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喧囂相愛

他們要拍攝的下一幕戲,是王夫許忘終於醒過來這一場。

電影中的時間已經又過去了半個月,後期會剪一些之前喬雁錦衣華服時的鏡頭補上,一連串的快節奏剪輯之後,節奏重新放慢,鏡頭慢慢拉近時,已經又是王夫寢宮裡一簇小小的燭光。喬雁這場的戲服很是素淡,卸下了殺伐果決的氣勢,上妝之後整個人顯得比上一場戲清減了一大圈。

她正藉著燭火的光亮翻著遞上來的摺子,指尖劃過翻開的奏摺,滿紙的慷慨陳詞王夫禍國殃民,自己愚昧昏君,眉頭都沒皺一下便合起摺子撇到了一邊。她連著打開又扔了數個摺子,越是被步步緊逼,越是冷靜清醒。

朝中都在傳,她這個初登大寶的年輕君上沉溺於美色之中,不理政事,殘暴失德,這樣的話傳得多了,即使本來對這般流言蜚語不屑一顧的朝臣慢慢也開始將信將疑,所有人都在觀望著她的新動向,就盼著能從其中找出些不得了的過失,好將一切強加於她身上的罪狀盡數坐實。

然而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要堅持。

錦嵐揉揉眉頭,掩去臉上不自覺流露的一抹疲憊之色,繼續埋頭案牘之中。小廝清禾此時卻突然從內間跑了出來,帶著激動的神色匆匆拜倒。

「君上!公子……公子他醒了!!」

許忘已經昏迷半月,錦嵐早便過了最初每日忐忑著盼他醒來的時候,如今沒消息便是好消息,他本就身體不好,這次情況又如此嚴重,便是哪天靜悄悄的就此離去也不算什麼特別意外的消息,太醫早已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著與她提起。

是以如今聽到這樣的消息,錦嵐反而有些不敢相信,怔了怔後才驟然一把推開書案急忙站起,匆匆向內室行去,腳步因急切甚至顯得有些踉蹌。她匆匆行到床榻旁邊,抬手便要撫上他的臉,手伸到一半,卻又堪堪停了下來。

他緊閉的雙眼是無聲的拒絕。

清禾在她身後跟上來,從旁邊悄悄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地撓撓頭:「公子剛剛明明醒了啊,我是看著公子轉醒了才來稟報君上的……」

「無妨。」錦嵐靜靜地看著床上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的人一會兒,搖了搖頭,「你先退下。」

清禾不敢怠慢,領命躬身退下。錦嵐在榻前坐下,滯停在空中的手終於落下,拉起錦被,向他身上又掩了掩。

「你睡了許多日,如今轉醒,難免還是有些虛弱,想來該多注意些。我過會兒便喚太醫來瞧瞧,你先不要再繼續昏睡過去。」

「你別怪清禾莽撞,我就在外間,想來他也是一時高興過了頭才跑出去與我稟明,並非刻意不順你的意……這些時日我將公務移到了你這裡處理,卷折案軸就安置在外間,你總也不醒,我心裡擔憂得緊,總是怕若現在不多加注意,往後便再沒這個機會了。」

「近幾日尋了你愛看的書冊,等你明後日若是身體轉好些,我拿來與你……你若是見了一定會喜歡,不過這次可不要挑燈貪讀,都是你的了,慢慢來就好。」

「朝中如今亂成一片,流言蜚語不脛而走,我最近撐得吃力,每每覺得難過時便總能想起你……」

話一說開來便有些止不住的架勢,錦嵐只覺越說越心中難過,抬手抹去眼角泛起的濕潤,語聲終於無可抑制地帶出了些哽咽。

「許忘,你都……不想我的嗎?」

片刻冷清的沉默過後,許忘終究還是睜開眼睛,稍稍偏頭看她,抬手摸了摸她微微泛紅的眼角。

「陛下頭髮亂了。」他的聲音帶著久眠初醒的沙啞與低沉,出口的話也語氣平平,錦嵐卻在聽到的一瞬間,終於落下淚來。

「倘使榮華君不顧……」她握住許忘的手貼在頰邊,到底淚落如雨。

「青絲為誰梳?」

許忘似是被她眼淚的溫度灼傷了一般,下意識想要抽回手,卻被錦嵐握得更緊。他看著自己的手上慢慢濺起的晶瑩淚滴,似是無可奈何般苦笑了一下。

他從未見過錦嵐如此失態的樣子,即便是初見時分最狼狽的時候,她也來得驕傲而明艷。這個大越年輕的君上謀識過人,武功高強,美麗而強大,即便麵對而今這般重壓,也依然一直有條不紊地沿著自己既定的路慢而堅定地前行。

「你也是會哭的嗎?」他嘆息著問,心頭陣陣抽緊,只覺複雜難明的思緒潮水般洶涌而來,令人窒息,卻又不想反抗。目見其淚水漣漣卻又強自壓抑,欣喜展眉卻又猶豫著不敢靠近的樣子,驟然抬手按住其後腦,拉下她便貼了上去。

卻又在即將吻上她顫抖的脣時驟然停了下來。

停在這兒發什麼呆,劇本裡沒有這一段啊?喬雁用眼神向他示意,蘇憑回了她個無奈的笑,轉頭看向休息區,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

「……?」喬雁不明就裡,脫離入戲拍攝狀態,順著他的視線轉過頭去一看,頓時也忍不住想要抬手扶額的衝動。

穆庭坐在休息區裡大刀闊斧地坐著,眼下正翹著二郎腿抱臂觀看他們的拍攝,面帶微笑,甚至在他們看過來時還招了招了手。

如果地上沒有散落一地的劇本,看上去還蠻有賢良大度的說服力……

顧蜚聲在監視器後面嘆著氣搖了搖頭,看了穆庭一眼卻沒有說什麼。這場戲中間多少有些滯澀,他本來便要重來一遍,如今也不算添了太大的麻煩。穆庭是他看著長大的,眼下雖然打亂了一點拍攝進度,但有深厚的交情在,顧蜚聲也就沒有開口說他,何況他也不是真的不懂規矩,只是心裡不喜歡所以鬧個脾氣而已。

顧蜚聲看了眼喬雁,穆庭的這種反應他也能夠理解。

「你幹什麼來的,搗亂嗎?」蘇憑坐起身,拿榻邊放著的裝飾性佩飾遠遠地丟他,「劇組又不是動物園,我們不開放家屬參觀,趕緊出去。」

「幹什麼幹什麼,你們劇組要殺人滅口啊?我什麼都沒乾!都沒發出聲音!找茬想打架嗎?!」蘇憑好歹也是在無數部戲裡經受過武術指導摧殘的敬業演員,準頭居然真的不錯,排除萬難地筆直朝穆庭飛了過來。穆庭敏捷地矮身躲了一下,伸長手臂接住扔過來的東西,拿在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拋來拋去。

「怎麼了?趕快繼續演啊,我在這兒等著看你們拍攝找作曲靈感呢。」

「裝什麼無辜,剛才那個恨不得把我吃了的眼神不是你的啊?」整個劇組此時都發出隱隱忍俊不禁的哄笑聲,蘇憑也被穆庭這副老子巨冤的表情氣笑了,抱臂毫不客氣地指出,「剛才你說的話除了找茬想打架這五個字之外,剩下的我連標點符號都不信。不過說起來打架的話也行,來跟我比劃比劃?」

還是那句話,蘇憑是被武術指導摧殘過許多回的、一個非常敬業且業績突出的演員,雖說現在的扮相看上去病怏怏的像是隨時都能吐口血出來,雖說穆庭也能扛著設備器材走遍大江南北,並不是什麼戰鬥力不足零點五鵝的宅男,但是從兩人從小到大打架的戰績來看,穆庭明顯輸多贏少——

不是打不過,是蘇憑這個黑芝麻湯圓型選手根本不和人剛正面,向來都是隨手隨處不動聲色開黑使壞,誰要和他用腦子打架啊——

於是穆庭在思考了五秒鐘後,乾脆果斷地選擇裝沒聽見蘇憑的約架,不知道從哪兒又翻出兩張散落的劇本,放在膝蓋上裝模作樣地表示自己在專業的鑒賞品評,自導自演地做完了這一切後,順便變臉,做路過圍觀的正義路人狀,義正辭嚴地催促起了進度。

「磨蹭什麼呢?趕快拍趕快拍,你們這樣還想著趕什麼進度,扣錢!」

蘇憑:「……你可真有出息。」

喬雁在一邊圍觀兩人互動,忍俊不禁,數次笑場,轉眼就把屬於錦嵐的角色定位丟到了不知哪裡。蘇憑轉過頭,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

「不管管?」他語重心長地問。

「管管也行……」喬雁想了想,對穆庭招了招手,「這兒正工作呢,別搗亂啊。」

「沒搗亂啊。」穆庭嘴硬,不過嘀咕了兩句之後還是抬手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手勢,而後果真便安靜了下來。喬雁和蘇憑被他NG了一次之後各自找了下狀態,而後再次開始拍攝時風平浪靜,順順當當地拍完了這一場,天色已經不早,今晚沒有夜戲,劇組再拍一場配角的戲份就可以收工了。

「□□得不錯啊你。」蘇憑對喬雁一句話的能力嘆為觀止,嘖嘖有聲地感慨兩句,看向穆庭的方向準備好好嘲笑一下他,轉頭去看的時候卻正發現喬雁走了過去,於是微微一哂,搖了搖頭,自己先行過去卸妝,沒有打擾兩人在一處說話。

不過喬雁和穆庭此刻進行的話題倒是沒什麼旁人免聽的說法,喬雁下了戲之後還穿著戲服就朝穆庭走了過來,穆庭拿過旁邊放著的花茶遞給她,喬雁低頭,小口啜著熱水潤嗓子,一抬頭卻發現穆庭正直直地盯著她看。

「怎麼了?」喬雁摸摸臉,奇怪地開口詢問。

穆庭看著她,表情複雜難言:「雖然心裡知道這都是工作,沒辦法避免的事,但是知道歸知道,看在眼裡實在是……太礙眼了……」

喬雁不置可否地揚眉,眼裡帶著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是,你別這麼看我啊……設身處地的想想你不會也覺得心裡有點彆扭嗎?」穆庭摸摸鼻子,梗著脖子據理論爭,「比如說我工作的時候需要和女嘉賓有親密動作,你心裡就不會不高興嗎?」

「會啊。」喬雁大大方方地承認,而後笑吟吟地問,「不過你先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做什麼工作需要和女嘉賓有親密動作?唱歌伴舞還是拍MV啊?」

「……」穆庭看著她,「要說這些吧也不一定非要有……」

他認認真真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又從記憶中翻出近年來自己知道的緋聞挨個分析,最後生氣地發現能傳出緋聞的要麼是你情我願要麼是炒作需要,而自己前些年也憑藉得理不饒人的毒舌與打臉功夫嚇退了一批又一批狂蜂浪蝶,左思右想找不出理由,於是果斷開始強詞奪理。

「總之可以理解,但並不高興。」他著實想了很久的一會兒,久到喬雁中途還去卸了個妝換回常服,又在他身邊坐了一會兒之後才開始進行總結陳詞。劇組今天的最後一幕戲NG了一次,此時也已經快要拍完,此時工作人員大部分都在全神貫注地注意著正在拍攝的戲份,喬雁想了想,向穆庭靠近了些,用自己的包擋出臉。

「你過來一點。」她朝穆庭耳語,穆庭剛結束自己的論點表達,有點疑惑地湊了過來,「嗯?什麼……」

他的話只說到一半,剩下的一半消失於溫軟的觸感之間。喬雁的拎包擋住他們各自半張臉,也擋住劇組零星若有若無看過來的視線,喬雁笑著靠過來,仰頭在他脣上輕啄了一下,並沒有停留很久,雙脣分開之後,拎包卻沒有放下。

劇組那邊是演員們有板有眼的台詞對話,兩三層人群把演員們包圍了起來。無人注意的休息區裡,拎包擋住了不少光線,稍稍昏暗的光線中,喬雁的眼中如有一層瑩潤的芒澤流動,對著他慢慢眨了眨眼。

「高興了嗎?」她用氣音帶著一抹笑意問,狡黠又嬌俏,說話間的吐息聽得清清楚楚。兩人談戀愛也已經有一段時間,到現在已經不至於這種程度就無法自持,但穆庭看著近在咫尺的戀人的臉,還是發現自己的心跳誠實地大幅度加快。

「你是上天派來克我的吧?」最終他也只能抬手捏捏喬雁的臉,深深地察覺自己對這個人實在是沒什麼應對的辦法可言。

我就這麼被一個蜻蜓點水一樣的吻收服了……他在心裡客觀地評估,我以後一定是個重度妻管嚴。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病多富貴病啊,起碼我還比單身狗多個老婆?他思路清奇,再一轉念就又想到了別的地方去,想到這點又讓他迅速地高興起來,非常會給自己的行為找理由。於是看著喬雁還是怎麼看怎麼順眼,心裡頭那點古怪也就這麼放了下來。

現實與虛幻的界限,他向來分得清楚,而喬雁也足夠明白,這樣就足夠好了。

喬雁的拎包放下之後,兩個人迅速地恢復成了一本正經純聊天的態度,穆庭從自己的包裡東翻西翻,結果又翻出了一張專輯出來。

喬雁看見專輯就忍不住笑了:「你又來給我千里送專輯啊?」

去年年初她在進組拍攝《俠義千金》的時候,穆庭當時來探班就給她帶了張專輯過來,在她表達在劇組裡條件艱難沒法放碟片的時候,又考慮非常周到地給她傳了高音質無損的電子版,那之後她倒是真的也聽了很久,不過到底算是件兩人還沒開始談戀愛時的趣事,現在拿出來說說也頗有意思。

沒成想穆庭卻選擇搖頭否認。

「不,不是來送專輯的,我像是會為了送張CD專門跑過來一趟的人嗎?」穆庭拒不承認去年那個在喬雁面前獻殷勤的人是自己,不過本性難改,很快就開始自己給自己補充設定,「其實這張CD成精了,今天就是他送我過來的——對沒錯,今天這張CD要把我送給你,我呢你知道的,能簽名,會照相,可暖床……」

「好的知道你是最棒的了,下一個。」喬雁笑著接話,眼都不眨,實力敷衍,穆庭從善如流,把專輯放回包裡,醞釀了三秒,又像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地把專輯取出來放到眼前,滿臉正色地向喬雁安利。

「下一個就是我帶過來的這款專輯了,輕便小巧,方便攜帶,男友牌CD,聽了之後神清氣爽,一夜好夢!」

「是被你說催眠了嗎?」喬雁忍俊不禁,說話間就把專輯拿了過來仔細查看。這張專輯和上一張相比要平和許多,穆庭雖不是以搖滾歌手的類型出道,不過他和他工作室的其他幾人湊在一起本身就是個完整的標準配置樂隊,無論是專輯收錄曲目還是從他本身的愛好來說,搖滾一般都是比較側重的部分。

而這張專輯的卻在風格上有了很大的突破,穆庭不常唱柔軟的情歌,雖然基本上創作避不開愛情這個範疇。但因為有去年兩三個月走遍大江南北,調查風俗人情的積累,在這張專輯裡,創作上便多了許多之前沒有使用過的元素。

總的來說,柔軟,平和,溫情是這張專輯的主流,主打歌是首每句歌詞都能掰開揉碎細細品味的慢情歌,專輯封面也是漂亮的深深淺淺的藍色。喬雁看了一會兒封面,翻到封底去看卡司表時有些驚訝地輕咦一聲,指指創作人員名單上的兩個字。

「……你怎麼把我也寫上去了?」

名字跟在特別鳴謝四個字後面,不是喬雁這個名字,是他們玩笑間曾起過的一個化名。喬雁揚著眉低頭看專輯,穆庭坐在她旁邊看她,聽見喬雁的疑問時反問:「不該特別鳴謝嗎?這張專輯從製作到成型你不是都有參與?」

「那個不叫參與吧……」喬雁失笑。她雖然唱歌有聲線好聽和不跑調等一系列優點,不過公正公開地客觀評價的話,在歌唱方面的造詣也就是個普通KTV水平,說能參加穆庭專輯的製作實在是誇得太過分。

不過說起來,穆庭的這張專輯她的確從頭到尾都有參與——創作與譜曲階段她去探過班,錄製MV她也參與過一首,就連素材選擇與采風階段他們都在拍戲的深山老林裡碰見過……如此算來也的確能算是全程跟進,特別鳴謝也不算特別誇張。

而且穆庭到底很有分寸,用了化名不會讓公眾多想,有心人也差不多會知道,喬雁本來想批評他一句胡鬧,想了又想卻還是難以忽視心中那一些搖曳的喜悅,於是只是莞爾笑笑,就將這個問題揭了過去。

「你這次專輯成型這麼早啊?三月初就出來了,去年不是四月初才給我?」她問。

「去年其實也是這個時候做出來的……不過關係遠近不一樣,拿到的時間肯定也就不一樣,今年你是第一份。」穆庭坦率地回答,習慣性地開始報備求誇獎,「明天就要專輯發布會了,還是在去年的老地方,你能不能來?」

「嗯,能來。」

穆庭知道喬雁正在拍戲趕進度,這個時候肯定不可能空出來一天去參加自己的發布會,他也就是那麼一說,完全沒意識到喬雁已經答應,還在賣力地爭取福利。

「去不了的話要不要在今天就給我一個愛的……嗯?」穆庭頓了頓,突然又驚又喜地轉頭看她,「你陪我去?!」

「嗯,是啊。」喬雁點頭,那邊劇組今天的最後一場戲已經拍攝完畢,道具場務開始收拾東西,陸陸續續有下工的人來休息區稍作休息,喬雁和他們一一打過招呼,拎起自己的包站起來。

「知道你要在那裡開發布會的消息,官網上看見的。」她柔和地笑著,現出淺淺的酒窩,朝顧蜚聲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因為最近趕戲趕得還比較順利,所以就跟顧導提過趕出一天假期的事情。我們演員基本上每部戲都是允許一兩天有事請假的,正好我還沒用過,再加上也趕了戲,顧導就同意了。」

「走吧,穆少爺?」她輓住穆庭的胳膊,兩個人並肩向外走,「怎麼都不說話,想什麼呢?」

「我在想……」穆庭深吸一口氣,發自內心地說,「顧導真是太懂了,感謝顧導,我決定給《清君側》的主題曲寫四個版本……」

「那你的演唱會排練?」

「加班!加加加!」

————

話雖然是說要陪穆庭過去,不過喬雁按照自己規律的作息起床洗漱穿戴好時,離穆庭發來的他到會場了的消息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所幸是穆庭太早而不是喬雁太晚,喬雁出門的時候還沒趕上這座城市的早高峰,幸運地只是小堵了一下,而沒被徹底堵死在路上。

她從後門進入會場的時候前面已經在開始排隊進場,來到二樓後台的時候每個化妝間裡都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鬼叫聲。喬雁謹慎地穿行過這些群魔亂舞的房間,正經過一間化妝間時有人推門出來,兩人猝不及防地打了個照面。

喬雁:「……」

喬雪:「誒誒誒姐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在拍戲嗎?!哦哦哦你來了真是好好好,他們剛才買的早餐好吃哭!我去看看誰那兒還有給你搜刮一點……」

她一連串的話說下來也不覺得累,說到吃的就立馬興致勃勃地擼起袖子打算去別的房間來次大掃蕩,被喬雁及時拉住衣領,看上去隨時一副撒手沒的樣子。

「在劇組趕了戲,今天特意空出一天過來。劇組離這裡比較近,昨天就沒有回家睡,直接在劇組那邊過來的……穆庭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可能還沒來得及和你說。」

她簡潔地解釋了一下,轉而稍稍揚起眉問喬雪:「所以說起來你怎麼在這裡?我也沒聽說你要過來。」

「我?我來幫忙啊?商晨說這邊人手不夠讓我過來湊個數,我想了想覺得反正假期也沒有什麼別的事,就過來幫忙了啊。」喬雪高高興興地回答,化妝間裡的人聽到門外的響動,叼著包子探出頭來。

「怎麼了喬雪……哎喲大嫂你來了?」商晨衝喬雁很有精神地打了個招呼,喬雪一眼看見他嘴裡叼的包子,在喬雁還沒來得及說出任何話之前,就率先把話題歪到了早點上面。

「你那兒還有沒有早餐了?」喬雪問商晨。

「沒啊,就嘴裡這一個了……」商晨說著又咬了一口,「哦,半個。」

「等等,難道說你剛才還沒吃飽?」他以懷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喬雪,「你為什麼能吃這麼多,你脖子以下全是胃嗎?」

「就你話多。」喬雪捂著額滿臉嫌棄,揮揮手示意他趕緊走,「我姐還沒吃早飯呢,你去各個化妝間搜刮一下,有吃的都拿過來。」

「哦,好。」工作室這一幫人和喬雁喬雪姐妹倆都很熟,不過和喬雪明顯熟的更親昵自然,對喬雁則還保持著對大嫂的基本尊敬。於是商晨老老實實地點點頭,叼著剩下的半個包子挨個化妝間敲門去了。

喬雁:「……其實我吃過早飯了。」

喬雁滿含深意地看向喬雪:「小雪……」

喬雪茫然:「啊?怎麼了姐?」

「……沒什麼。」喬雁默默咽下已經到嘴邊的各種叮囑,最後只是拉住喬雪的手,鄭重地說,「外面騙子很多,要自己多注意知道嗎?」

「啊?哦,好……」喬雪茫然地點了點頭,不知道喬雁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個。不過這話並沒有什麼不對,她也就痛快地答應了下來。

妹妹大了不中留啊。喬雁站在另一邊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心情沉重地想。

喬雪為她積極地徵用了李瀟的化妝間化妝,李瀟剛畫好就被喬雪趕了出來,頂著漂染了一縷金色頭髮的造型在走廊裡彷徨片刻,最終不知道擠進了誰的化妝間,隱約又傳來一陣鬼哭狼嚎。喬雁這次不上場,是以只是簡單的畫了個淡妝,穆庭按著她發的消息找過來時她已經不在化妝間裡,正掀起二樓後台的幕布一角往下看。

這個動作何其熟悉,去年差不多同樣的時候,他們也曾在同樣的地方,共同看向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穆庭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喬雁回過頭來,示意他一起往下面看。

「看到了嗎?布置和去年的不大一樣。」她仔細地將不同的地方一處一處指給穆庭看,「昨天剛好看了去年的照片,所以印象比較深……好用心的感覺,你看,這是你今年一次採訪裡提到的最喜歡的動物,四角的那幾束花裡就都是扎著絲帶的玩偶。」

「哪兒呢?哦看到了……」穆庭把幕布一角又拉開些,兩人一起湊過去看,「挺可愛的,散場之後我拿一束回來……誒你看到了嗎?那邊。」

嗯?喬雁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會場中代表著穆庭的紅色熱烈張揚鋪天蓋地,而兩人視線卻落在了懸在半空中的四條氣球彩帶上。

這四條氣球彩帶以會場中心為中點,下面懸著穆庭的巨幅海報,從中點向會場四角分別拉出一條氣球彩帶。說是彩帶倒也不算,其實主體依然全都是穆庭的應援紅色,不過兩人身處二樓角落,離氣球彩帶近些,有一條更是拉到了他們的腳下。

所有鋪天蓋地的紅氣球都被細細的藍色絲帶系著,其整齊劃一程度,顯然是應援會有意為之。兩個人同時低頭看去,一時都不知該作何表情。

在這樣的單人興致的專輯發布會上,帶著別家的應援顏色一同布置其實並不常見,就算網上的CP炒得再火熱,總也有個人粉會對這樣的情形大為光火。穆庭的粉絲們顯然也對這樣的事情心知肚明,但依然做出了這樣的布置,顯然只是單純的希望能讓穆庭高興。

因為兩人在錄製《終極戰鬥》時,曾經有得知行程的粉絲前去應援探班。當時喬木夫婦CP黨勢力正是如火如荼的時候,因為穆庭有對喬雁的幫助與告白在先,所以兩家粉絲的關係一直都還不錯,探班也選在了同一天。

當時兩人正一起出著任務,先來探班的是人數上更為龐大的穆庭粉絲群,以穆庭的親和程度,每見面一次都能穩定的多圈一波粉,這次也自然氣氛融洽無比,喬雁因為和穆庭有共同任務在身,也就沒有刻意迴避,言行舉止都很得體。

而後來喬雁的粉絲在另一個地點前來探班時,她如何得體如何溫柔親切無需多談,攝像機和粉絲們卻共同忠實記錄下了,在看見代表喬雁的藍色出現在視線中的瞬間,穆庭的臉上露出了怎樣一個溫柔至極的表情。

這樣的鏡頭自然不可能在節目中播出,算起來當時見到這樣畫面的粉絲也並不很多,各種社交平台上流傳的同樣不怎麼廣,但後援會顯然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個細節的布置,都完全比照著穆庭的心意與喜好來。

我們喜歡你,所以你喜歡的東西,你喜歡的人,我們也會喜歡,雙手捧給你看。

現在距離發布會開始還有一小段時間,粉絲們對於現場的布置也還差一個收尾。穆庭的粉絲們爬上踩下地繼續布置,檢查之前的布置是否妥當,有個姑娘檢查懸掛的四條氣球時無意識地抬頭向氣球盡處看了一眼。

喬雁和穆庭同時嚇了一跳。

然而這時候已經晚了,姑娘在看到他們時愣了一下,而後頓時尖叫起來,會場裡的眾人都嚇了一跳,紛紛看向聲音的發源處,繼而隨著她的視線方向看了過去。

很快,更多的人就加入了尖叫的行列,喬雁在第一個姑娘尖叫起來的時候下意識便要馬上迴避,卻被穆庭按住了手。她怔了一下,隨後明白過來穆庭的意思,定了定神後,也開始和穆庭一樣,帶著明亮的笑意向樓下揮了揮手。

拉開幕布的縫隙只夠兩人露出頭,穆庭一隻手牽著喬雁,伸出空著的另一隻手向下揮了揮,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將食指豎起在脣上。

粉絲們漸漸安靜下來,他清了清嗓子,笑著將胳膊搭在欄桿上,他在更靠角落的地方,粉絲們能看見他的大半個身子和喬雁的頭,她們興奮地仰起頭看著穆庭,等待著他發出聲音。

「離開場還有一會兒呢,我這就被你們發現了,太失敗了,這樣是現場有掌管流程的主持人,不得把我罵到再也不敢出現在發布會上啊?」

粉絲們善意的哄笑成一片,穆庭的發布會向來沒有過主持人,這樣的調侃沒有任何惡意。穆庭等粉絲們笑過之後,接著又開始繼續:「更多的話等會兒到台上去跟你們說,現在手邊沒話筒,沒大屏幕,有沒有好燈光能讓我顯得更帥氣——」

「這個人大家都認識。」他側過頭看了一眼喬雁,轉身對粉絲們笑著介紹,「喬雁,本來應該在拍戲的,結果我開發布會心裡比較沒底,畢竟我這麼單純又年輕——你們不要笑——就拉她過來鎮場子了,剛才本來想偷偷看一眼你們,沒想到這麼快就暴露了,還是你們厲害。」

「還是想跟大家說聲謝謝。」穆庭說,一道幕布隔斷樓下,樓下是他的粉絲,此刻全都在仰著頭看他說話,而幕布之後,他牽著他的姑娘,此刻正站在他旁邊,笑靨如花。

「今天要跟大家說個消息,」穆庭說,「籌備這個計劃很久了,一會兒就跟大家說明,現在讓我們先稍等片刻——我去準備一下,大家一會兒見。」

幕布放下,粉絲們在發出陣陣輓留的聲音之後,懂事的沒有跟上前來。穆庭拉著喬雁往前面走,牽著的手一直沒有放開。

「什麼感覺?」他問。

喬雁偏頭想了想,輕輕莞爾。

「你記不記得以前有一次你給我打電話……嗯,我們第一次傳緋聞那次,你問我怎麼對我們傳緋聞的事情反應那麼激烈,是不是因為凱星平時沒有這方面的炒作和宣發。」

「記得啊,印象特別深刻。」穆庭回想起當時情景,也笑了起來,「你當時連「我一直當你是朋友」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我問你說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我感覺我們不合適所以我們還是做朋友吧」,你居然還默認了。」

「是啊,當時還沒有現在這樣的心思,但已經開始覺得不合適。」喬雁牽著他的手慢慢地走,作出個類似回憶的表情,「我當時說……我現在要人氣沒人氣,要作品沒作品,緋聞這種東西錦上添花增加關注度倒還好,但如果是因為它出現在公眾面前,那未來想摘掉炒作的帽子也太難了。」

「雖然我一直覺得自己有紅的面相,但是客觀來說的話,穆庭,我現在的確還沒有正大光明和你的任何方面牽扯在一起的資格,你是我的貴人,以後可能很多方面我都會受你幫助,但最開始的這一步,怎麼從這個廝殺激烈的圈子裡掙扎出頭,不能靠任何人幫忙,我得自己走。」

「你感覺到了嗎?」她語氣輕鬆地笑著說,「我在一步步的朝你走啊。」

現在以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的這番話,是當初用了不知道多少的努力所換來的,最終澆灌成型的花。她與穆庭都深知這點,因而現在也格外珍惜,珍惜對方的努力,珍惜自己的心意,珍惜現在的成績,更珍惜一路上所收到的所有善良的、真誠的、美好的祝福與期許。

感謝這個世界,也感謝你。

雖然現在喬雁已經被粉絲們發現,不過兩人商量了一下,喬雁今天還是沒有上場。一來是因為露面還可以說是朋友來友情鎮場,但若是上台的話估計會被問個底朝天,最後還是決定不多冒險。

二來喬雁不過是客串出場,穆庭這次發布會是正式邀請了嘉賓的,喧賓奪主不是那麼回事,何況這次的嘉賓與他們彼此也都熟悉——穆庭這次的主打MV自己沒有參演,共同合作的是鋒辰的新人王沐雪晴和凌宇的人氣小生林承驍。

這幾個名字聚在一起之後,使得這次會面的畫風有點嚴肅活潑過了頭。他們引起騷動的時候林承驍和沐雪晴還沒到,又過了一會兒兩人才卡著遲到線姍姍來遲。站穩化完妝喘口氣之後,第一句話異口同聲,有志一同地抱怨起了不分早晚的嚴重堵車。

「在路上滯留了好幾個小時,等得煩心死了。」沐雪晴在吐槽完糟糕的交通之後,迅速就自然而然地把怒火波及到林承驍身上,「都怪你,你昨天怎麼不定這邊的酒店?這樣早上就不會這麼狼狽了。」

「昨晚你收工的時候太晚了,我又有事情,你一個人過來這邊我不大放心。」林承驍老老實實地回答,態度良好,有一說一,熟門熟路,顯然已經摸清楚了沐雪晴的脾氣。

「哦。」果然,沐雪晴想了想,哼了一聲,決定原諒林承驍的失職,「那這次就算了,下次機靈點懂嗎?」

「懂懂懂。」林承驍好脾氣地點頭,在旁邊四下看了一圈,指指那邊的長椅,「離我們上場還有一會兒,不然你先去那邊坐一下?這麼高的高跟鞋,站著很累吧……」

「一個人坐在那裡顯得多傻?」沐雪晴眼都不眨地否決了這個提議,而後倒是向那邊走了過去,「你過來陪我一起坐!」

「好……你要水嗎?旁邊有自動販售機。」

「可樂。」

「早上喝這個不太好吧……橙汁怎麼樣?」

「可樂!」

「可樂不行。奶茶?」

「好吧奶茶……」

穆庭和喬雁在一旁聽得興致盎然,林承驍買完奶茶路過他們,衝他們聳了聳肩。

「她就那樣,小脾氣多……」他壓低了聲音跟她們說,顯然不想讓沐雪晴聽見,「怎麼說都不聽,我也拿她沒辦法……我們沒耽誤你事兒把穆庭?」

「放心吧,沒有。」穆庭好笑地拍拍他的肩,一副兄弟我理解你的樣子,「解釋這麼多幹什麼,沐雪晴我們又不是不認識。還有你明明就樂在其中,還擺出這麼一副苦兮兮的樣子幹什麼,拉仇恨用的嗎?」

沐雪晴和林承驍,因為錄製《終極戰鬥》而結緣,穆庭和喬雁對個中內情知道得不算清楚,但兩人意外的合適般配倒是有目共睹。沐雪晴嬌蠻直率,林承驍穩重木訥,在一起的確妥帖又互補。

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性格能力,長處短板,全都無所謂好與不好,遇見了那個對的人,你的一身毛病,也是千般好。

兩人不光合適,發展還很迅速。《終極戰鬥》錄製前還是素未平生尚不相識,年前就已經公布了戀情。而今雙雙出演穆庭的新專輯主打歌MV,一方面是因為穆庭工作室延續了專輯與不同娛樂公司和合作的傳統,原本去年就該輪到軒霆,結果因為姚曼欣的自作主張而推遲了一年,機會落到了沐雪晴頭上。

而另一方面,無論是因為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久了,還是因為有了個靠譜穩妥的知心人,沐雪晴雖然演技還是頗受詬病,但對待演戲與娛樂圈的態度明顯都要比以往端正許多。就比如昨天,她拍戲拍到了晚上十點多,今天在擁堵的交通裡準時出席了穆庭的新專輯發布會,放在以往,都絕對不像是她會做的那類事。

這樣的沐雪晴就顯得比過去那個一場戲NG二十遍的廢柴要順眼多了。穆庭人雖然恃才傲物了些,但是該有的氣度胸襟一樣不少,和沐雪晴的那點衝突還不值得他記成愁,這次眼見著沐雪晴的發展方向越來越正,他把新專輯的主打MV交給沐雪晴,也不覺得過分擔心。

至於林承驍這個搭檔就是從炒作CP的角度考慮的了,加之凌宇也是一個值得合作的公司,是以兩人也在今天準時出現,為穆庭發布會站台。

不過就像林承驍說的,離嘉賓上場還要等好一會兒,加上不用上場的喬雁,三人坐在一邊看著下面的舞台,上面已經擺好了工作室眾人的樂器,鍵盤架子鼓一應俱全,舞台上的燈光驟然暗下,而後亂晃的光點打至一處,剛才空無一人的架子鼓前已經坐上了李瀟,正朝下面的粉絲微笑著揮了揮手。

隨著粉絲呼聲的愈演愈烈,樂手們也都依次各就各位。李瀟、宋歡、卓度、商晨、穆庭,五人依次亮相之後,隨著李瀟一聲鏗鏘有力的架子鼓,這一次的新專輯發布會表演階段正式開始。

這是首偏搖滾風格的歌,五人畢竟不是專業樂隊,這也不是演唱會的舞台,是以並沒有誇張的動作和張滿的表現力,每個人只是在投入的做著自己的事情。穆庭很喜歡這類歌曲,平常聽的基本上都是這種風格。喬雁換了塊地方站著,這種的穆庭是她所陌生的,然而這樣興致高昂又熱烈的神情又讓她覺得熟悉。

那是一種真正喜歡與傾心投入時臉上才會顯現出的光芒,她在一些人臉上見過,或許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開場表演秀過後,燈光重新亮起,穆庭依舊和從前一樣,一個人站在舞台上,有時也蹲下,有時還像現在這樣盤腿坐著,與粉絲隨便聊聊。

他們難免聊起剛才見到喬雁的話題,穆庭對此的反應是笑了一下,攤手錶示無可奉告,在粉絲一片失望的叫聲中突然話頭一轉。

「剛才跟你們說過,等下上台時有事要說,你們還記得吧?」他問台下的粉絲們。

「記——得——」粉絲們拖長了聲音開心地回答,穆庭也像是被這樣的氣氛所感染,坐回椅子上,轉身示意了一下工作人員。

粉絲們屏息翹首看向舞台兩側的大屏幕,上面很快顯示了——

「一場演唱會。」

歡呼與喊聲快要掀破屋頂,穆庭簡單地介紹了參與方式與相關內容,這是他出道以來的第一場演唱會,以前只發單曲的時候沒資格開演唱會,後來鋒辰娛樂太子爺身份曝光之後事情又反而麻煩起來,而今終於挑了個不早不晚的好時機,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

「所有的這些成長、進步與轉變,願意與大家一同分享。」

當天的發布會進行得異常成功,結束時還有粉絲徘徊在會場裡,久久不願散去,好在後勤疏通足夠強力,總算平安地辦完了這場發布會。一群人聚在一起吃了頓飯算作慶功宴,飯後穆庭送喬雁回片場,回去的路上喬雁想起演唱會的事情,偏過頭來問他。

「演唱會具體是什麼時間?」她問,之前雖然在行程表上看見過,不過當時具體月份日期並沒有填寫,她也沒刻意問起過,是以一直知道得不算很清楚。

「六月份。」穆庭回答,走在她的身邊,擋住三月初料峭的春風,「《清君側》殺青之後的那個月,殺青之後就來我這兒吧。」

————

「殺青之後就來我這兒吧——」

蘇憑拖長聲音重複一遍,而後看向喬雁:「然後你就又調了段檔期給他……我以為你們倆中間他是忠犬啊,為什麼你也開始有這種傾向了?」

「你要是始終把付出和收穫放到天平上比對衡量,那會找不到女朋友的。」喬雁莞爾,坐在休息區收拾著劇本,用夾子把已經演完的部分夾到一起,「我知道你追求者眾,你要是真想和她們發展一下的話,那怎麼玩當然隨你。」

「不過要是那個你想追求的人的話……」喬雁夾好夾子,抬頭衝他笑笑,「別等來不及了才開始後悔,蘇憑,有機會就抓緊點吧。」

「別像《清君側》裡的許忘一樣……人可以為自己的聰明而自傲,但不能以為別人就全都愚笨不堪。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愛情容不得欺騙,不如簡單一點。」

《清君側》這部電影中,許忘的轉醒是整部電影的一個轉折點。

在許忘由昏迷至轉醒之前,他是錦嵐心心念念的王夫,相濡以沫的枕邊人,加之纏綿病榻,身世凄苦,將錦嵐的憐惜與心疼賺了個十成十,她雖不至於因為許忘而壞事誤國,卻已經是將心中殘存的所有柔情盡數交付與他。

而在許忘昏迷轉醒之後,第二日清晨,錦嵐調了一批新的小廝來供許忘挑選,轉告他身邊只清禾一個到底不夠周密,讓他再挑幾個帶在身邊。

而他看了一會兒,只留下了最不起眼的一個,支使清禾去領當月新到的茶葉,殿中唯余兩人之時,許忘起身泡了杯君山銀針,斂目輕聲開口。

「若不是見過你的真容,恐怕還真是認不出你。」

「耐得住寂寞,抓的準時機,出手即成,毫不拖拉……你倒是讓人,驚喜的很。」

「公子謬讚。」那人輕巧作了個揖,抬起頭時往臉上一抹,已經從那般不起眼的模樣變成了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不是那余尚書家的長公子又能是誰?

「余尚書是怎麼回事?如斯配合,倒是奇怪。」許忘泛著些許青色的指節扣住白瓷杯,殿前之人早已自行站起了身,占了張好椅子舒服地坐著,聞言泛起一個譏誚的笑意,帶著些許奚落地搖了搖頭。

「行事那日,恰趕上余巷也有此意,想著趁宮中巡衛力量薄弱時將自己的小兒子推銷進宮裡。不過是借個東風,想不到卻著實頗為好用。只可惜錦嵐翻到了余巷這裡便就此罷手,不然還可以撈些別的好處。」

「過猶不及,小心弄巧成拙。」許忘淡淡提醒,在木犀露出個滿不在乎的笑容時似不經意般提起,「余尚書也算養了你這麼多年,盡心盡力,你若是下不去狠手,倒也未嘗不能理解。只是這任務……」

木犀不甚明顯地僵了一下,沉默著沒有接話。許忘看在眼裡,脣畔勾勒出些許微諷,吊足了胃口,方才慢悠悠道:「反正你也不過是隻剩一年活頭,恩怨情仇,不如生前了斷乾淨。」

木犀低著頭,陷入短暫的沉默中。許忘也不催他,殿中一時間安靜下來。

安靜下來的時候,殿外卻反倒傳來了一聲輕響。木犀瞬間反應過來:「誰?!」他短促地喝問一聲,迅速從窗外翻出去查看,片刻後回來時手上卻只捏著一點布料。

「讓他溜了。」木犀陰沉著臉說,許忘從他手中接過衣料,兩指輕輕一捻。

「侍衛統領肖湛。」

他鬆開衣料,任其飄落著消失不見,一張臉上毫無波瀾,平和沉靜地重新闔眸。

「殺了滅口。」

————

近幾日,朝堂之上出了幾件大事。

首先是原本被錦嵐禁足的戶部尚書余巷家中長子離奇失蹤,這個出落得一表人才加之文采風流的長子,余巷平日裡最為看重,如今驟然失蹤,余巷整個人都慌了陣腳,不顧禁令慌慌張張出城四處找尋,被仇家近了身,話還沒來得及留上一句便死了,堂堂朝廷重臣,死相竟凄慘涼薄至斯,令人唏噓不已。

錦嵐雖心中詫異萬分,但現在顯然不是表達吃驚的時候。吊唁之日錦嵐親自前往,也算是給這位老臣留了最後的體面。戶部尚書一職缺不得人,錦嵐很快選出一名繼任者,交遞了錦書後便可走馬上任。

而這位繼任者更是短命,還沒有坐上戶部尚書的位子,便已突發暴斃,撒手人寰。

一次若是巧合,兩次便不容忽視了。朝堂議論之聲漸起,因著余巷是得了錦嵐的御令方被禁足,雖最後了違背了禁令方才遇害,但到底用不上三折兩轉便能扯上關係。一時流言蜚語四起,各處人心惶惶。

錦嵐頂著壓力,迅速又派了新的戶部尚書上任,這一任倒是踏實地乾了下來,卻如同拆了東墻補西墻般,似乎承受了太多強壓之下,整面墻終於不堪重負,一寸寸轟然塌陷下來。

朝中重臣開始連番暴斃。

連番的告老還鄉摺子堆滿了錦嵐的書案,金鑾殿上,錦嵐咬著牙接下群臣步步緊逼出的軍令狀,召集了幾個自己得力的朝臣共商計策。幾人依次部署完畢,刑部尚書荊擅不經意間瞥見錦嵐案上的一卷書,腳步立時便頓了頓。

「《驚華錄》?!」荊擅不自覺地喃喃出聲,錦嵐聽見他的話,同樣回身看了眼案上的書卷。她這段時日被朝中一幹事務折騰得心煩意亂,眼底已經有了深深的疲憊與青痕,但在看見了這卷書之後,眉宇間還是不自覺便流露出了些許溫柔之色。

「是王夫要看的書卷,我在御書房發現了這本,想著什麼時候給他送去。」

「王夫要看……」荊擅略帶著些許沉思,神色古怪,「君上可知……有關《驚華錄》的傳說?」

錦嵐一怔,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這卷書……有什麼問題?」

————

當夜涼風繾綣,處理好奏摺,錦嵐單手撐額靠在桌上看他燈下靜淡持卷慢讀,柔軟了眸色眉眼彎彎。

「許忘,你想看的那卷《驚華錄》,我給你尋了來。」

「在哪兒?」許忘眉間神色一動,從書卷上抬起頭來看了過去。錦嵐抽出《驚華錄》向他遞了過去,眉間神色帶著些許好奇。

「在這兒。找是找到了……不過一本如此偏門的地理風俗志,許忘,你怎會想到尋它?」

「事關家母往事。」許忘頓了頓,將錦嵐擁入懷中,闔眸淡淡嘆息一聲。

「那時候我還小,只記得自幼是和母親一同生活,家中除了一座不知如何得來的院子,其餘也別無他物。那時母親偏愛讀這些冷僻些的孤本,生平最愛地理遊記,對一樣東西喜愛得久了,難免總會生出些執念來。」

「這卷書我母親尋了一輩子,至死未曾尋著。以前總是不懂為何母親執念如斯,當年情景,如今想來,怕是多半和父親有關,至於究竟是何關係,斯人已逝,無從知曉,如今尋來,也不過是尋個念想,多謝陛下圓了心願。」

「原來如此。」錦嵐被他擁在懷中,耳畔是他清冷聲線絮語舊時經年,頭枕在他胸膛上聽著平穩的心跳,看不見他此時表情,錦嵐迷茫睜著眼怔怔沒有焦距,羽睫一瞬忽的落下淚來,只覺心痛如絞。

「你不知道女人到底會以怎樣的執念對待她來之不易的愛情。你娘她未必對那個男人與什麼卷冊有哪些執念……一直緬懷著的只是她那時最好的愛情,到死不願清醒。」

既然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許忘,你怎麼依然能無動於衷為我編織一個同樣虛幻的夢境,讓我一步步走向致命的陷阱,你怎麼能狠得下心?

「王夫要尋《驚華錄》?」

「尋《驚華錄》……又如何?」

「無礙,只是大越昔年有傳言稱《驚華錄》乃大越金戈之脈,得之可逆國運。傳說雖多無稽之談,但《驚華錄》中著有大越之秘倒似乎確有其事,據稱是以遊記之形寫於卷上的兩闕詞,此等傳說之古早,先王大抵都未曾聽過,臣家中數代鑽研古籍,故嘗聞得此事。」

《驚華錄》中有一首地理遊記的詞不假,本身卻並非一本風物志,而是卷實打實的兵書劍錄。

一冊掉包後的書卷,以其作底道出的迎合謊言的真實,到底能有幾分真?

「許忘……」

止不住的淚水似要抽乾全身力氣,抬手抓住他的前襟,閉上眼慢慢攥緊。

「我們……絕對不會走你爹娘的老路。」

我是這大越的女王,許忘。

怎麼可能……放任自己沉浸在一個華麗的噩夢裡,一輩子逃避現實下去。

————

《清君側》拍攝至此,已經進行了劇本的三分之二。

整個拍攝過程要比想象中來得艱難一些,喬雁各種各樣的角色演過不少,但女帝這種角色因為其特殊性,平常的確難以碰見,這還是第一次嘗試駕馭這種剛柔並濟的上位者形象。好在她出身歷史系,對這樣的角色揣摩還算頗有心得,磕磕絆絆的也就這麼一路演了下去。

好在她與蘇憑關係確實不錯,配合也很默契,少了許多配合間的難題,而蘇憑在演員的自身修養方面,也的確是個足夠優秀的楷模,交流中並不藏私,對於經驗的分享與提點都很坦誠大度。喬雁記著這份好,《清君側》一場場的演下去,人物性格的複雜性與掙扎狀態,劇情的轉折性與戲劇性也都一一浮現,每一天都是個新的開始,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又是一天初始,劇組照常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時間進入到五月,片場也已經是融融的青蔥□□,雖然與戲中時節不同,後期特效工作艱巨,然而看到好風景心情總要好上一些,這也是人之常情。

喬雁早早到了劇組,與同劇組的人熟稔地打著招呼,上好妝換好戲服後便開始坐在一邊看劇本。中間顧蜚聲來找她確認過一次今天的分鏡,化妝師來給她補過一次妝面,道具師過來跟她要了個簽名,她把昨天拍完的十頁劇本和之前的夾到了一起。

等到時間差不多到了該開工的時候,喬雁收起劇本,四下環顧一圈,才發現從早上到現在一直隱隱覺得不太對勁是什麼原因。

這個劇組的男主角不見了。

平常這個時候,蘇憑也是該和她現在一樣在這裡翻劇本的,這部戲是女主視角,他偶爾清閒時會在旁邊看看視頻,或者打擊一下喬雁,總之每天準時準點打卡報到,風雨無阻,喬雁還曾經請過一天的假,蘇憑卻是這幾個月來一天都沒有遲到早退過的。

所以今天他這是去哪兒了?

「蘇憑人呢?」她四下找了一圈,錯愕地去問過來給她補妝的八卦小能手化妝師。

「具體的不知道。」化妝師沉吟了一下,猶豫著說,「不過……也許和今天的頭條有關?」

喬雁頓了頓,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連忙翻出手機打開社交頁面來看,被首頁上的頭條新聞驚了個猝不及防,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楚冰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