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醜聞

韓氏料理完兒子婚事,回到公主宅中,我與梁都監把最近發生的事逐一告訴她,她大感驚訝,直指楊氏大膽,對公主無禮之極,從此後,但凡駙馬母子出現在公主面前,她均寸步不離,駙馬與楊夫人進呈公主的食物她都會命小黃門先試過。駙馬看在眼裡,自然頗為尷尬,加上那日之後,公主面對他的臉色尤其難看,猶覆寒霜,完全不理不睬,他自覺沒趣,也儘量迴避著不見公主。

楊夫人覺出韓氏對自己的提放,也是大不痛快,明裡暗裡常對韓氏冷嘲熱諷。

八月中韓氏為公主整理換季的服玩器物,見去年公主用的定窯孩兒枕擱於櫃中沒有再用,便取出來對公主道:「我看今年公主榻上換了磁州綠釉刻花枕,這孩兒枕好好的,閒置著很可惜。我兒子剛成親,公主若不再用孩兒枕,不如便賜給我兒子和新婦罷。我也想請公主賜他們這個好綵頭,讓他們來年給我添個胖孫子。」

公主看了沒看便答應了:「你喜歡就拿去罷,我閒置的那些衣裳器物你也可以再挑挑,若有你新婦能用的只管拿去用,就算我賞她的。」

韓氏喜不自禁,再三謝過公主後便又去挑了些服玩器物,送到公主面前請她過目,並請我作一下記錄。公主也只瞥了一眼,對她說:「都不是多貴重的東西,不必記錄了,你找兩個小黃門,直接送回家罷。」

韓氏又詢問般地看看我,我也對她含笑道:「既然公主這樣說了,郡君直接帶回去便是。」

韓氏連聲道謝,我隨後命人包裝好這些物品,吩咐兩個小黃門,在韓氏下次回家時候幫她送過去。

她決定次日回家,那天陪公主進過晚膳後才出發,天色已晚,因她家在公主宅後方,她便帶了小黃門從後門出去。而出發沒多久,其中一個小黃門便匆匆跑回來找我,說:「國舅夫人截住韓郡君,說她私自偷公主宅中的東西回家,正在後門罵她呢。」

我立即趕過去,果然見楊夫人正咄咄逼人的要韓氏出示公主賜物的憑據,韓氏氣苦,紅著眼睛反覆辯解說公主面賜,並無憑據,楊氏不聽,堅決不許侍從放行。

我上前將公主賞賜的過程向楊夫人講述了一遍,她只是冷笑:「我就知道郡君會搬來你這大救兵。韓郡君與梁先生情同母子,這些年來,誰出了事都會為對方遮掩,今日自然也不會例外。」

我和顏道:「夫人若不相信懷吉所言,不妨親自去問公主,看賜物之事是否屬實。」

「公主?只要你梁先生在公主面前說一句話,死的都能變成活的,沒發生過的事,公主自然也覺得是發生過的了。」她靠近我,在我耳邊一字一字地道,「你說我在她的酒裡下了藥,我倒想知道,你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或者,種了什麼蠱。」

我默然直視前方,置若罔聞。她沒有再糾纏器物的事了,但冷面掃視著我們,帶有示威的意味,片刻之後才轉身離開。

我感覺到,她一定派人暗中監視著我們,欲尋出錯錯處借題發揮。於是,我也多次告誡公主身邊的侍從侍女務必處處小心,切勿生事,但不久後,一樁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

翌日,我正在梁都監那裡與他議事,忽見楊夫人帶著幾名家僕進來,而其中兩名家僕還押著一位衣冠不整的侍女,我定睛一看,發現竟是笑靨兒。

梁都監也頗驚訝,立即問楊夫人:「夫人這是為何?是笑靨兒冒犯了你麼?」

楊夫人自己走到主座前款款坐下,這才開口:「都監別誤會,公主的人,我哪敢動她分毫?適才我路過張承照住處,不巧看見笑靨兒正從裡面出來,就是這副樣子,邊走邊系裙帶,那粉面含春的模樣真是美呀,我算是大開眼界了,所以就請了她過來,讓兩位梁先生都看看,一同欣賞欣賞。」

她明顯是指笑靨兒與張承照有不軌之事,而笑靨兒也未反駁喊冤,只是低頭嚶嚶地哭,我大感不妙,與梁都監相視一眼,見他也是神色凝重。

「此中或有誤會,夫人可問過他們兩人?」梁都監斟酌著,先這樣問。

楊夫人一瞥笑靨兒,回答說:「我也怕有誤會,所以特地進去找張承照,想問問他,看他們剛才是在下棋呢,還是投壺呢。不料才推門進去,那小子看見是我,立即抓了件衣服拔腿就跑,還光著兩個膀子,鞋都穿反了,現在也不知上哪裡躲著了,不過,卻在床上留下了點東西,我讓人帶了來,請二位過目。」

言罷她側首示意,立即有家僕上前,揭開一個布袋,嘩啦啦地將其中事物倒在我們面前的案上。我們粗略看了看,見其中有幾幅春宮圖,兩三個類似玉清給公主看的那中瓷粉盒,一瓶小藥丸,瓶身上也繪有秘戲圖,其中最觸目驚心的是,一個木製的男性器官。

張承照一向輕佻,常與侍女們調笑,而笑靨兒平日也不大穩重,兩人做出這等假鳳虛凰的事倒也不出奇,何況笑靨兒如今這神情,等於是默認了。

我趕到羞恥,也因此事覺得惱怒,臉上像是倏地著了火,開始發燙。楊夫人看著,又勾起了她那無溫度的刻薄笑意,故意問我:「梁先生,依你之見,此時該如何處理?」

我說:「稍後我會把張承照找來,聞名緣由,若此事屬實,自會觸發他們。」

她卻不滿意,乜斜著眼睛瞅我:「那若他一天找不回來,你便一天不處罰?這醜事他們肯定做下了,人證物證俱在,就算張承照過來也賴不掉。如何處罰還請兩位先生當機立斷,乘早決定,免得拖久了,怕是有人會多加猜測,生出些不必要的流言。」

梁都監便問她:「那夫人準備如何處罰他們?」

楊夫人一指笑靨兒,道:「先脫了這小賤人上衣,抽二三十鞭,再捆好手腳,讓她跪在院中示眾三日,張承照找回來,也一樣處置。三日後再將這事報呈宮裡,是殺是剮,任憑官家做主。」

笑靨兒一聽,立即放聲大哭,邊哭邊哀求我與梁都監救命,我聞之惻然,便對楊夫人說:「此事尚未查清,再說他們兩人皆是宮中之人,案情須先報呈帝后,再請他們遣入內侍省的都知前來處理,在此之前,不宜對他們施以刑罰。」

她卻不依不饒:「尋常人家的男女若有通姦之事,都會被抓起來遊街呢,何況是宮裡的人,這穢亂宮廷是天大的罪,當然更應該嚴懲示眾……」緊盯著我,她加重語氣,特意強調後面的話,「殺一儆百。」

我擺手,仍好言相勸:「未經審理便為他們定罪,且如此懲罰,必會使此事彰灼於中外,徒惹非議。夫人容我先找到張承照,查清事情經過,若真有此事,我自會請後省介入審理,按宮規為他們量刑定罪。」

她呵呵一笑:「梁先生如今也怕人議論這等醜事了?竟如此維護他們。」笑容漸漸斂去後,她對我側目而視,道,「前日駙馬說個詞給我聽,我覺著挺有趣,但今天又把那詞的意思忘了,現在想拿來請教先生,請先生再給我解釋解釋。」

稍作停頓後,她說出那個詞:「兔死狐悲。」

後來那一瞬,我保持著沉默,但卻聽門邊有人作答:「我不知道什麼是兔死狐悲,只知道有人狐假虎威。」

是公主的聲音,她緩緩入內,身後還跟著張承照和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