萱萱強忍著酸痛,都快把床單抓爛了,一個勁地問:「好了嗎?好了嗎?」到最後脖子「喀拉」一聲,終於能夠動了。
脖子這麼一好,她立刻就掀起衣擺想讓他幫著把腰也按揉幾下——小變態這人難得好心,不抓緊機會好好把握,一會兒翻臉就得不償失了。
脖子好了,視野自然也就廣了。
低頭看到腰上明顯的青紫色手指印的時候,邵萱萱霍然抬頭瞪像秦晅。秦晅淡定地看著她:「瞧我作什麼,還要不要我幫忙了?」
邵萱萱:「……」
這人的臉皮到底是什麼做的啊!牛皮嗎?還是黃鼠狼皮?!
簡直厚得匪夷所思!
這些手指印是你掐得我把!
等等,脖子……邵萱萱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子,看到一邊的梳妝台上有面銅鏡,登時就想要起身去照一照。
秦晅動作比她還快,從她腰上的小袋子裡隨便掏了顆鐵蓮子出來,看也不看就往那個方向扔去。
也不知他用了什麼巧勁,鏡子應聲碎裂,還是那種粉碎的效果。
邵萱萱更加篤定脖子也是被他掐過的,只是不知他心理到底為什麼那麼變態扭曲,大半夜不睡覺悄悄爬起來打女人。
也不對,沒準都不用爬起來,躺著就能打。
「還治不治?」
「治!」邵萱萱咬牙道,又悄悄感應了一下自己的全身,覺得小腿那也疼的有點太厲害,沒準那裡也沒打了!
秦晅就像看不到她眼睛裡的怒火,跟沒事人一樣吩咐:「那躺回去吧,趴著,對,衣擺也要撩起來。」
邵萱萱老老實實照做,等第一下劇痛的力道下來時,額頭的冷汗和眼淚刷的就下來了。
實在太疼了,完全控制不住,甚至不覺得自己在哭,好像眼睛裡也長了汗腺一樣。
但這股疼痛雖然厲害,卻也淋漓爽快,每一下都身體都排出大量的汗液,等秦晅放開手站起來,褻衣全都濕透了。
秦晅往外看了看,嘀咕道:「你去取些衣服來,咱們不能這麼出去。」他身上還穿著太子的常服,用料和繡工一看就不比尋常人家,自然不好露面。
邵萱萱「吭哧吭哧」爬起來,繫好衣帶,又用手扒拉了幾下頭髮——鏡子已經被打破了,房間裡又沒有水,想收拾也沒條件——學著他的模樣往外看。
「我去哪兒找衣服啊,你帶錢了嗎?」
秦晅噎了一下,「沒錢你就不能偷?或者先拿了,回頭讓張舜給送過來。」
邵萱萱看秦晅的視線瞬間就拉長了,偷,說的這麼輕巧,慣賊的思維啊。秦晅被她這麼一看,原本因為內疚而稍微柔軟了一下的心立刻堅硬起來,拉開一條縫隙飛快地把她塞了出去:「快去!」
邵萱萱在身上從頭到腳摸了一遍,也沒摸出一個銅板。剛來這裡的時候,她倒是經常藏值錢東西的,寢殿裡那些零零碎碎看著值錢的玩意,她順手拿了,也就塞角落裡藏起來了。
後來發現單純有錢也沒用,重心就放到學功夫和保命技能上。
現在身上還真是什麼都沒有,她又在腦袋上摸了一下——她的頭髮一向是綠葛幫著梳的,昨晚睡幾乎就都解開了,一路就披著,上面倒是有值錢的東西,但那是唯一的一把固定用的玉插梳。
邵萱萱扯了截衣帶下來,拔下插梳,把頭髮綁成馬尾,打算拿這插梳去換幾件衣服。
秦晅在裡面顯然看得很清楚:「這是宮中的制式,你不如敲碎了取碎片去換些錢。」
邵萱萱聽著就肉疼,但也知道他說得在理,閉上眼睛把梳子往牆上一砸,一下子裂成好幾塊。
邵萱萱挑梳背上比較大的那塊去換了幾兩銀子,又找店買了兩身衣服,找地方換了,這才大搖大擺在樓下付了房間,由店伴領著上樓。
秦晅聽到動靜,早就藏了起來。
店伴見邵萱萱出手大方,正把房間吹得天花亂墜,一打開門,瞧見地上的碎鏡子,登時表情就有些尷尬。
邵萱萱也裝模作樣挑剔了一下,這才把人趕走。
秦晅很有些鄙視她這種行為,但也懶得多說,脫下外袍要換衣服了,才發現邵萱萱買的是套粗布短打。
邵萱萱自己身上那套,倒是挺漂亮的。
他要是換上,估計就跟小姐身邊的跟班似的。
邵萱萱把衣服拿在手裡,熟練地要伺候他更衣:「你不是說要穿得不低調一點兒嘛,我想想全天下最多的就該是勞動人民了,多了不就不值錢了,這顯然就是更低調的嘛。所謂大隱隱於市,呵呵呵。」
秦晅慢騰騰地伸胳膊伸腿,把衣服穿了上去。
邵萱萱強忍著笑,把兩人換下來的衣服團吧團吧揉成一團,打了個小包袱。
「難得白天出來呀,不如咱們到外面吃早飯吧?」
秦晅不可置否,邵萱萱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早飯吧,就是該在路邊攤吃才有味道,這邊咕咚咕咚煮著,冬天的風呼呼吹著,那邊熱騰騰吃著,要是來不及了,拎起塑料袋就走!」
秦晅從來也沒這麼吃過早飯,以前是沒機會,現在是沒想過——在雪山上倒是幕天席地吃過的,可惜做飯的人手藝太差,環境也太過惡劣了,壓根沒感受到喜悅點——被她這麼一說,倒是有了試一試的興趣。
至於邵萱萱的目的麼,他也看出來了,不就是想讓他扮一次小跟班,想要技巧性地賺回點面子,順便報一報昨晚的仇而已。
他沒辦法明白說出自己將人打暈掐傷的理由,這理由連他自己都還努力在擯棄呢,但是……偷親什麼的,絕對是不能被發現的。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店伴本來是打算抬頭微笑順道拍個馬屁的,乍一看到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這多出來的這位雖然穿得粗糙,卻一臉煞氣,登時就低頭閉嘴,用力抹起了桌子。
邵萱萱難得走在秦晅前面,腳步都虎虎生威起來,出了門,迎面就是冬日溫暖的陽光。
秦晅被日光刺得微瞇了下眼睛,這具身體其實一直都是習慣被這樣的光亮照射的,不習慣的只是他而已。
畢竟是京城,又是日中,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做買賣的小販也有不少,口音濃重的鄉人吆喝起來中氣十足,聽在耳朵裡分外的新鮮。
秦晅一路上都板著臉,心裡倒是對這樣的體驗不怎麼反感——全城他的確是走遍了,但一般也就是晚上出來比較多,日中逛集市,的確還是頭一遭。
而且,耀武揚威一樣的邵萱萱其實還是抓在他手裡的,看她走快幾步就忍不住拿餘光找人就知道了——哪怕她搜尋了蠱蟲想要來壓制自己,最好,也不過一個魚死網破的下場。
跟人比狠,秦晅是不大相信自己會輸的。
吃早餐的地方其實不少,就是在客棧裡也能吃。
邵萱萱在集市裡轉悠了大半天,最終找了家臨街的燙面皮棚子進去,闊氣地連點了三大碗,還要了六七個窩頭。
秦晅拉開凳子坐下來,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
邵萱萱被他看得有點毛毛的,壓低聲音道:「你笑什麼?」
「我笑了嗎?」秦晅回了句,喝了口粗糙陶碗裡的茶水,又苦又澀,顏色黃得發亮。
面皮很快被端上來,窩頭也冒著熱氣。
邵萱萱拿起筷子攪了攪,才吃了一口,就燙得直捂嘴巴。秦晅之前笑她,真的等東西上桌了,卻吃得十分仔細,心裡泛起不少念頭,最最多的便是那人的話了。
「外頭的世界,那自然是熱鬧的。往南有青山綠水、鶯歌燕舞;往西是黃沙萬里,馬幫如風;往東是碼頭漁船、縴夫惡浪
「外頭的人,好的就好得不得了,壞的就壞到了骨頭裡。
「我女兒自然是天底下最美的,這要是不帶面紗走在路上,能把那些登徒子看直了眼睛!等你日後出去了,便能明白了……」
他輕啜了一口麵湯,整張臉都被滾燙的蒸汽包圍著,對面的邵萱萱也一樣,瞧著朦朧而遙遠。
天底下最美的人,她肯定是算不上的……但跟墓室裡的畫像比起來,似乎也並不遜色。
吃過飯,兩人都覺得肚子沉甸甸的。
按秦晅的意思,這時候入宮是不合適的,最好便是等天黑了再去,倒是可以去蕭謹容府上走一走。
邵萱萱難得出來,實在不想那麼急著回去,一邊漫無目的的溜躂,一邊有些刻意地顧左右而言其他。
秦晅最近見煩了她愁眉苦臉的樣子,難得她興致高漲,倒也沒阻止,兩人逛著逛著就到了販賣大宗貨物的地方。
這些「大宗貨物」,除了死物,更多的是活的,牛、馬、羊不說,甚至還有人,自賣的,他賣的,都在官府做了登記,努力洗乾淨面皮,掛著牌子插著草標站在那兒。
來買的客戶大部分都是大戶人家的採買人員,背著手,一臉算計地打量,討價還價。
邵萱萱看得有些吃驚,秦晅突然道:「你心心唸唸的惦記著方硯,恐怕不知他家當年也有不少人,插了草標在此地被人售賣吧?」
邵萱萱腦袋裡嗡的一下,有些吃驚地扭頭看他。
「那、那他的家人……」
她想起少年總是隱忍的模樣,站在屋簷下的,背向著陽光的,羽毛一樣輕盈地落到雪地上衝著自己微笑……
「給孤賣命的人,家人後事當然是不必憂慮的。」
她不知秦晅為什麼突然要提起這個,但既然被提起來,自然可能不管。
自己終究還是太嫩了,太不成熟了。
「我能去見見他們嗎?」
「以什麼身份去見,」秦晅冷笑,「害人精?」
邵萱萱臉又白了幾分,他這個人,做事總是有目的的,原本好好說著話,冷不丁就捅過來一刀,惡毒而致命。
從他臉上,眼睛裡,就能明明白白看到鄙視,你這樣的人,怎麼還配說喜歡,配說愛呢?
人是你害死的,人家的家人還要別人提醒才想到要去探望。即便探望了,又有什麼用,連自己的命都還要依傍別人。
她閉了下眼睛,「我、我就悄悄的看一眼,好不好?」
秦晅瞇起眼睛,半晌,點頭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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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硯的家並不如邵萱萱想的那麼偏僻和破敗,兩進的院子,父母身體也康健,僕從不多,院中佈置也算講究。
邵萱萱跟著秦晅伏在屋頂,看著他的父母在屋內與人商量什麼,過了片刻,當家主母領著丫鬟到了花園裡,指使著長工把院子裡的積雪清理了。
一個大約十一二歲的女孩子笑嘻嘻地跟在長工後面,要去奪他手裡的鐵鍬,被當媽的罵了句「淘氣」,要她回房去,「好好有小姐的樣子」。
「等你哥哥回來,仔細他教訓你。」
邵萱萱見過方硯殺人的模樣,卻不知他教訓起妹妹來是什麼個情景,他們一家越是和睦快樂,她在房頂上就越加煎熬。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的人,他家我自然會護著,若是換了別人——孤自身難保,自然也就顧不得了。」
邵萱萱猛地轉過頭,「你不是說你不會輸?!你——」
「孤自然是不會輸的,」秦晅淡淡道,「只是同你解釋一個道理,又不打緊。」
邵萱萱心裡登時一片霍亮,有些木然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聲道:「你確實不應該會輸,什麼你都算計到了,什麼人你都能拿棋子來用。難怪皇后發現你不是她兒子,也裝聾作啞,還同你示好要你放心。她一定也慧眼如炬,瞧出來自己兒子不成器,未必真能當上皇帝,相信你能力超群,將來必定能龍飛九五,君臨天下。」
秦晅任由她嘲諷,目的已經達到了,這保險不知上了幾重,叫她發洩一下,又有什麼不好的。
他很小就知道了,要把人困住,光折斷翅膀是沒有用的,得織一張密密麻麻的絲網,仔仔細細地將出入口封住,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就像最終死在贖命池裡的祁老頭,這輩子都妻子和女兒,對什麼都充滿了*——他若是不對呈歧雪山上的寶藏傳說感興趣,又怎麼會折斷雙腿,被困墓中,他若是少一分對妻子、女兒的牽掛,恐怕早在被困初期就絕望了,等不到他這個瞎孩子意外的闖入,等不到清水和食物……
他想起邵萱萱睜著眼睛看著天空的麻木模樣,總覺得跟靠在牆壁邊一聲不吭的祁老頭有些相似。
他對祁老頭的救助當然是有回報的,不過是每天少吃點東西,就能養籐蟲之外能說話的活人,這活人還能指點他功夫,陪他解悶,告訴他外面世界的模樣。
雖然,祁老頭初見他時也連連抽氣,還上下牙打架一般詢問他:「你、你是人還是鬼啊!我祁某從來不害人,尤其不害小鬼……」
那個時候,他恐怕真跟鬼差不多。
一個因為醜陋和生理缺陷而被父母調換了身份,常年生活在墓室裡的孩子,連走路都不大會,總是習慣爬……
按祁老頭的描述,除了模樣驚人,因為常年不見陽光,手足都是非人的白,頭髮幾乎比身體要長,也白得像雪一樣。
他把祁老頭當籐蟲養起來,祁老頭……似乎也把他當猴子、小狗一類的生物教導著。
雖然屈辱,有個伴總是好的。他還能把自己在走道裡畫過無數遍的東西,一筆一筆用手指描畫在他手掌上,等他告訴自己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
秦晅初時以為父母是不知道他們的小秘密的,以為多靠了自己掩藏的好,才沒讓祁老頭被抓,被拖出去活活打死。
雪山民的墓地便如聖地一般,自然不能隨便給入的。
一直到後來,他才明白,他們都是籠子裡的動物,多養一隻殘廢的老狗,能讓小的那只安心待著,解解悶,何樂而不為?
他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各種各樣的小心思,從祁老頭身上學到了足可以自保乃至殺人的功夫……卻還是沒能活下去。
秦晅瞥了身側的邵萱萱一眼,說道:「誰不是戴著枷鎖活著,你以前難道就真的自由得跟鳥一樣?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邵萱萱沒有回答,只垂著頭慢慢走著。
秦晅也懶得再勸,遲早會想通的事情,又有什麼好多說的?
天色尚早,兩人都沒了在外面閒逛的心思,便一齊往蕭府走去。經過慈安湖畔時,有外地來的胡姬在表演,鼓樂雷動,那女子深眉廣目,頭髮在日光下黃中泛紅,腰肢像沒有骨頭一般,光腳踩在雪地上,把紅裙舞得像怒放的火焰。
邵萱萱又不是沒見過外國人,瞥了一眼就打算從邊上穿過去。
秦晅蹙眉站定,正要讓邵萱萱留意,那團火焰突然就疾舞過來,纏到了他身側。秦晅冷眼打量她,對方將面紗也摘了下來,笑得比身上的裙子還要熱烈。
下一秒,雪亮的刀子就捅了出來。
秦晅早有防備,立時就避開了,反手一掌拍在胡姬身上,身後卻傳來大量利器破空的聲音。
已經走到前面的邵萱萱聽到動靜,在這時回過了頭,驚恐的睜大眼睛,喊了一聲「當心。」
秦晅扯了扯嘴角,甚至都不用轉頭都已經「看到」身後的人了——他學武的時候,可沒有用過眼睛這種東西。
幾個回合下來,邵萱萱也已經擠到了近前,掏了暗器出來,卻不曾動手。
這些人功夫都不弱,下手更是狠辣,秦晅連殺數人,他們依舊沒有後退的意思,肚子破了還搏命一樣衝上來。
那胡姬被秦晅打中了好幾掌,再爬起來,卻突然衝著邵萱萱發難——邵萱萱那暗器準頭不錯,雖然沒本事跟他們打,給秦晅製造空隙還是有的。
街上早沒了行人,想來官府的人也快到了。
邵萱萱退了幾步,大致估算了下距離,掏了方硯留下的火藥來擲,登時火焰沖天,熱浪翻滾。
等煙塵散去,地上橫陳著數具殘屍,秦晅也沾了一臉的塵泥,一把拉起她:「走!」
「我們……」
「這幅模樣,怎好叫他們瞧見。」秦晅飛快地把地上的幾件暗器撿拾起來,拉著人快步離開。
到得蕭謹容府上,街上的事情已然鬧開了,蕭謹容急匆匆找了衣衫給他們換上,又找了家僕帶了錢財去封集市上那些百姓的口。
邵萱萱沒受什麼傷,瞅著侍女給秦晅裹傷,嘀咕道:「那些都是什麼人?」
秦晅搖頭,沉思不語。
等到侍女幫他料理完傷口,端著血水退了下去,才道:「總該逃不出那幾個人,若是盡只會使這些小手段,我倒是低估了他們。」
邵萱萱可一點都不覺得這也算小手段,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心有餘悸,她想起方硯的家人,恨不得拎著他的耳朵告訴他:「都要來奪你的命了,一點都不是小事,你得堅持活下去啊!方硯一家老小的幸福都在你手上掛著呢!」
她這番憂慮流露的太過露骨,方才又沒有沒義氣地溜走,這在秦晅看來,還是有點欣慰的。
然後就見邵萱萱站起來,在屋子裡轉了兩圈,突然道:「你說,要不要……讓方家搬到離京城遠些的地方……或者,你加派幾個人手去保護一下?」
秦晅的臉僵了一下,木然地看著她,半晌,才嗤笑一聲,扶著椅子站起來,直往屋外走。
「哎,」邵萱萱跟了出去,繼續勸導道,「他們在這裡,不也是你的軟肋?萬一真有人對他們下手……」
「邵萱萱,」秦晅終於頓住了腳步,「你方才不走,是怕我死了?」
「是、是啊。」邵萱萱有些莫名其妙。
「為什麼要怕我死了,」秦晅語速飛快,不等邵萱萱回答,已經把答案自顧自說了出來,「是怕我死了你也得跟著陪葬,還是怕方家沒人照顧,死得難看?」
「這個,」邵萱萱無奈地擺弄了一下衣帶,表情有些委屈「不能都有啊,你也是知道的——我這個人嘛……不都是你給我下的套嘛,」說到這裡,聲音又提高了一些,隱隱有些憤怒,「現在都成功了,你得意了吧!」
得意……
秦晅一口血湧上來,既不能反駁,又實在嚥不下去,就那麼凶狠地瞪著她。
邵萱萱被他的表情嚇到,往後退了一步,小心翼翼試探道:「幹嘛這副表情,難道你還真看上我了,吃死人醋啊。」
秦晅的臉徹底黑了下來,笑容卻漸漸浮了上來。
「吃醋,喜歡你,」他一字一句地輕蔑道,「你也配?」
邵萱萱心虛地摸了下鼻子,她之前確實是這樣懷疑過的。可是秦晅從昨晚到現在的種種手段,無一不是理智算計到了極點,她就是再自戀,也沒辦法說服自己說這是因為愛啊。
還好現在試探了一下,要是真誤會了,可不單單只是鬧出笑話那麼簡單的。
這種人,最是吃人不吐骨頭了。
秦晅說完,又繼續往前走,邵萱萱尷尬歸尷尬,對蕭府也不熟悉,也不願意一個人待著,就那麼不尷不尬地跟在他身後。
一個是氣到了極點沒心思說話,一個是尷尬恐懼症發作沒力氣調節氣氛,兩人就這麼一路無話地從房門前轉到房門口,穿過花廊、繞過池塘、再過了兩次拱門、三四座假山,終於……又回到了原來的廂房前。
邵萱萱茫然地左右打量了一下,秦晅這是要幹嘛?她還以為他是要出去呢,沒想到就是這麼繞屋子走了一圈,這是在偵查環境嗎?
果然很謹慎啊,不過好像謹慎的有點*,都到了蕭謹容這裡了,直接叫暗衛來做不就得了。
也可能是對別人都不放心,疑心病太重,神經質活該過得坎坷一點。
秦晅方才是氣昏了頭,又加上失血過多,才走錯路,但這時去糾正又太刻意了。只好重重咳嗽了一聲,推門重新走了進去。
邵萱萱囧囧地跟在他身後。
屋裡還是那個擺設,那張床,那幾把椅子,那兩隻茶壺。
沒喝盡的茶水還冒著煙,扭啊扭的從水面逸出,往屋頂方向飄去。
秦晅越看越是火大,咬著牙坐下來,見邵萱萱還傻站著,到底還是出聲遷怒:「還傻站著做什麼,過來給我倒茶!」
邵萱萱嘀咕了聲「不知你在氣什麼」,在本來就挺滿的杯子上又意思意思加了幾滴茶水。
在秦晅看來,她確實還是很聽話,但這聽話,就跟多滴下去的幾滴茶水一樣,怎麼看怎麼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