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以他的脾氣,繼續在這裡說話很可能被白點踢死。

莊良珍建議余塵行不如到外面說清楚。

當然得要說清楚,因為他有太多不清楚的東西!余塵行憤然從地上爬起,按著腰翻出木欄,女孩依然像進來時那樣,從中間縫隙擠了出去。

她可真是……真是性情中人。余塵行都找不到諷刺她的詞了。

躲在外面的丫鬟和胥役見他們出來,慌忙上前問安。

「你們,先下去。」余塵行不容置喙道。

兩人又急忙退下,不敢耽擱一息。

其實女孩們眼裡的余塵行一直很有風度,談吐瀟灑風趣,尤其那一管極美的鼻子,襯的雙目幽澈如淵,這樣的人是絕不會對女孩發火的。

但現在,也不知怎麼了,接連失態。

余塵行冷靜下來,找回自己:「你在上谷究竟發生什麼,既然想嫁他還會大著肚子跑?」

這個人一旦正經起來,便有種令人生畏的犀利。

「也不算大事,幾個女孩為一個男人爭風吃醋。」她輕描淡寫道,「遇見你那時我正被人追殺,他們想要我曾祖生前的遺物,我又沒說不給,但他們性子太急了。那是我的嫁妝,娶了我不就是他們的麼。」

良二夫人放長線釣大魚,她將計就計逃走,再晚一步被良驍發現,就真的再無機會。阿爹到底是捨不得她,捨不得她被良驍糟蹋……只給了他們第二卷,便含恨自裁,不過那樣傷痕纍纍的身體,即便活……也活不多久的。

閉目之前,他還不停呢喃:把它放在腦子裡,誰也搶不走,誰也不能碰你。

逃回武靈,那時崔伯伯也不在了,唯一認識的人就是余塵行,不管對方有多壞,至少認識呀,認識就能打招呼,她就那樣衝進驛館。

現在,她不是不敢回去,而是要大張旗鼓的回去。

現在,是他們需要她,有求於她。

余塵行沉默片刻,挑眉問她:「既然要殺你,就永遠不會接受你,這樣回去豈不是找死?」

「不接受就不接受唄,反正難受的是他們。再說想法總要根據實際情況改變呀,現在,他們不會殺我,因為那東西被我放在這裡。」她指指自己的額頭。

所以她明知自己的處境,明知魯公府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明知沒有人會真心待她,還是要回去,為什麼?

余塵行平靜無波的瞪著她,問:「為什麼?」

「喜歡咯,他有錢長得又好看。」

為了榮華富貴還有無法填滿的虛榮竟連命也不顧?

余塵行不信,至少這不是答案的全部,但對方這樣回答,就說明沒有繼續詢問的必要。

「但你是白虎女,誰敢娶你?你究竟是想嫁給他還是毀了他,哦,難道是想毀了江陵良氏,哈哈哈,你怎麼不說你想謀朝篡位?」他說話真是百無禁忌。

「毀掉良氏怎能與謀朝篡位相提並論,難道余公子也覺得那句小兒傳唱的歌謠『良與馬共天下』名至實歸?」

「放肆!」余塵行神情一凜,厲聲呵斥,「原來你真想對良氏不利,你覺得我會放過你?」

女孩子撲哧一聲笑了,這是他遇到她至今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笑,一個算得上笑的笑。

半晌,她才止笑,問他:「我一個身若浮萍的女子能幹什麼,不過是想要好一些的生活,跟一個不那麼壞的人生活罷了。」

身若浮萍的小女子奢望好一些的生活,這才是再真實不過的現實。

然而身若浮萍的小女子在侯門公府生活又何其艱難,否則也不會大著肚子跑出來,所以她動腦筋謀算好處,靠近他這樣有權勢的人,扯虎皮做大旗,尋求保護,真是再正常不過。

除了找他,她還能找誰。

其實不怪她笑,想想自己的一言一行,余塵行都覺得可笑。

但只要跟她在一起,他的情緒便無法控制,以至於想東想西,不著邊際。

「他們不接受你也就不會接受孩子,而良驍又回京都述職,你怕活不到回魯公府那一日,便私自出逃,是在等他回來找你對不對?因為他喜歡你,找到你後你就可以對他訴說委屈,引起他更多憐愛與重視,然後順理成章回魯公府?」

莊良珍哦了一聲。

「可他若對你有心,又怎會任由別人欺負你?」

良驍並不准那些人接近她,但她可以接近那些人啊,否則怎麼逃出來。莊良珍回:「可能我高估自己,其實他沒那麼喜歡我,但他們有求於我,總不能對我太壞。」

「你有病啊!」余塵行吼道,「他對你一點憐惜都沒有,你還要滾回去,你到底有沒有尊嚴?」

良驍把她當成暖床的工具,她還惦記著他,憑什麼?

而他,不就是想跟她睡一覺,還屢次未得手,卻被她罵爛人!

憑什麼?

余塵行竟比當事人莊良珍更憤怒。

女孩子眉頭微皺,看了他片刻,才道:「你才有病。」

……

秋水總算在野駒苑找到了春露,她是余塵行的大丫鬟。

「你躲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少爺呢?」秋水沒好氣的問。

「秋水姐姐。」春露忙施禮,又指了指那面吵的不可開交的兩人,「他們吵架呢,我不敢過去。」

確切的說是余塵行一直在吼。

秋水皺了皺眉,款步上前,對余塵行施禮,輕言細語道:「少爺,賽馬的時辰快要到了,奴婢是來伺候您更衣。」

她語氣不卑不亢,目光始終下垂,絕不抬眸多看一眼。

余塵行用力的吮住莊良珍,堵住那張利嘴,那只按住女孩腦後的手更是用力,彷彿要將她整個人吞下腹。

秋水越來越尷尬,垂目一步一步的往後退,然後轉過身。

她的唇很軟,觸感微涼,目光也沒有溫度更沒有漣漪。余塵行去捏她下頜,似要強迫她張開嘴,那兩片唇竟主動輕啟。

她極愛惜自己的身體,絕不會做無謂的反抗,那樣只會傷害自己。為了感謝這個男人對她的「照顧」,回魯公府那日,一定要送他份「大禮」。

余塵行緩緩鬆開她,心跳到快要無法呼吸,他根本不知自己在幹什麼,神情飄忽的轉過身,疾步離開。

女孩子見他消失,便蹲下吐了兩口唾沫,用手帕擦嘴,再抬眸,他竟站在一射之外看著她,面無表情道:「把馬牽給我。」

余塵行握住鞭子的手都在發抖。

……

我沒看錯吧?胥役拍了下腦門,終於確定這是真的,紅毛怪竟然乖乖的跟人走了,它沒吃錯藥吧?

這太驚人,太不可思議。

所以該如何回稟賢寧長公主呢?

賽馬會開始在即,余塵行交代秋水一聲,便匆匆離去。

秋水走至莊良珍身前施禮:「少爺吩咐奴婢伺候姑娘,有什麼需要還請姑娘差遣。」

莊良珍點點頭。

鶴鳴樓有專門的下注司,人們通過馬的質量和參賽者的能力做出判斷,在此下注。今年買余塵驄者較多,其次是指揮同知家的兒子,騎術也十分了得。

相對而言,余塵行的人氣就顯得一般,主要大家覺得他的馬不夠高大,其次也沒見識過他的騎術。而買他贏的大部分還是女孩子,她們才不管誰的馬好,只認定一個道理:男神是不會輸的。

姑娘不是來下注的嗎?春露睜大眼,莊良珍徑直越過下注司,來到隔壁的悅寶閣,一間類似於外面典當行的雅閣。

「姑娘,少爺吩咐了,不管多少銀子直接報他名號便可。」春露小聲提醒。

「你家少爺的便宜可不是誰都敢占。」莊良珍笑了笑。

鶴鳴樓來往皆貴人,不管什麼鋪面都講究個雅,不能俗,那便也不能跟外面的一樣。

明明是個典當行,偏偏叫悅寶閣,且還真像一間陳設精緻的雅閣。

因為每年下注的額度極大,貴人們也有輸得一文不剩之時,而鶴鳴樓又有概不賒賬的規矩,若想繼續下注,唯有前來抵押一兩樣隨身物品。

沒想到今日還未開賽便有人過來典當。

掌櫃的笑瞇瞇迎上去。

客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絹紗遮面,直接掏出一串沉香佛珠:「一口價一百兩。」

好大的口氣。

即便心底不屑,掌櫃的依然表現出極高的涵養,淡笑:「好的沉香佛珠市價三百兩,目前僅有一串,在大相國寺住持手中,其餘市價均在二十至九十兩不等,姑娘的佛珠成色一般,何以就能值一百兩白銀?」

莊良珍微微歪頭,糾正道:「不是白銀,是黃金,一百兩黃金。」

什麼?

掌櫃瞠目,而莊良珍身後的兩個丫鬟眼睛睜的比他還大。

春露想,姑娘想錢想瘋了。

秋水沉穩,對掌櫃歉意一笑,轉首輕搖莊良珍衣袖:千萬別鬧笑話,悅寶閣背後有靠山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更奇葩,縱使涵養再好掌櫃的都要憋不住了,臉色一冷,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姑娘可能來錯地方了。」

莊良珍嗤笑一聲:「我當京都的悅寶閣有多厲害呢,原來也就這種鑒寶水平。」

說完轉身就要走。

掌櫃的心下一凜,浸淫此行多年的直覺令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言辭過於輕率。

他語調微揚的哦了一聲,問:「姑娘何出此言,常某雖不才,但在悅寶閣也算小有名氣,可是方才觸、聞、觀三次,實在沒有發現姑娘的佛珠有何精妙之處。」

「你只當它是沉香佛珠,就算看一百次也看不出它的價值。」莊良珍將佛珠攤在鋪了素錦的托盤中,「這是龍骨血,一共一百零八顆,只一顆都夠買多少沉香佛珠,一百兩黃金,你知道你能賺多少嗎?」

龍骨血也就是海梅木,生長於高溫海域,長勢極其緩慢,100年左右直徑不過4寸粗,500年直徑22寸,整個大齊,除了皇宮,傳聞只有江陵良氏才有這種木材所製的傢俱,對外人而言,別說是傢俱,就是用邊角料產生的龍骨血又有幾人見識過。

常掌櫃此生雖然無緣得見龍骨血,但早已如雷貫耳。

這就是龍骨血嗎?

傳聞看上去像檀木或者沉香。

再摸摸,好像,好像有點不一樣,不,確實不一樣,更沉,手感更柔潤,常掌櫃汗如雨下,鄭重其事道:「姑娘請上座,此乃稀世珍寶,容小的一點時間去請老掌櫃,也就是小人的師父出山。」

「太麻煩了,我等著下注。」莊良珍道。

「不麻煩不麻煩,只要一炷香時間便可,現在離開賽還有半個時辰。」

說完,常掌櫃一陣風似的的消失。

少頃,只見他氣喘如牛,背一雞皮鶴髮老者前來。

老者一句廢話也不多說,拿起佛珠放於掌心用力搓,又置於一盆甘泉中,最後在西洋鏡下凝視良久,忽然臉色潮紅,呵呵沒上過氣,嚇得常掌櫃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背心,最後抹了薄荷油才清醒過來。

一炷香後,常掌櫃將二百兩黃金兌成兩千兩銀票,遞給莊良珍。

「敝閣願出兩千兩白銀買姑娘死當。」

「可以。」她是第一次典當,還不知分死當與活當,早知如此,她一開始就說死當。

莊良珍揣著鼓鼓一包銀票轉身離去,秋水與春露神情恍惚,面面相覷。

她們不過是窮苦人家出生的小丫頭,有幸被余塵行買了去,一輩子可能都不知什麼是龍骨血、海梅木,又豈能理解莊姑娘開口就跟人家要一百兩黃金的狂妄。

更離奇的是悅寶閣的掌櫃又加了一百兩。

瘋了,全都瘋了!

……

莊良珍自小體虛,良驍便將隨身攜帶多年的龍骨血給她,此物有祛病消災之功效。因男子手腕比女子粗,他還教她如何繞麻花,縮小尺寸。

「這是我母親的遺物,你要收好,不可弄丟。」他拉著她的手,演技相當了得。

「這算定情信物嗎?」她問。

「嗯。」

她從懷裡掏出玉珮:「這也是我家家傳的,給你,定情信物。」殊不知他早就在打這塊玉珮的主意。

無人的暖閣,互訴情腸的男女,還有散發清爽體香的懷抱,他喊她乖乖,發誓會疼她一生一世。可她還記得十五那日他猙獰的樣子,不肯就範。他哄騙道:要不你轉過去,看不見便也沒什麼可怕的。她怯怯的轉身,隨著他靠近「哇」的一聲大哭,驚動丫鬟。他手忙腳亂摀住她嘴,額角不停冒汗:「珍珍乖,再忍一下,很快就好,哥哥疼你。」

她的丫鬟慕桃並不算機靈卻忠心耿耿,聽見哭聲,一頭跪在暖閣外:二爺,您就饒了姑娘吧,求求您……

再加上她總是亂動不肯配合,良驍僵了片刻,輕吻她腦後青絲,低柔道:「沒事了,不哭,我不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