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嵐的心驟然一緊。
「怎麼回事?」她皺起眉上前幾步,小廝瑟縮了一下,雙手抬起手上的卷軸,低聲回道:「君上,公子早上喝過了送來的湯藥,而後沒過多久便……便胸腹劇痛,不過是轉瞬間的功夫便倒在了地上,太醫來得尚算及時,但總也診斷不出個由頭,公子至今……至今昏迷不醒。」
旁邊隨侍眾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拿眼悄悄瞟著面沉如水的君上。錦嵐沉默地看著仍舊伏在地上的小廝清禾,慢慢俯身,拿起他呈上來的卷軸。
「這是什麼?」她語氣平緩地問,聲音聽不出喜怒波折。清禾絲毫不敢怠慢,垂著頭應道,「這是在案上發現的公子筆跡,算是……算是公子昏迷前最後的一幅字。」
他回話間錦嵐已經將卷軸展開,凝視著上面熟悉的筆跡,心中酸澀難言,猶如被這短短的幾個字刺傷了眼睛,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不如不遇傾城色。
那樣清冽淡漠的人,究竟是懷著何種心情,在那樣燭火搖曳的夜裡,將滿心的掙扎壓抑蘸入墨裡,寫下這樣傷情的話語?
「我出去一趟,姑娘自便。」
「你的傷……」
「無妨。」
「留在我身邊可好?」
「陛下,草民身份低微,何德何……」
「你可願意?」
「……願意。」
「若你不喜歡,我散了這後宮可好?」
「不好。」
「陛下,你是大越的鳳凰。」
「而我希望,有幸見證你千古流芳。」
言猶在耳。
許忘,遇見我,你終究是……後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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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王夫的寢宮裡向太醫們發了好大一陣脾氣,許忘依舊昏迷不醒,他纏綿病榻已久,也曾有過這般了無生氣躺在床上的時候。彼時錦嵐每每都不忍多看,多一眼便要多一分無可奈何的傷感。這次卻在他床邊坐了很長時間,握住他一隻冰涼徹骨的手,眼中是未曾展露於人間的凌厲與堅決。
若是旁人的毒都已經能下到王夫的身上,那麼這偌大深宮之內,哪還有何處可供安眠?
錦嵐在這宮中如今倚靠得住的人不多,最能託付的便是宮廷的帶刀侍衛統領肖湛。兩人自幼青梅竹馬長大,肖湛當了她許多年的貼身侍衛,她登基之後便停了他總領宮中巡衛。如今再度相見,面對此番境地,已然無需多言。
「此番便將性命託付於你,」她沉靜地交代,拿起案上代代相傳的長劍,推劍出鞘,一片凜冽寒芒劃過,劍身上映出一雙寂如沉水的眼睛。
「而我倒要看看,這宮中四起的風,到底終將吹散誰的迷局。」
「肖湛。」她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劍光中的自己,突然開口詢問,「你平日裡巡守宮中,從未出錯,何以今日出了如此紕漏,讓龐雜人等混了進來?」
「回稟王上,未曾發現旁雜人等。」肖湛略皺起眉,思索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他向來說一不二,若是沒有發現,那便是真的並無異動。
錦嵐不置可否,抬起頭看他,肖湛迎上她的視線,兩人相對無言片刻,肖湛突然開口詢問:「王上可知今日你上朝期間,余尚書上朝途中遇刺受了驚嚇,曾要求臣借調部分宮中守衛排查可疑人等?」
「余尚書遇刺?」錦嵐有些疑惑地重複了一遍,曲起指節,若有所思地輕叩起了桌面。
余尚書即戶部尚書余巷,昨日還在群臣晚宴上帶著自己的兒子前來獻寵,被她不清不重地敲打了兩下。雖然不算什麼正式的表態,但警告之意並不難看出來,不知余尚書為何僅在一夜之後,又迫不及待地折騰出了一點波瀾。
更多的個中隱秘事她雖並不知情,但有一點卻是現在便是可以肯定的——
「余尚書今日並未缺席早朝。」
錦嵐輕聲道,一雙眼慢慢眯起。
「是誰來同你說的這個消息?」
肖湛深深地看著她,而後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余尚書的長子。」
第二天早朝,上朝時分,錦嵐準時出現在王座之上,華服加身,青絲玉冠,淡掃蛾眉冷凝,眼尾斜飛入鬢。開口時分言笑晏晏,鳳眸微眯語氣柔和,淡遮眸光晦暗,笑顏如沐春風。
「余尚書,聽聞你昨日上朝前遇刺,而後依然堅持前來上朝,孤心甚慰,余尚書如今身體如何?」
「回稟王上,臣……」余尚書在眾人神色各異的注視中行出來,持枷板錦嵐躬身應對,眉宇間難掩得色,「臣昨日雖身歷艱險,然則思及王上,雖猶驚魂未定,仍不辭勞苦前來……」
「辛苦愛卿。」話說到一半被錦嵐打算,錦嵐微微笑著,神色愈發柔和。
「愛卿如此勞苦,倒是孤的不對,既如此,便許愛卿三月長休,好好養養身子。」
「……王上?!」余尚書神情大變,兩人僅一個照面,她便明白過來,錦嵐這是已經知道了她遣使長子調離巡衛的消息,來與她算起賬了。
「王上,臣並無過失,也不想休息,可否請王上收回成令?」事既至此,余巷反倒出奇鎮定下來,面向錦嵐時面無愧色,昂首挺胸地與她理論。錦嵐聞言莞爾,笑得客客氣氣,眼中冷意深深淺淺,誰也看不明白。
「孤之一言九鼎,哪容收回成令。」她端坐於王座之上,神情不悲不喜,居高臨下地看著余巷,眼中一點鋒芒隱隱綽綽,「余尚書對孤有什麼不滿?」
「臣不敢。」余巷定定注視錦嵐半晌,咬著牙躬身下去,做足了姿態,臉上卻反倒勾起了淡淡的嘲諷之色,「只想提醒王上一句,以色亂國自古有之,王上初臨御宇,難免一時犯些糊塗,臣經兩代君王,看得多少更分明些,還請千萬當心。」
「哦?」錦嵐揚眉,淡笑一聲,「余尚書真是見識廣博,那想必也聽過這樣一句話……」
她神色驟然轉厲,眼中的鋒芒終於毫不掩飾地展現出來。
「朝臣干涉宮中內務,不設先例,有則當誅!」
「卡。」又取了一個近景拉遠景的長鏡頭,顧蜚聲意猶未盡地喊了聲停,點點頭示意這一場也順利通過。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松了口氣,早已原地待命的道具組上前收拾東西,剛剛還寂靜一片的劇組瞬間無縫切換成熱鬧忙碌的景象,每個人都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場面嘈雜喧鬧,而又有條不紊。
喬雁從王座上站起身下台階時,不小心被寬大的裙擺絆了一下,整個人差點沒摔下去。旁邊路過收拾道具的道具師嚇了一跳,及時扶住她,換來喬雁一個感激的笑臉,立刻展現粉絲本色,帶著羞澀拘謹的笑容,整個人踩著棉花一樣飄著就走了。
「出什麼神呢?」蘇憑在一旁咬著盒酸奶問她,身上還是那套昏迷前夜穿著的衣服,整個電影拍攝進度過了三分之一,男主連一套衣服都沒換過,並且睡美人一樣睡了好一段時間,顧蜚聲這次沒有選擇反覆的插敘倒敘手法,隨著時間推進很平實地講著故事,導致他這幾天很集中的沒戲份,整個人都閑得快要長毛。
然而他畢竟是男主角,顧蜚聲的面子也要給,就算現在沒戲份,每天也依舊要準時過來打卡簽到,無所事事地轉來轉去,窮極無聊程度已經到了開微博刷小號的地步。
喬雁有次不經意間看到蘇憑正在刷的手機頁面,上面一個大寫的蘇憑個人向鬼畜視頻系列合集,她應邀跟著看了一會兒,對蘇憑簡直肅然起敬——這個人謎一樣的品味真是太可怕了,喬雁嘆為觀止,連著好幾天都看見蘇憑就繞著走。
然而現在繞是繞不了了,喬雁提著裙擺去化妝間換衣服,路過蘇憑時轉頭看了他兩眼,嘖嘖有聲地感嘆了兩句。
「不過是閑了幾天,你胖得好明顯啊。」她輕飄飄地說,來去如風地走遠了。
蘇憑咬著酸奶:「……」
學壞了,真是學壞了,蘇憑摸了摸自己其實並沒有長胖的臉沉痛地想,好好一個小姑娘,怎麼就學會睜著眼睛說瞎話了呢?一定都怪穆庭。
無辜中槍的穆庭打噴嚏:「阿欠!誰罵我……蘇憑是不是你,我聽到你在罵我了!」
「你的耳朵是順風耳嗎?葫蘆娃就該回去找蛇精和爺爺玩,不要亂入片場。」蘇憑慢悠悠地過去,穆庭雖然今天還是第一次來劇組探班,不過完全沒拿自己當外人,眼下正熟門熟路地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饒有興致地看布景,手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花茶,時不時拿起杯喝上一口,愜意得像是來度假。
認出來喬雁杯子的蘇憑:「……玫瑰花茶美容養顏,太子您很注重養生啊。」
穆庭正在喝水,聞言頓時嗆了一下,顯然根本不知道喬雁泡的到底是什麼。不過他雖然對茶一竅不通,不過勝在臉皮夠厚,調整了一下狀態便順勢翹起二郎腿凹了個造型,衝蘇憑滿臉正經地點了點頭。
「是啊是啊,我女朋友這麼年輕貌美,我一快步入三十的老男人不懂保養怎麼行。」二十七歲的穆庭理直氣壯地說,搖著頭做痛心疾首狀,「男人過了三十不保養那還有救嗎?還能有女朋友嗎?先天條件差,後天還不努力,簡直注孤生,憑哥你說是不是?」
他和蘇憑雖然認識的時間很長,不過穆太子天生反骨,從小上天入地誰都不服,跟別人說起自家親爸都向來用我家老頭兒代替,平日裡是絕不會說出這種敬語的——而說的時候也就只有像這種時候埋汰人時用一下。
年過三十但是依然單身的蘇憑中了一槍,不過他的段數顯然不是穆庭所能比擬的,風度翩翩的保持著笑意,到自己座位上拿出劇本,回來翻開一頁,精準地糊到了穆庭臉上。
「我和喬雁去繼續拍戲了,您老人家慢慢在這兒養生啊。」他帶著十分親切的笑容衝穆庭揮了揮手,那邊喬雁也換好戲服出來,兩人都向布置好的拍攝地點走過去。穆庭拉下扣在臉上的劇本,懷疑地看了蘇憑的背影一眼,低頭看了看特意被蘇憑翻開的一頁,細看之下頓時靠了一聲,無辜的劇本□□脆地甩在了地上。
說來湊巧,他探過這麼多次喬雁的班,的確還是在今天第一次探到喬雁的……
吻戲。
————隨章附贈超萌小劇場————
婚後,喬雁難得沒有通告在身,宅在家裡休息的時候,意外地收到了份快遞。拆開來看全是各種瓶瓶罐罐,外加面膜若干。
然而我最近並沒有買東西?喬雁茫然,抱著箱子坐回沙發上。
「誰給我寄的這些東西……想了一圈感覺沒人會寄啊?」她有點疑惑地問坐在一旁看電視的穆庭,穆庭轉頭看了箱子一眼,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恍然的神色。
「我買的。」他把箱子拉過來,翻翻裡面的瓶瓶罐罐,確定地點了點頭。
……這人居然能想起來給我買面膜?!喬雁大為驚奇,看過去時正好看到穆庭從箱子裡拿出的東西。
男士專用XXXX。
喬雁:「……」
喬雁用「我從未真正認識過你」的眼神注視穆庭。
穆庭十分冤枉:「你那是什麼眼神!我也開始老了啊,再不保養的話以後出門有人說不像夫妻像父女怎麼辦?!」
喬雁被他的想法驚得一時不知道該笑還是該讓他再說一遍趕快錄音存做黑歷史,只得哭笑不得地接話:「你想太多了……我也在老啊?」
「沒啊。」穆庭說,「你一直那麼漂亮,永遠那麼漂亮。」
「我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