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退至門外,丫鬟們面面相覷。

昨晚少爺慘叫一聲之後再無動靜,連水也沒要,可是方才分明見他與那美貌女子在碧紗櫥中衣衫不整……這是怎麼回事?

內臥,余塵行坐於床沿,斜著頭打量對鏡梳頭的女孩。

「我可是男人,就躺你旁邊,你居然睡得著,還睡那麼香,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害怕?」他問。

她看他一眼:「害怕的人應該是你吧?」

「有意思,我有什麼好怕的?」

「怕死。」她言簡意賅。

「白虎剋夫,我又不是你夫君,我那是看你可憐。」

余塵行將外衫一勾挑肩上,吊兒郎當走至她身前:「我承認好奇你想做什麼交易,但那只是好奇,還不如你的身體來得有趣。」他倒了杯茶放她手邊,「這是雙槐巷的三進大宅,丫頭僕婦以及護院都是可靠的老人,庫房還有不少綢緞,這裡是一千兩,每個月還有一百兩零花錢,喜歡什麼首飾我給你買。」

說完,他將一踏銀票墊在她的胭脂盒下,總結:「買你一年,真不真心無所謂,讓我快樂就行,一年後你想留下也行。」

余塵行暗暗觀察若有所思的女孩,驕傲什麼呀,來找我難道不知會發生什麼,對付這種丫頭就得先搓搓她銳氣。

他特好奇她接下來的反應。

可能會哭,那他自會抱她說一些好聽話。

也可能絕望,就更好辦,再給她幾張銀票,不過不能給多,一定要慢慢的,一點一點給,一次餵飽了她,她就不肯餵飽他了。

當然更可能是憤怒,那就怒唄,她還能把他怎麼著?若是敢動手,他就親的她上不過氣。

余塵行得意的揚起下巴。

看來他沒少用這種手段勾搭女孩子,做起來當真嫻熟。

女孩沉默片刻,才慢慢道:「你可能是誤會我與良驍之間的關係,我跟他睡覺不要錢。」

什麼意思?余塵行警惕的看向她。

「但是你,就算給錢,嗯,其實我也沒興趣睡。至於你對這場交易有多少興趣,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不妨等到明日再說。」

莊良珍神色如常,不見悲喜,若不是她還在眨眼睛,余塵行都要懷疑近在咫尺的女孩是否只是一尊琉璃像。

但是,適才你說啥,我給錢你都不屑跟我睡,莊良珍,你,你……簡直欺人太甚!!

「氣死我了!以前我是給良驍面子才讓著你,現在看我怎麼收拾你!」他黑臉來回走兩圈,解開腰帶就往她身上撲,手臂卻悄悄用力支起一半身子,以免壓傷她,「你這利嘴真是生生氣死個人,老子吃了它,說不定大補。」

可她目中無情,不閃不避,落在他何處,那一處的肌膚便如火燎,然後她又看向他的眼,明明他還什麼都沒做,心口卻瑟縮了下,只能梗著脖子瞪她:「你,看什麼看?」

「難道你做這種事還不准女人看?」她問。

余塵行語凝,推開她,迅速掩好衣襟:「算你狠,我不喜歡白天,哼,晚上你等著瞧。」

說完又充滿惡意的模仿她說話的語氣:「我跟他睡覺不要錢!哈哈,跟他不要錢,我看是他睡了你不給錢吧。」

莊良珍指尖一頓,那個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將她玩弄股掌之中,像野獸一樣的傷害她。

「余公子與其跟我一個小女子鬥嘴,倒不如快些準備今日的賽馬會吧。」

他這才想起今日還有賽馬會,不禁悲憤。

……

今日的賽馬會其實就是為佳陽甄選駙馬舉辦的。

余塵行的母親乃江陵良氏的二姑奶奶,也就是良驍的姑母,父親則是賢寧長公主生的榮平郡王。

他出生顯赫,又有一副好皮囊,但老天爺是公平的,怎會允許一個人的人生這麼完美。長公主府極度惡劣的婆媳關係已經不是秘密,一個是良氏千嬌百寵的二小姐,一個是金枝玉葉長公主,誰都不是好惹的鳥,湊到一起,不是你掐我便是我掐你,掐到最後,長相酷似生母的余塵行都被祖母不待見。

身為嫡次子,一出生就與承爵無緣,好不容易爬到右軍都督府的正四品都督僉事,大哥余塵驄竟仗著祖母的疼愛爭搶原本內定給他的佳陽公主。

這個男人看似風流不羈,實則清高自負,就算是為爭口氣,他也不會讓余塵驄得到佳陽。

但賢寧長公主也早有防備,怎會允余塵行奪了內定駙馬的風頭,為此專門為余塵驄準備了一匹叫閃電的戰馬,光聽名字就感覺超厲害,而余塵驄這個人恰好又有點騎術。

余塵行感覺贏的幾率極為渺茫。

「我幫你贏。」莊良珍篤定道。

雖然他很想贏,很想殺殺余塵驄的威風,但還不至於迷信一個小丫頭。

「我才發現你這張小嘴吹起牛來也很可愛,要不幫我也吹吹?」他下流十足。

「余公子,」她說,「這不是吹牛,是能力。而你,是不會拒絕與這樣的能力合作。」

余塵行哈哈笑。

莊良珍選擇沉默,結局會證明一切。

余塵行抿著笑,突然啄了她額頭一口:「小丫頭片子。」

「我幼時極愛小松鼠,哥哥為我捉了許多。」她忽然娓娓道來。

「你還叫他哥哥?」余塵行提醒她。

「他是我哥哥,現在的不是。」女孩神情鄭重,繼續說道,「小松鼠很可愛又羸弱,落於我鼓掌之中為我所擺佈,那時我只覺得對它一腔喜愛,時常捧在手心親吻,如今境遇竟與它們差不多,想來也是報應,余公子信報應麼?」

如今她是他掌中的小松鼠,忍受非我族類噁心的親吻,她說這是她的報應。

可這分明是在噁心他呀!

余塵行氣個仰倒,還有更噁心的要不要試試?他捧住那張小臉一口吮住她的嘴,那麼小,剛好夠他一口,吞下腹才好呢!可是親著親著,他所有的怒意竟都化成了綿綿的疼愛與憐惜。

她喉間一窒,余塵行慌忙鬆口:「你,你別嚇我,你怎麼了?」

她俯身抑制不住的乾嘔。

……

丫鬟們捧水的捧水,端盆的端盆,過程卻沒有一絲兒響動,不一會兒便收拾妥帖。

余塵行氣結,他娘的,還沒真幹就開始嫌棄老子!

「外面風大,在家休息吧,不必與我同行。」他甩著鞭子憤然離去。

「沒有我,你贏不了。」

他嗤笑一聲。

「咱們醜話說在前面,輸了之後我心情可能不太好,你又恰好在我身邊,我會幹什麼就不用明說了吧。」

她的回應是微微扯了下唇角,恰似一個不屑的笑,但眼底沒有笑意。

上了馬車,她又睡下,彷彿永遠也睡不夠似的,聽見余塵行喊她名字,才睜開惺忪雙眸,余塵行看了她一會:「小松鼠都這麼愛睡覺?」

馬車漸漸停下,下人上前撩起錦簾,他下意識的為她擋住一陣拂面大風。

賽會就設在萬春山下的鶴鳴馬場。

為了這場盛會,萬春山已經提前半個月清場,這日更是四處戒嚴,甚至出動了五城兵馬司的人,五步一亭,十步一崗。

甫一邁入場地,漫山遍野的楓林濃艷似一串榴火在天地間怒放,一路走來清香漫然,莊良珍默默的接了一片落葉,紅色的,有著清晰的脈絡。

余塵行是一個優秀的獵人,享受遊戲的過程。他一點也不著急逼問她來找自己的真實目的。

有求於人的是她,最後迫不及待說出來的也會是她。

無非是為了他的權勢,不管想做什麼,都與良驍脫不了關係,女人啊,真是一群擅長嫉妒的小東西。

不過她很聰明,至少懂得利用他還不算傻。

所以是要他幫她爭寵?聽起來很可笑,但不能否認只要他想,確實能讓她在魯公府過的好一些,至少比那謝二好許多。

或者利用他對付良驍……有意思。

余塵行暗暗失笑,抬眸看向她,怔了怔,那一瞬正好有樹影篩下一片淡然天光,落在她幾近透明的側顏,好長時間,他失了神,想起昔年餘家祖宅的晨間,有艷色丁香在綻放。

他問:「樹葉有什麼好看的,想不想要十八學士,綠魁或者五色美人?」

莊良珍搖了搖頭:「我不喜歡花。」

「哪有不喜歡花的女孩,那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你不說話。」

……

今年的賽會共有十一場,第十一場是總決賽,取前十場的榜魁。

每場開賽前可在鶴鳴樓下注,猜中榜魁除了拿回下注的本錢,還能得到以這筆銀子為基礎的翻倍賞錢,長公主管這個叫「賞錢」,既好聽又風雅,免得那群酸儒御史再去皇上跟前嚼舌頭。

此外今年還增加了新花樣,如果有人同時猜中總決賽的榜魁與亞魁,賞錢翻的可就不只兩倍,而是十倍。

以一注最低五十兩來算,賞錢便是五百兩,即便是對一群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達官顯貴而言,也是一筆不錯的零花錢了,沒錯,只是零花錢。不過哪個出手不是一百兩,五百兩,甚至一千兩的,可以想像,一旦翻了十倍將是多麼可觀的數字。

然而只要猜錯其中一個,不但血本無歸,還要倒貼鶴鳴樓八注錢。

好刁鑽的規矩啊,但也好有趣的樣子,非但沒有嚇退一幫公子小姐,反倒吸引了更多人前來下注。

當大家忙著下注的時候,余塵行正在馬廄轉悠,這裡有上百匹戰馬,質量參差不齊,就看挑的人有沒有眼光了。

余塵驄牽著內定好的閃電好不得意,路過余塵行,笑道:「二弟可要加油,我們總決賽見。」

余塵行以扇敲了敲額頭:「一定一定。」

看你還能淡定多久。余塵驄含笑離去。

「龍睛虎目,神光內斂,好厲害的一匹馬。」莊良珍輕撩帷帽薄紗,又將那馬仔細端詳一番。

「呵,你也知道厲害,是誰吹牛幫我贏的?我問你,滿場下來可見有一匹能勝過閃電?!」

莊良珍搖頭:「沒有。這裡的不行。」

「所以……你是耍我咯,信不信我回去騎你?」

「我說你贏就一定贏。」她的聲音柔緩卻沒有任何情緒。

余塵行一把扯過毫無防備的女孩:「我這樣欺負你,你都不生氣?」

但他萬沒想到她是這樣的輕,被扯得踉蹌幾步撞進他懷裡,縱然她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但一個女孩子這樣跌進男人懷裡,應會難過吧?

他用力擁緊:「沒人看見,不會丟臉的。嘿嘿……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這樣抱一下,沒想到今日終於如願以償。」

「可憐。」她說。

「是呀,真可憐,你明知我喜歡你喜歡的緊,卻偏偏不給我碰。」

「不是你可憐,而是佳陽。」她語氣呆板,似一道沒有起伏的直線,「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你,可憐,命也。」

余塵行的花心是有目共睹的,佳陽不可能不知道,卻忍耐多年,足以證明對他有情,但對駙馬人選中途換人沒有任何表示,明顯就是要嚇唬嚇唬他,可惜他不懂,一點也不懂女人的心思,枉他沾花惹草這麼多年。

關你何事?余塵行斂起笑意:「你還不是也喜歡人渣,若不是他,你會變成這樣?」

我花心,他不也負心薄倖!

余塵行敢這麼說就不怕她哭。

哭啊,使勁哭!但你若不哭……今晚我便放過你。他抿緊唇角。

然而恐怖的是,她竟平靜沉默,絲毫不為所動。

「我既做過有眼無珠之事,自是不怕被人恥笑的。」女孩子頓了頓,慢慢道,「正因為見識過人渣,才能在第一眼看出一個人究竟有多爛。」

他終於相信她是良驍帶大的,罵人不沾血。

「你!暗!諷!我!是!爛!人!」他指著鼻子吼。

她不置可否。

「莊良珍!你以為你誰啊,你……」他今天這一肚子的火都不知因何而起,反正火很大很大,他氣的胸口起伏不止,忍了半天才吼道,「我究竟哪一點配不上你?」

她思索片刻,不解的反問:「你覺得自己哪一點配得上我?是下流無恥還是恬不知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