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二房那件事似乎在莊良珍心裡留下一根刺,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卻總是不由自主想起。

這導致在陪良婷安敬香聽經時一直走神。

而良婷安最怕的便是對神佛不敬,唯恐落下報應什麼的,便勸莊良珍先去院中的菩提樹下等她,自己則繼續虔誠的聆聽靜譚方丈講經。

靜譚方丈的禪院除了魯公府的人,從不接待外客,是以魯公府的女眷來這裡也不怕被外男衝撞。

禪院的菩提樹下有石桌石凳,擦的光可鑒人,旁邊有溫著茶水的爐火,還有一汪泉水,泉水甘甜,從山中沿著蜿蜒相接的竹筒汩汩流出,別有一番古拙清雅。

莊良珍拾起黑白二子,慢吞吞擺著,直到良婷安拜別靜譚方丈。

「你這是什麼棋局?」良婷安走過來,乍一看棋盤雜亂無章,但仔細看了下才發現是一局死棋,黑子必輸無疑。

「不過是自己與自己對弈,沒想到您出來的這般早,我一時還沒想起破解之法。」莊良珍實話實說。

殊不知就在她們離開沒多久,這裡便來了一群國子監的學生,自然也包括良馳在內,他們來的比莊良珍等人早,卻因為這裡要接待女客而在另一處禪院等候多時。

不知哪個好動的發現了菩提樹下的棋局,原還以為是哪個臭棋簍子隨便擺著玩的,仔細一瞧才發現精妙之處,看似笨拙沒有章法的白子步步咄咄逼人,而佈局從容又溫雅的黑子卻已回天無力。

這麼不按常理出牌的棋局立刻引起一眾學子的興趣,大家研究半晌也不得要領,便將此局記下,以便回去請教楚老先生。

良馳也在旁默默看了半晌,大家催問他可有破解之法。

倘若連他也沒有,那麼這位設局之人的棋藝恐怕要直逼楚老先生的大弟子了。

良馳學問一向拔尖,但在這方面從不倨傲,會就是會,不會便不會,絕不會因自己比旁人懂的多而看不起人,更不會因為如此拔尖的自己也會被難住而無法接受。

他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想出。」

其實也不算多麼精妙可怕,只不過設局之人刁鑽罷了,回去動動腦筋破解出來也不成問題,主要是現在的他嫌熱人又多,感覺很無聊。

話說回去之後他還真的破解出來了。

那日晚間景色怡人,再加上今年風調雨順,宮裡當即賞下魯公府不少獨一份的好東西,其中光是罕見的水果就有五種:荔枝、鳳梨、楊梅、庵波羅果(芒果)還有一種像橘子但不能吃,酸的人掉牙,可是加了蜂蜜泡水就變得異常好喝的土檸(檸檬)。

三個房頭的人便聚在一起樂呵,品酒品佳果,製造出家和萬事興的一幕假象。

良二夫人和良三夫人再加一個倪嬤嬤陪老太君摸牌,年輕的後輩們則在花廳裡圍觀魯國公與良馳下棋。

花廳燈火通明,三面環水,涼風習習,周圍又染了清甜陣陣的熏香,人嗅著醒神又好聞,蚊蟲卻不敢靠近,熏香附近又擺了十幾盆淹了玫瑰花瓣的冰塊,冰塊徐徐融化,騰起玫瑰的幽香與清涼,莊良珍面上不顯,心底早已驚詫萬分,這種看似很普通的魯公府日常,恐怕就是宮裡的妃嬪也不能隨時享受到吧?

原本她是不想來的,因為良驍今晚在宮裡值夜,但老太君想玩葉子牌,正好拉她湊一桌,只是大家沒想到她的牌技如此之爛,玩了幾圈,良三夫人的眉毛都抽了抽,心直口快道:「我說二郎媳婦,你這樣可不行,顯得好像我們幾個長輩是來騙你錢的。」

可她確實不太會玩這種「高雅」的貴婦遊戲啊。老太君也覺得無趣,便找個借口打發她與三房幾個丫頭去圍觀魯國公與良馳對弈,然後趁機將倪嬤嬤拉上牌桌。

莊良珍離開之後,良二夫人撇撇嘴,吩咐下人:「待會子把二奶奶輸的這點破銀子還回去吧,我們是覺得這點錢不算錢,可她未必,畢竟是小門小戶出生的,萬一回去與二郎告狀我們欺負她,那才是擔待不起呢。」

老太君橫了她一眼:「摸你的牌吧。」

卻說那面下棋的祖孫二人,此時周圍早已圍了不少人,其中包括二房的子女,良駿餘光瞥見莊良珍不由一熱。

而莊良珍壓根就沒看他,立在一群千金小姐和僕婦間,但不知為何,眼睛越瞪越大,似乎是被棋局吸引。

此時此刻魯國公與良馳對弈的正是莊良珍白日留在大昭寺的棋局。

莊良珍也納罕,這不是我設的嗎?

魯國公生平就兩大愛好:馬和棋。雖說他馬術精湛,可惜棋藝與之相比便要遜色許多。

不過遜色歸遜色,這一點兒也不妨礙他在棋藝上的執著,且還不願與一般人玩,只愛與棋藝非凡的良馳對弈。

良馳起了促狹之心,便擺出在大昭寺學來的局,問祖父能否破開?

魯國公絞盡腦汁破了一個多時辰也未成功,且不說成功了,能讓白子再苟延殘喘多走兩步都不成。

眾人皆屏息凝神,各自在心裡一同想辦法。

難得碰上一個精妙的局,激起了眾人的好勝心。

良駿看了看,剛要提醒魯國公,卻聽一道嫩進他心裡的好聽官話兒響起:「祖父何不棄一步讓良馳先走。」

小賤貨!

她跑來幹什麼?

良馳抬眸鄙夷的看向莊良珍,儘管他掩飾的很好,但依然完美的令莊良珍意會出他的潛台詞:賤貨,滾一邊玩泥巴去。

棋藝是一門極為高雅的學問,想要下出雅意和精髓除了天賦還要有一定的物質條件來修身養性。豈是小賤貨能明白的!她沒事湊過來幹啥?

但莊良珍這句話卻引起了魯國公的注意。她不說話,他都要忘了還有這麼個孫媳婦。

平心而論,立在一群世家千金中的莊良珍舉手投足簡直與眾人融為一體,單是這麼看著她,誰也不會聯想到她的身世。

終於被魯公府最有威望與權勢的一個人近距離關注到了,莊良珍沒有絲毫露怯,反倒彎出一抹大方得體的淺笑,畢恭畢敬的福了福身,語氣充滿了敬重又不失家人之間才會有的直接:「祖父,此局只需兩步立破。」

什麼?良馳擰眉瞪著莊良珍,好大的口氣,我想了半天才想出兩步,就憑你……

棋局破了。

良馳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眾人目瞪口呆看向莊良珍。

方纔她說完只需兩步,魯國公就問她哪兩步,然後她看都不看黑著臉的良馳,抓起棋子從容擺上棋盤。

魯國公撫掌大笑:「妙哉妙哉,沒看出孫媳婦竟是個不世出的高手。」

可是良驍的棋藝分明比她還高超啊,難道魯國公不知?莊良珍只疑惑了下,便揚唇笑了笑:「祖父謬讚了。」

良馳不甘心的看了看棋子又看向莊良珍,一時忘了掩飾:「小……二嫂嫂,我花了半個時辰才破開這盤棋,為何你只看了一眼就能……這不合常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棋局?」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釋,也是唯一願意接受的解釋。

保不齊小賤貨有什麼大機緣,遇到個會下棋的,而那會下棋的剛好又知道這個有趣的局,可是莊良珍脆生生的聲音已經穿透他耳膜,打破了他的臆測。

「這個很簡單啊,你居然花了半個時辰才破開?」莊良珍將鄙夷的目光原樣奉還良馳。

什麼叫居然花了半個時辰?良馳被她的眼神激怒,氣的血氣上湧,我們六個國子監的同窗都沒破開呢,你這張小嘴巴倒是一張一合吹的輕鬆!

「二嫂嫂也太輕狂了,難道教你棋局之人沒花時間便破開?」他強忍不快,努力維持溫潤。

是呀,那教你棋局之人是誰又花了多少時間破開的?眾人不免好奇的望向莊良珍,就連魯國公眼底也閃過一絲亮光。

莊良珍與貼身的兩個小丫鬟面面相覷,轉眸看向蔫壞蔫壞的良馳,笑道:「破這個局大約花了一盞茶功夫,而且這就是我無聊創著玩的,沒你所想的那麼厲害呀。」

就這水平還敢號稱魯公府最會下棋的?莊良珍好想吐良馳一臉。

良馳快氣暈了,如果周圍沒人,他就衝過去將她扔水裡。

小賤貨欺人太甚,什麼叫才花了一盞茶功夫,別忽悠人了,他不是不服輸而是對自己的能力有著相當的瞭解,這種局除非楚先生,怎麼可能只用一盞茶功夫?

他憤怒的不是自己輸了,而是小賤貨真討厭,幹嘛出來攪亂他與祖父對弈的美好氛圍,壞了他的大事!

等等,她剛才後一句是什麼?

這就是我無聊創著玩的?

什麼?這是你創的?

良馳瞠目結舌,而其他人也不比他好多少,表情一個比一個豐富。

原來在他們眼裡自己有這樣的棋藝是件令人驚訝不解甚至是驚悚的事?

所以,這裡沒有一個人知道良驍有多厲害,是嘛?

你們還是一家人嗎?這樣都能算血親。莊良珍忽然覺得很好笑,卻不知怎麼了,如何也笑不出,只能目無表情望著良馳。

良馳還以為莊良珍這是在挑釁,不由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