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鶴鳴樓的賞賽雅間坐了一群女孩子。

「阿月,大家聽說你從上谷回來,一早兒就在這裡盼著呢,此番你可不划算,錯過今年的花燈會。」一屋子鶯鶯燕燕嬌笑。

她們爭先打招呼,又爭先的為鄔清月讓座。

江陵良氏、泰康余氏、東歌鄔氏、陳郡謝氏,大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鄰座的女孩搶過丫鬟手裡茶壺,親自為她斟了一杯:「咦,怎不見阿珊與你一道過來?」

阿珊也就是謝蘭珊,排行老二,提起那謝二鄔清月便一肚子火,她黑臉的速度太突然,嚇了獻慇勤的女孩子一跳。

「我們在上谷發生了一點不愉快。」沒想到她居然開口,一屋子女孩豎起耳朵,可不是要仔細聽著,上谷啊,良家二爺就在上谷呢,聽說今年年底可能要調任,毫無疑問的,以他的資歷與門第,一準兒進五軍都督府,家裡的兄長都在議論這事兒,據說一個正三品的官兒是跑不了的。

天哪,正三品!

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就是正三品,又是魯國公的世孫,便縱是皇子也不一定有他風光吧。

可不是沒他風光,有的人啊,一降生吶命就是這般的好,爵位還有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排著隊的送上來,即便是個無鹽男,恐怕也有數不清的女孩子排隊要嫁他,更何況他的模樣……女孩子們想起去年女兒節那個匆匆而過的年輕男子,不禁羞紅了臉。

鄔清月橫了一眼羞怯的女孩,心中暗暗鄙夷,不過是表面風光罷了,表哥吃的苦豈是你們能想像的。可她一想起那謝二,想起那天清晨,即使已經過去了數月,心中依然像是吃了蒼蠅般噁心。

賤婢!

她拿她當姐妹,她卻睡了她男人。

然而比賤婢更賤婢的莊良珍……好不容易平緩過來的鄔清月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上谷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魯公府卻一點動靜都沒有,是了,魯公府幹嘛要有動靜,不過是一個賤婢,別說懷了孩子,就是生一窩,也沒人鳥她,不求名分願意給表哥生孩子的女人能從京都排到蜀南。

暗暗啐了一口,鄔清月陰著臉道:「在上谷那幾個月可真是把我噁心透頂,這世上總有一些不知自愛的賤婢,自以為是。」

女孩子們面面相覷,這是在罵誰?難道是謝二,她倆不是關係最好的麼?

「好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鄔清月翻個白眼,女孩們立刻乖巧的應和,紛紛找話題湊趣。

聊著聊著,大家不免對良驍好奇,鄔清月被伺候的心情愉悅,便大發慈悲的透露兩句:「原定的兩個月前表哥就要回京,後來發生了點狀況,如今他人在武靈,可能還要遲幾個月才回吧。」

是去找那賤婢!

為了賤婢竟然用那種語氣對她說話,如今連調任也推遲,她不由擔心老太君現在的心情。

不過一想起那賤婢早就……鄔清月掩口偷笑,懷個野種還以為能上天呢,算她有幾分自知之明,帶著親爹的骨灰連夜逃走,不知偷了表哥多少好東西。她覺得就該派人過去斬草除根,可二伯母心善,認為不必跟一個玩意兒過不去,由她滾吧。

若不是二伯母慈悲,就憑她還想離開上谷?

走了一個眼中釘,眼下還有一個。

謝二主動認錯,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莊良珍陷害的。

不管是不是被陷害,事情已成定局,比起謝二,謝三才是最噁心的。

她暫且原諒謝二。

阿月!謝二感激涕零的抱住她。

阿月,你不知道那賤婢九歲就跟在驍哥哥身邊,還要驍哥哥帶她回魯公府,真是不要臉,你可千萬別讓她回去啊,那晚,那晚驍哥哥一直在喊她的名字,發現我不是她就,就……謝二掩面痛哭。

還有,你可一定要小心我妹妹,謝三就是條不叫的狗,如今二夫人喜歡她……京都這邊也在準備議親。

鄔清月面含微笑,彷彿在聽女孩子們說話,雙手在袖中不斷捏緊。

……

已經斷斷續續有參賽者來馬廄挑選戰馬。

此地不宜吵架。

余塵行將莊良珍扯進馬場的茶水閣,發著狠道:「對,你說的都對,老子是爛人,還下流無恥,但別忘了是你,是你主動找爛人,那還驕傲個什麼勁?我勸你怎麼伺候良驍的就怎麼伺候我,只有我舒服了,才能有你好日子過。至於你跟他有什麼恩怨,關我屁事?」

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莊良珍斜著頭看他,鬥嘴贏他也沒意思,反正一開始她就知道他有多爛,來找他也知會發生什麼,但只要幫她踏進不可一世的魯公府,這點爛也算不得什麼。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大人在看一個撒潑耍賴的小孩。

「吵架不是什麼好事,你看我們爭執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還是抓緊時間挑選良駒吧,我為你挑一匹最好的。」

這語氣真像是在說:別鬧了,擦擦眼淚,大人買糖給你吃。

余塵行嗤笑,斜看上方:「行,去吧,你去,我看你能挑出什麼鬼!」

他連同行都不屑,直接指了一個胥役:「去,陪這位牛小姐挑,她要什麼你就給什麼,動作慢一慢小心我削你腦袋。」

胥役脖子一縮,一面點頭稱是一面引莊良珍前去。

……

余塵行這個人火氣來得快去的也快,閉目想了想,冷靜下來的心立即又吊了上去,她人生地不熟的,又那麼漂亮,即便戴著帷帽也不安全,早知如此真該給她多安排幾個丫鬟。

莊良珍身邊僅跟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小丫頭仔仔細細的攙扶她下台階。

胥役領了余大人的吩咐,自然畢恭畢敬,正要引她往馬廄方向便聽這位牛小姐開口:「不必,這裡的馬我們已看過,去其他地方吧。」

「參賽的馬都在這裡,沒有其他地方。」胥役心裡想,哪來的土包子,難道不知鶴鳴馬場的戰馬都在這裡麼?

「不是還有那裡沒看?」這個年紀的女孩聲音都脆生生的可人。

但她手指的地方一點也不可人,胥役耐心道:「那是野駒苑,顧名思義裡面的馬是瘋的,至今還未馴服,傷人無數。」

「我知道那是野駒苑,請問賽馬會是否禁止野駒苑的戰馬參賽?」

「沒有。」

「那我們就去那裡挑吧。」女孩子蓮步輕移。

這丫頭腦子不好吧,挑這種馬給余大人騎,是嫌命長了?就算余大人敢騎,也沒人敢去牽啊!胥役急出一頭冷汗,一面吩咐人通知余大人一面上前阻攔:「姑娘請留步,聽您口音不像本地人,您大概還不知鶴鳴馬場的野駒苑有多危險,就連我,平時也不敢靠近,它們發起瘋來能把人踩地上生生刨個稀巴爛。」

「不是有圍欄麼?」

感情您就只是進去瞅瞅啊?胥役抹了把汗,在前面引路。

莫名其妙的女孩子。但他就是個奉命行事的,她想怎樣就怎樣咯,只要不惹事便好,反正是余大人交代的。

小丫鬟春露抿了抿嘴:「姑娘,這裡的馬跟野馬沒兩樣,聽說每年都有馴馬師受傷,待會子……您……您就看看哈,不能摸。」

少爺把挑馬的事交給你,你這是挑馬嗎,分明是要找死啊,別的不怕,可千萬別耽誤了少爺賽馬的時辰。

莊良珍不會耽誤余塵行賽馬,一雙明亮的眼眸微微睜大,左右打量兩人多高的圍欄內每一匹戰馬,有的在散步,有的在吃草,有的只是發呆,看上去無比安逸又寧靜。

但給這些野馬添草料的小廝無不是小心翼翼,且還隔著圍欄。

「別看它們現在各個很安靜,一摸就發瘋,沒人敢騎的。」胥役道。

女孩子似乎沒有認真聽他講話,腳步頓在一匹紅馬身前。

紅馬額頭有一搓白毛,發現女孩盯著它,眼睛睜了睜,從鼻孔噴氣。

「捨不得捨不得,您別看它,它是這裡最變態的。」胥役急忙上前擋住莊良珍。

莊良珍嗯了聲:「脾氣也挺暴躁,真像余大人。」

是呀是呀,嗯?你怎麼能用它來比余大人,太侮辱人了!胥役暗暗呸了聲,語速放快:「這傢伙外號叫紅毛怪,因為仇恨馴馬師,連馴馬師的狗都不放過,生生咬死過兩隻,它是一匹馬啊,比狗還會咬人。」

哦,還會報復人。莊良珍頷首,目光依然與那匹紅馬交織,紅馬前蹄刨了刨,灰灰叫,鼻孔用力頂欄杆。

「看看看,它這是想咬你。」

不是嚇唬女孩子,事實就這麼嚇人。胥役希望莊良珍見好就收,趕緊走吧,別再耽誤時間。嗯?人呢?胥役一轉臉只看見嚇得不停往後退的小丫鬟,那位牛小姐卻是不見了,待他看清牛小姐正在幹什麼,啊!!胥役摀住眼睛尖叫。

莊良珍拿下帷帽,纖細的身子幾乎不費什麼力就從木門的縫隙擠了進去。

……

余塵行從椅子上跳起來:「什麼!她要進你們就給進?我是要你們伺候她,不是要你們伺候她去死啊!」

他一陣風似的的衝出門。

這本就是一場不公平的比賽,最終榜魁早已內定,他根本就沒指望贏,更不會將贏的希望寄托於她,她幹嘛這麼當真!

莊良珍!

她變了,並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單純又狡黠的小丫頭。

短短一年的時間,完全就變了一個人。

他又想起她像流浪狗一樣來找他的那天,衣衫單薄,像一株搖搖欲墜的白蘭,那麼纖細的腰肢卻有一個微微凸起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