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日影偏移,秋日的白晝一日短過一日,將夜之時祖宅外院的管事房中,姚管事倚著太師椅,若有所思品了口茶。

小廝彎著腰小聲小氣兒的回稟道:「二奶奶這個月總共出去六趟,其中四趟都是去的野荊谷。」

野荊谷便是靠近江陵地界的那片深谷,從祖宅乘最快的馬車來回大概要五個時辰。

姚管事奉命盯著莊良珍在江陵的一舉一動,此刻有點鬧不明白了,她總跑去那邊幹什麼,不會是想聯繫蕭家或者其他賊心不死的家族吧?這點很快就被否定,莫說那些人家很難混進來,這丫頭去哪兒也躲不過良氏布下的天羅地網呀,說白了,別看她蹦躂的歡,只要一日不吐出所有的馬經,便一日蹦不出良氏的控制範圍。

小廝繼續回稟:「那野荊谷深處不是有野馬嗎,盯著奶奶的幾個人親眼瞧見兩匹野馬跑出來,圍著她打轉兒,就好像……好像……跟人一樣呢,見著老朋友打招呼。」

這個不用解釋姚管事已然明白:「這丫頭是厄蠻族後裔,對馬的脾性格外瞭解。」

他覺得有趣的是莊良珍既然喜歡那兩匹馬為何不帶回家中,反而時常不惜長途跋涉前去看望,還當成朋友啦,這些厄蠻族人真是令人費解。

小廝又道:「這位奶奶真是古怪,那兩匹馬兒一看便是千里良駒,這樣多的馬兒縱然放在咱們馬場也是數一數二的頂尖貨,她竟然也不心動。」

在這些人眼裡莊良珍就該將白點和玉青拖回家或者變成一堆金銀才是正常人做的事。

一聽千里良駒,姚管事長長的哦了一聲,不免要起了興趣,「想不到她還有這種機緣。」心裡卻在計較下回一定要跟過去瞅瞅,萬一相中了豈不是為馬場覓得優種馬。

安靜的竹汀院此刻也早已掌了燈,慕桃和春露二人親自在淨房侍奉莊良珍沐浴,實則主僕三人在講悄悄話兒。

她們從接觸玉青開始至今已有一年,每日在莊良珍的授意下學習辨認草藥,搭配以及製作,將那些或常見或不常見的野草深刻的印在心上,別小看這十幾樣方子,隨便一樣都是江陵馬場求而不得的寶貝。

莊良珍寧願挨個的教給他們最看不起的「賤婢」,也不願雙手奉給狠心絕情的老太君,老太君若是知道了怕是不瘋也要氣的吐血三升。

「奶奶,那姚管事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萬一哪天發現了玉青,不知得要掀起何等風波。」慕桃道。

「無妨,咱們等的就是被他發現呢。」莊良珍泡在香湯裡,兩手百無聊賴的把玩著浮在水面的花瓣,「從前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便會與玉青倒苦水,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人類的感情,卻不曾想還能積下這份善緣,它竟主動要幫我,此前我從未想過靠一匹馬來做什麼,不過是要憑一己之力攪得他們大亂,直到陳氏的出現我才發現,這個人的存在實在是障礙,有她在,我就不可能控制得了所有的馬兒。但是玉青可以。」

聲音溫柔,似有一股柔情豪氣直抒胸臆,莊良珍的一雙盈盈水眸熠熠生輝。

玉青用馬兒的語言告訴她,它可以帶著所有的馬兒離開,也可以帶著所有的馬兒回來。

春露垂眸沉吟,怔怔看向莊良珍:「可是奶奶,縱然沒有這片馬場,魯公府也不肯能倒掉啊,不過是損失錢財罷了,更何況他們也不像缺錢的樣子,最差也不過是變成京都普通的勳貴人家。」

她的意思莊良珍明白,這樣固然能極大的打擊江陵良氏,但打不倒魯公府的。

莊良珍目視前方,堅毅道:「倘若換成別人家的馬場或許是打不倒,大不了東山再起,過個幾年還能翻身,但江陵馬場不行,失去天字號馬場,想要翻身不啻於登天。因為他們蓄養的最精銳的戰馬都來自我曾祖父當年的飼養的五花馬,雖然有人認為五花馬便是青驄馬,實則不然,玉青才是純血種的青驄馬,五花馬固然彪悍,奔跑如雷,耐力卻遠不如真正的青驄馬。所以這幾年他們不擇手段,想盡一切辦法暗中尋找真正的青驄馬。」

所以神秘又誘人的天字號馬場關的不過是些血統不純的青驄馬罷了。每培育一代,五花馬身上的優勢便要減弱一些,繼而某些缺點可能就會放大,剛開始並不明顯,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但時間一久就要無法忽視了。否則他們也不會追的莊宜舟滿世界跑。

若是失去這匹精心調養保存下來的五花馬,對江陵良氏而言無疑是釜底抽薪的一擊,縱然他們還有財力東山再起,那時培育出來的馬匹又如何遙遙領先其他養馬世家?

一旦失去了絕對的優勢,也就再也沒有壟斷的力氣,那時根本無須莊良珍出手,皇室的人自然會出面解決,一旦讓皇室的人插了手,瓦解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慕桃撓了撓頭,「可是魯公府好像還是不會受太大影響啊,那些壞人們不還是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嗎?」

莊良珍笑著輕輕推了她可愛的腦門一下,瞇眸道:「沒有不可一世的江陵馬場,你覺得天家還會讓他們繼續不可一世下去?從前有多張揚有多權勢滔天,今後便就要有多低調收斂,魯公府的二房和良閣老府作威作福這麼多年,恐怕不用天家出手,暗處就有無數雙閃閃發光的狼眼等著將他們生吞活剝了。況且天家受了這麼多年的氣,不將他們連根拔起已是給面子。」

可是奶奶,魯公府也是你的家,家沒了,你要去哪兒呢?兩個小丫頭淚水漣漣望著她。

「天大地大,我想去哪兒都成,你們的賣身契和嫁妝我都準備了,足夠你們回鄉里做一個小富婆,雖然是從魯公府拿的,但就當他們借用我莊家經書這些年的租金吧。」

春露和慕桃一起搖頭,能得賣身契和財帛固然很好,可她們又非無心之人,莊良珍是慕桃的恩人,相處的最久,慕桃怎會放心離她而去,而春露對莊良珍,雖不似慕桃那般深濃,但也是真的有感情的,私心裡,她還是希望二爺能與奶奶重歸於好。

否則以奶奶這樣的相貌,到哪裡都不安生的,只想一想余塵行和良駿看奶奶那副恨不能生吞活剝的目光,她就感到絕望,那兩位雖不是善人,孬好也算是動了真情,倒不曾真的害了奶奶,可是這樣的好運氣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有的,萬一遇到個心狠手辣的,這樣一朵鮮花嫩蕊豈不就要生生凋零。

這樣的世道,除了青燈古佛遠離塵囂,莊良珍永遠不可能安寧。

這春露所思所想再真實不過,這樣的美貌又這樣的年輕的女子,若不被人捧在手心裡呵護著嬌養著,前路怎能不堪憂?

女子既不能經商也無法為官,最大的出路莫過於尋得一個珍重自己的良人。二爺算不算奶奶心中的良人,春露無法定奪,但時至今日,所見所感,真的只有二爺將奶奶疼進心裡。

春露抿了抿嘴角,小聲道:「奶奶,奴婢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很多事情單從感覺和所見所聞而發,現在就有一腔話想跟您說,若說的不對,奶奶便立時忘了,千萬別放在心裡。奴婢覺得二爺是對你最好的人,即便……有了那個什麼東珠,也是一樣的,他對東珠固然比對我們這些普通奴婢好,可那也不過是尊重罷了,若是說到寵與愛,也就只有奶奶您一人,因為他看見您的時候,眼睛特別的明亮,您一轉身,那明亮登時就會黯淡三分。您笑和不笑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奴婢無意中發現了這樣的事,便大著膽子偷偷的觀察了好幾回,每一回都是如此,甚至有一次還被二爺瞪了一眼。」

小丫頭說的情真意切,這份只盼著她好的心意,莊良珍又如何感覺不出,只是……她與良驍之間早已不存在原不原諒或者恨不恨的問題,而是彷然無措,面目全非,他肯放她走已是最大的意外,如今她已解脫了一半,而他身邊也有了別人,心中也有著別人,早就回不去了。當然,莊良珍從不懷疑良驍是喜歡她的,很可能還是特別的喜歡,但是不管如何的特別,他的愛自始至終都不夠純粹,從前如是,現在如是……若要問她何為純粹,她也答不全面,只知那感情必定誠摯而滾燙,令人無法忽視並且也再無畏懼吧。

而她,在他身邊,總是充滿畏懼,外表有多堅強,心裡就有多脆弱。

她也深知憑借這般美貌,只要低一低頭,後半生的榮華富貴鐵定是端穩了,但是那樣的話,人生也許更是寂寞,除了外貌,可有人發現她內心一絲一毫的可愛與特別?

又有誰珍重她的靈魂似愛重她的美貌?

當年華老去,真的甘願隱在深宅,將下半生寄托於子女身上嗎?

可是她想爬很高的山,舟行清潺的溪河,看最美的風光。

拋開仇恨,她最是簡單不過,不願與任何人爭,任何人鬥,如此想來,真正的最快樂的日子竟是與父親流浪逃亡的那幾年。

初一過後,祖宅便從裡到外的打掃一番,就連石階上點綴的繡墩草也被下人用濕抹布一棵又一棵的擦乾淨,不染半分塵埃,綠油油的動人。

十八那日,魯公府一家老小浩浩蕩蕩的回到江陵祭祖。

這事朱氏早就與莊良珍說過,原來三房的良馳中了個探花郎,婦人眉飛色舞,彷彿中了探花的是自己的兒。

這倒稀罕。莊良珍暗爽之餘不免有些好奇,良馳那廝固然討人厭,但在學問上確實不含水分,連良驍都斷言他今年極有可能奪得榜首,怎麼又變成探花了?

以良馳的心性定然生不如死吧,所以這趟在旁人眼中形同榮歸故里的祭祖對他而言說不定是精神上的凌遲呢,想到這裡,莊良珍忍不住笑出來。

朱氏也跟著笑:「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呀,所以這幾日我也是忙的抽不開身,若是哪裡照顧不周,良珍你可要擔待一二。」

「堂嬸娘言重了,良珍倒是覺得讓嬸娘費心過意不去。」

二人一番軟語推讓,好不融洽。

果不其然,那日莊良珍隨同朱氏去外門迎接一大家子的時候,沒有從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年輕人中發現牛氣哄哄的探花郎喲,原來探花郎身嬌體弱坐在馬車上呢!

可她卻一眼發現了良驍。

良驍也在看她。

莊良珍下意識的扭開臉,很怕眼睛不由自己控制的洩露出什麼,那麼她害怕自己洩露什麼呢?這個念頭剛湧到了心頭,就被她用力的甩開。

祠堂一派莊嚴素淨,雖然烏壓壓的忽然多了一群人,但自從踏上這裡的第一塊青石板便無人喧嘩,連聲咳嗽都沒有。

族長和一眾長老將魯國公圍在中心,按照輩分依次敬香,作為這場祭祀的中心人物,良馳烏雲罩頂,強顏歡笑,一身銹紅直裰立在長輩面前,那長輩定了定神才滿眼驚駭:「這是四郎呀,都長這麼大了。」

莊良珍心中暗笑,恐怕對方更想說這是四娘吧,哈哈哈!

良馳低頭瞅著兩鬢斑白的長輩,彎身揖禮,唇角微勾,一副靦腆又謙虛的模樣。

大約是她臉上幸災樂禍的神情太過明顯,兩道灼灼的目光射過來,莊良珍一怔,良驍立在晚輩之首,淡淡望著她,她慌忙垂下眼,心頭突突直跳。

繁瑣的祭祖儀式總算結束,一大家子在祖宅的合歡堂設宴,只在中間隔了一道長長的梅蘭竹菊紫檀大屏風,然後男女各佔五桌,熱熱鬧鬧的慶賀一番。

魯公府如今以二房為首,良二夫人自然是這一群女眷裡的中心,皮膚依然水嫩光滑,跟朱氏立在一起,明明比朱氏大了五六歲,看上去竟像是年輕七八歲的模樣,但從容優雅的舉止下面,眼角多少露出了一絲疲態,眾人只當她路上染了風塵,舟車勞頓所致。

其實呢,個中苦楚只有良二夫人自己明白,自打走進祖宅,賤婢的身影就時不時晃蕩周圍,她恨不能命人絞斷那賤婢的脖子,卻還要溫婉慈和的微笑。

良二夫人似是無意的掃了莊良珍一眼。

十幾歲的女孩子還在長身體的時候,真是一天一個樣,不過是一個來月的時間,竟是越發的嬌艷動人,席上不時有女孩兒好奇的打量這位深居簡出的世孫夫人,就是祭祖那會子,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她。

想到愛子看向莊良珍的目光,良二夫人真是又疼又恨,疼的自然是自己的兒,恨的卻是那不檢點的莊良珍。

可是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強行毀了他心中所愛,肯定要壞了母子間的情分,良二夫人不甘心為一個賤婢壞了母子親情,只能先違心的與良駿妥協,暫不找莊良珍麻煩,但那也只是表面上不再找她麻煩。

因為莊良珍是良驍明媒正娶的妻,朱氏自然是想也不想將他安頓在竹汀院。

舟車勞頓,想必很是辛苦。莊良珍吩咐下人將燉好的安神湯端上來,服侍良驍飲用。

他神態如故,並未因三十幾日的相隔而有所波動。

「有人為難你嗎?」他嘗了口湯,聲音偏低偏沉。

莊良珍搖了搖頭,想要問他一些別的事,臨到嘴邊不知怎麼就變成:「你還好嗎?」

「不好。」

嗯?莊良珍眼睛不由睜大,看著他。

良驍將湯水一飲而盡,黑眼睛迎著她的詫異:「你想讓我說什麼?」

「我還以為你會說好。」

「我為什麼要違心的說好?我不好,一點也不好,你讓我怎麼跟你說好?」

這語氣這態度實在是嗆的緊,可他的目光又太過深邃和溫柔,如果右手不那麼霸道的撐在她身側,她或許就要感動了。

良驍凝目打量她,須臾才收起視線,起身前去沐浴更衣。

竹汀院不大,乃三間帶兩耳房,沒有空餘的房間,良驍只能與莊良珍同處一室。立冬後白晝與夜晚溫差極大,而臨窗的大炕並沒鋪褥子,依舊是梅花簟與兩隻秋香色的錦繡蒲團,平時坐著軟硬適中,很是舒適,卻不宜躺身,總不能讓他躺在這些上面連續睡好幾晚吧?

其實良驍壓根不就怕冷,這種天氣躺在炕上睡毫無壓力,但他為什麼要委屈自己,為什麼要替她糾結?

卻說莊良珍糾結了好一會兒,見良驍穿著一身輕軟的薄綢中衣走了進來。

「要不你先去床上將就一晚吧,是我考慮不周,忘了多要幾床被褥。」到底是她這兩日只顧往返野荊谷,竟忘了作為夫君的良驍前來祖宅,定然是要跟她在一塊兒的。

是一個人睡習慣了壓根就沒想過我吧。良驍在心底冷笑。

莊良珍眼仁一顫,被他嘴角一掠而過的譏諷刺痛。是嘲笑她的自私還是不願與她同眠?想了想,這樣確實有些強人所難,雖然他總是睡榻睡炕,但自己那理所當然的語氣委實也有些過分,況且他不見得想睡這張床。她垂下眼睫,嘴角輕啟:「要不我睡炕也是一樣的……」

良驍一怔,扭過臉似是不耐道:「這個以後再說,我累了,睡吧。」

莊良珍瞅著那只伸向自己的大手,遲疑片刻,不再扭捏,將白皙的玉手輕輕放在他掌心,被他立時攏住,兩人皆情不自禁輕顫。

「良驍……」她明顯有些僵硬,硬挺挺的伏在他懷中,當他俯身將她橫抱起那一瞬,她僵硬的就更厲害。

「別怕,只是睡覺,不是睡你。」

頭頂傳來他解釋的聲音,磁磁的沙沉,連著胸腔都有些震動,莊良珍耳朵微熱,一點一點燒起來,身子終於放鬆。

他並未將溫香的佳人放在屬於她的被褥中,而是攬在懷裡看了她一會兒,才閉上眼。

因得了這一句「不睡她」的承諾,莊良珍縮在良驍懷中,嗅到一片熟悉的清然乾淨體息,是淡淡的明惟甘松,偎著他結實滾燙的懷抱,不禁昏昏欲睡。

其實她也沒那麼討厭他的觸碰,甚至是喜歡的,喜歡偎著他。但他放浪形骸時又完全變了個人,什麼都敢做,曾折騰的她又哭又叫,到底是留下了深深的陰影,非一朝一夕便能淡化。

有時候她也會感覺很舒服,但那根深蒂固的畏懼如影隨形,尤其他總是睜著眼,深深的盯著身下的她,那讓她覺得自己猶如待宰的羔羊,這一刻歡愉,下一瞬說不定就要被撕碎,總之,她怕。

羞恥與恐懼如魘般隔開她與他,但她卻又如此的貪戀他的氣息與懷抱。

可是他,抱著抱著總會生些變化。

不知睡了多久,莊良珍迷迷瞪瞪啟開眼睫,撞入他漆黑的眼眸裡。

夜色釅釅的濃,紗幕外只一盞罩了暗色紗罩的宮燈,朦朧的光線與他的氣息織成了奇怪的暗湧,曖昧而危險。

「怎麼醒了,不舒服嗎?」聲音微啞,他低眸打量著她,不等她回答,便翻身壓下,莊良珍驚呼一聲,眼前景致翻轉一圈,原來他以為她不喜歡剛才那個姿勢,便將她轉進左邊臂彎。

其實他更喜歡她趴在自己胸/膛……良驍煩躁的揮去腦中各種奇葩的念頭。

「怎麼連聲招呼也不打,嚇了我一跳。」莊良珍輕輕撫了撫心口,重新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挨著他,下一瞬,神色漸漸凝重,尷尬又無措,幾乎一點也不敢亂動。

「不用管它,那是正常反應,我是男人。」良驍打破尷尬,鎮定的解釋一句,繼而換成平躺的姿勢。

莊良珍面頰一陣一陣的發燙,只得假裝沒在意,慢騰騰的左挪挪右挪挪,可不管如何挪,皆如躺針氈,終於忍不住帶了一絲哭腔:「放開我,不要……」

那只按住她的手猛然一僵,良驍索性撐著半邊身子用力吻住她。

不要怎麼行,他想要她呢!

如尋得芳蜜的蜂蝶,終於飲啜到了日思夜想的花露,他竭力不讓自己顯得急躁,一遍又一遍的輕觸著那花瓣一般的甜蜜,直到她漸漸適應,不再驚慌,癱軟在他臂彎。

「珍珍乖,不疼的……不讓你疼。」他終於可以盡情嘬住那芳香四溢的丁香,剎那間,彷彿有萬千花蕾在十里春樹間次第綻放。

莊良珍顫了顫,粉腮被他貼的那麼緊,視線幾乎被完全遮擋,氣息也不時紊亂,堅持不了太久,便只顧喘氣,壓根就顧不上他對自己做其他的事。

不過他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埋著頭,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拚命抱緊她。

「你勒疼我了。」她很小聲的說道。

他這才稍稍放鬆,含著她的耳珠呢喃:「珍兒,我的好珍兒,別動,別動好嗎,求你了,你別動,我馬上鬆開……」

莊良珍睜大無措的眼,一動也不敢動。

良驍放過她,三步並作兩步的出了屋子,不知要去做什麼。

心跳如鼓的躺了片刻,莊良珍起身去尋他,輕手輕腳的繞過值夜的慕桃。

一陣涼涼的風迎面吹來,她打了個哆嗦,抱著胳膊往前走,院子並不大,繞過幾株花樹便發現了他。

他沉默的立在井邊,腳下是一汪水,清瘦的身形在夜風中挺秀而孤傲。

「良驍……」莊良珍怔怔站在他身後。

似是沒想過她會出來,已經恢復平靜的良驍詫異的轉身,任由冰冷的水珠沿鬢角骨碌碌滾落,濕透的衣襟若隱若現的透明,幾乎能看清他鎖骨的輪廓!

「會,會著涼的。」莊良珍結結巴巴望著他,隱約猜到為什麼。

「你也知道會著涼還出來做什麼?這裡風大,快進屋。」說罷,他脫下濕衣,隨便擦了擦,俯身將她抱了起來。

似是什麼也未發生過,擁著她入眠。

今晚是他失控了,理智上他告誡自己連她的手都不能碰,可是一見到她的人便什麼都忘了,什麼都想碰。原以為抱著她就會很滿足,然而真的抱了才發現更空虛,迫不及待的想要親親她,與她耳鬢廝磨,誰知到頭來除了讓自己更痛苦更乾渴,不曾得到絲毫的安慰,還差點失控。

他不敢想像方纔若是沒控制住強行要了她……現在,她大約又是有氣無力的躺在那裡恨著他了吧?

翌日,莊良珍從自己的被窩醒來,旁邊早已不見了良驍的身影。

那之後幾乎大半天都沒見到他身影,男人們又在外院擺宴,午時西寶送來一套嶄新的被褥,猴兒般跑到她面前,舉著根葉片蔥蘢且掛了好幾隻香橘的樹枝,笑嘻嘻道:「奶奶,這是二爺在橘園折的,給您吃。吃過了您就知道江陵的橘子有多甜啦,二爺還說明日帶您去摘橘子呢。」

原來祖宅南面有一片橘園,正是成熟的大好季節,本是種來供族人遊玩的,沒想到這裡的土壤極為滋潤,結出的香橘甘甜如蜜,自去年得了太后一句誇獎,已經被列入貢品名單,此後開始每年進貢,也算是一件光宗耀祖的美事。

莊良珍剝了一隻,確實很甜,不由會心一笑。

慕桃最喜歡吃橘子,捧著奶奶賞的六隻便與春露分,恨不能現在就跑去那橘園撒歡。

饞丫頭!春露點了她額頭,連忙對莊良珍道:「奶奶,奴婢覺得明日可不能帶慕桃去。」

為什麼呀?慕桃不滿的嘟起嘴。

春露笑道:「也不知是誰貪吃橘子,把那一張小臉都吃黃了,鬧出好大的笑話,萬一明日再貪吃,豈不是落了奶奶的臉面。」

慕桃又羞又惱,追著春露要打。

莊良珍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了好了,如今慕桃長大了,自不會再那樣貪吃。」

下午練了一會兒字,直至手腕酸軟,莊良珍才停筆,喚春露為自己捏捏肩膀,一雙力度微妙的手便搭在肩上,緩緩的捏揉。

這力度和硬度很快引起了莊良珍的警覺,沒有半分女孩子的柔軟。

她轉過頭瞪大眼。

「橘子好吃嗎?」良驍垂眸吻了吻她額頭。

莊良珍眼睛一亮:「我竟不知這裡還有片橘園,若是開花時節一定很美吧?」

他看著她:「美,非常美。」含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