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休思

「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

秦晅一目十行的掃過去,眉頭越蹙越緊,腦袋也越來越痛。

俞蘭已經被他趕出去了,邵萱萱的笑聲卻猶在耳畔。見到他跟別的女人一起,她居然笑得這麼開心——那是真正發自內心的喜悅,每一個音節裡都充滿了快樂。他彷彿聽到她心裡狂喜的聲音在說:他找到別的取樂對象了,她終於自由了!

又或者,這喜悅裡還夾雜著譏諷:像他這樣的人,也就只能靠強取這一條路了。

秦晅越想越生氣,連手裡的筆都折斷了。

他的視線重新落到桌案上,眼前的書頁都在無聲地嘲笑自己。

心乎愛矣,心乎愛矣……這便是,喜歡上人的感覺?

秦晅霍然起身,走了幾個圈子,磨了半天牙,到底也沒能把心裡的騷動徹底壓下去。

邵萱萱是對的,他並不是從小就被寵壞了的人,恰恰相反,正因為什麼都沒有,搶起東西才那麼的不要命。

天知道他在一具屬於儲君的身體裡醒來的時候有多狂喜,他不但能在日光下行走,還能主宰自己和別人的命運。

別說只是借屍還魂,就是身體原主沒死徹底,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奪取。

每一樣東西都是他千辛萬苦搶到手的,就連眼睛看到的光、水、顏色,都是以前做夢都得不到的。

上輩子擁有的太少,這輩子注定了要貪婪。

偏偏愛這種東西,無色無味,就是要搶,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他又是這樣的驕傲,生怕叫人知道弱點,生怕被人恥笑——他的視線落在門把手上,想起邵萱萱看著方硯的眼神,整個胸膛都被嫉妒佔據著,疼得不能自己。

這種情緒並不是第一次產生,他曾經嘗試著將之歸納為佔有慾,也曾嘗試著把方硯弄走。

但是完全沒有用,即便方硯死了,邵萱萱也不會拿這種眼神來看他。

愛情這種東西,並不是非此即彼的。

即便她不愛方硯,也並不一定會來愛他秦晅。

方硯的存在,僅僅是襯托出自己在她心裡的地位和待遇而已。

秦晅最恨這種被忽視的感覺,有力無處使,憋著憋著就想去尋一尋邵萱萱的晦氣。

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以前做過的一些事情,其實比他現在的想到的「晦氣」還要過分的多。

邵萱萱再慫,也是個人,是人就不可能覺察不出惡意和善意。

她還非常記仇,默不作聲地就一一在心裡記下來,找著機會再一併反擊回來。

秦晅回想起過往種種,最後自己也覺得,要讓她愛上自己,恐怕只有打壞她腦袋,叫人失憶這樣一條路了。

他秦晅真要愛,也是要愛得高高向上,讓人膜拜的。

那種卑躬屈節,步步退讓的愛,寧可沒有——秦晅拿驕傲強壓著自己上了床,在滿室的熏香中睜著眼睛,拳頭一點點收緊。

這樣的忍耐,實在是有些難熬。

他一夜都沒睡好,眼看著窗戶紙開始透出白光,鯉魚打挺似的爬起來,喚人進來梳洗。

宮人們魚貫而入,秦晅板著臉,。若無其事地問:「聶姑娘呢?」

領頭的宮人是跟綠葛同一批進來的,昨晚就聽說了俞蘭沒伺候好人,被衣衫不整地趕出去的事情了,聞言立刻就道:「奴婢這就去請。」

秦晅輕飄飄的「嗯」了一聲,只要繼續在高處站著,都不用他動手,別人就幫著把事情做了,把人送來了。

什麼愛不愛的,又有什麼打緊。

新春雖然帶了一個「春」字,寒意卻絲毫沒有消散。

邵萱萱睡得晚,天才濛濛亮,就被宮人搖醒,說是太子要她去伺候。

她想起夜裡的事情,心道小變態體力倒是很好,晚上欺負完小姑娘,一大早又生龍活虎地開始折磨人了。

真是禍害遺千年!

抱怨歸抱怨,活還是要干的。

她哆哆嗦嗦地套上衣服,跟著宮人一起進了秦晅起居的內室。

屋裡宮人內侍一字排開,臉盆、布巾、中衣、外袍、腰帶、玉珮整整齊齊地碼在鋪了錦緞的盤子裡,單等著她來服侍。

邵萱萱在心裡罵了幾十遍「神經病」,最後還是上前開始幫他擰布巾。

秦晅任憑她辛苦的踮腳、屏著呼吸給自己擦臉,兩人挨得太近,少女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氣充刺著整個鼻腔,像有把小刷子在心口上一下一下地騷動。

到穿衣服的時候,這感覺就能難熬了——邵萱萱手又笨,綁那帶如意玲瓏扣的腰帶費了半天勁,然後發現絡子纏住了勾帶,又不得不一點點解開。

秦晅居高臨下看著少女白皙的脖子和垂落在脖子兩側的烏黑長髮,咬緊了牙關才克制住伸手去摸一下的衝動……

邵萱萱忙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才將纏住的絡子打開,正要鬆一口氣地,秦晅突然就伸手推了她一下。

這一下十分突然,她人又半蹲著,立刻就摔倒了。

秦晅看也不看她,大步朝門外走去。

宮人們都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很快也跟著走了。

臥槽,男人真是太小心眼了,不過就是踢了那麼一腳,還完全不影響使用,居然還這麼記恨!

邵萱萱憤憤地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和膝蓋上蹭到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