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死在夕鶴九號列車上的人·04

  離開青森署後,吉敷往車站的方向走去。沒有走多久,就碰到位於八甲路中央的一個狹長形的公園。公園內沿著綠地,還有一條細細的水流。

  吉敷在公園裡一邊走一邊想。綜合目前所知的種種事實,事情恐怕就是這樣吧?「夕鶴九號」上死者陳屍的床鋪,確實就是通子的床位沒有錯;但是,死在那個床位上的人,幸好不是通子。

  然而毫無疑問的,這個死掉的女性,一定和通子有著什麼樣的關聯。因為除了同一個床鋪的問題外,通子穿過的白色對襟毛衣,竟然蓋在死者的胸前。由此看來,會不會應該死掉的人本來是通子呢?而想殺死通子的人,是現在躺在青森署的棺材裡的那個女人呢?

  也就是說,已經死掉的女人,原先的計劃是讓通子像死於自殺般地,死在列車的臥鋪上。她拿著不知從哪裡得到的通子隨手寫的便條紙,預備在通子的床位攻擊通子。原本的計劃應該是這樣的:凌晨四點左右,她先把那張像遺書般的便條紙放入通子枕邊的化妝品包包,然後割斷通子的手腕或頸動脈,殺死通子。殺人之後,在四點三十六分列車進入仙台站時,下車逃逸。

  但是,事實上進行時,卻不是那麼順利。通子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兩個人無言地爭奪刀子,結果頸動脈被割斷的人,反而是預備殺人的人。當時通子是穿著那件白色的對襟毛衣睡覺的?還是只是把對襟毛衣蓋在胸前睡覺的呢?吉敷無法明白這一點。不過,他想像那件白色的對襟毛衣是因為被血玷汙了,所以通子把對襟毛衣留在臥鋪上,就逃走了。

  逃走的時候,她只帶著自己的旅行袋,卻忘了放著那支鍍金湯匙的化妝品包包。青森署好像認為兇手的目的是為了偷走死者的旅行袋。其實不然,因為旅行袋是通子的,通子只是拿走「自己的東西」而已。

  臥鋪上的乘客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人了,但是其他乘客因為沒有好好地觀看死者的容貌,所以沒有人知道這一點,都以為死者就是在上野車站上車的那個乘客。因此,青森署便依據「乘客的旅行袋不見了」這一點,認為兇手的目的是盜取旅行袋。

  吉敷如此推理著。

  不過,這樣的推理裡還是有很多疑點。例如:通子被攻擊時,為什麼不大聲求救呢?還有,兩個人拚死般的爭奪刀子,其他乘客竟然都沒有注意到。

  是睡覺的時候突然遭受攻擊,一時驚嚇得叫不出聲音嗎?還有,在其他乘客感覺有異狀前,這個瞬間發生的「意外」就已經結束了嗎?也就是說:刀子反彈划過女人的頸動脈的時間,比通子發出聲音的時間還要快嗎?這就是通子沒有發出聲音的原因嗎?

  那個女人的計劃是列車靠近仙台站時,才動手殺人。雖然推定的死亡時間帶是三點至四點之間;不過,更確切的時間,應該是接近四點的時候。女人必定是在動手殺人的時間逼近時,才拿著自己的行李,來到通子的床鋪前,預備殺人之後,就帶著行李下車逃走吧?

  要殺人的人,應該不可能隨身帶著太大的行李,所以兇手的行李大概只是一個小袋子。但是,現場並沒有那樣的袋子。是通子逃走時,匆忙之際不僅帶走自己的行李,也把對方的行李也拿走了嗎?

  恐怕就是那樣吧!驚慌逃走之時,通子順手把眼睛看到的兩個行李袋都帶走了。可是,就是因為太驚慌了,竟然忘了自己隨身的化妝品包,留下可能成為重大線索的仿鶴造形的鍍金湯匙;並且還忘了那件褐色的外套。

  問題是那件外套口袋裏的車票。那是到達盛岡站的車票。雖然還沒有證實這件外套到底是不是通子的,但是很有可能是她的,因為那張車票是通子的。通子打算搭「夕鶴九號」去盛岡。

  還有一件重大的事實。那就是「夕鶴九號」列車上的乘客服務員的證言:沒有人在仙台站下車。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吉敷認為這個證言是相當可信的。對照這兩個事實,可以導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通子並沒有在仙台站下車。既然如此,她會在哪裡下車呢?吉敷不認為她搭到青森了。

  從那張車票看來,她會不會去了盛岡呢?

  但是,這裡又有新的問題了。通子的車票還在外套的口袋裏,也就是說通子遺失了她自己的車票。車票不見了,是一件麻煩的事,必須向車掌報備、說明。但是,向車掌說明自己遺失車票,就會讓車掌留下印象。這是冒險的行為,是一定得避免的。

  中山表示:「夕鶴九號」的乘客服務員說,那一天列車除了在A臥鋪車廂發現有人死了以外,並沒有發生其他麻煩的事情。

  遺失了車票的通子,是如何繼續以後旅程的呢?如果她確實搭到盛岡了,從仙台到盛岡這一段,她的床鋪已經讓給了死者,她自己要藏身在哪裡呢?「夕鶴九號」到達盛岡的時間是早上六點五十九分,殺人之後的約兩個半小時裡,她不會一直都躲在廁所裡。

  對了,那個女人也有一個行李袋吧!通子在匆忙逃走之際,連那個女人的行李也一起拿走了。躲在盥洗室的通子,發現自己忘了帶走外套與車票時,曾經想回去原來的床位,取走自己的東西吧!但是,因為太害怕,所以最後她並沒有回去。剛才離開時,很幸運地沒有遇到任何人,再折返回去的話,就不一定會那麼幸運了。如果被人看到自己離開床位,並且被留意到長相,那就完蛋了。

  通子想到可以打開那個女人的袋子看看,或許那個袋子裡有那個女人的車票,如果有的話,就可以利用那張車票,繼續後面的路程了。

  於是——該不會是女人的行李裡面並沒有車票,所以通子沒有在仙台下車吧?應該不是。因為那天的「夕鶴九號」並無什麼特殊的事件,所以應該是通子出示了那個女人的車票,進入那個女人的床位吧!雖然有一個女人死在床鋪上,但又有一個女人被迫離開自己的床鋪,所以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異狀,因此才會認定死在床上的,就是在上野上車時的女人。

  慢著!吉敷突然想到:推理至此,好像已經很完善了,其實不然,因為這裡還有不合理之處。

  那就是:那個女人的車票是坐到哪裡為止的?

  因為女人打算在仙台下車、逃逸,所以等到快四點的時候,才展開殺人的行動。如此的話,女人的票應該是到仙台為止的。因此她的床位,可能在B臥鋪車中的某個地方囉?但是——那時應該已經沒有床位了

  過了仙台以後,從一之關開始,新上來的乘客就都不會用到床位了。B臥鋪車的床位只到盛岡,從仙台到盛岡沿途停靠三站,分別是一之關、北澤、水上。過了一之關以後,「夕鶴九號」的車掌就開始收床鋪,在到達盛岡以前全部收拾完畢。所以從盛岡起,乘客不用購買臥鋪的車票就可以進入B臥鋪車廂。因此,車廂內如果有新的乘客,必定是盛岡之後才上車的。通子可以從花捲附近開始,就藏身在客車裡,到了盛岡再下車,並且在車站內補足越乘的票額就可以了。

  慢著,如果想要行兇的女人是A臥鋪車廂的乘客呢?通子不就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仍然潛回A臥鋪車廂嗎?

  事實到底如何,現在實在無法明白。不過,如果在那個女人的袋子裡找到的車票,是A臥鋪的票,通子當然只好回到A臥鋪了。拆除A臥鋪車廂床位的時間比較晚,列車到達盛岡時,A臥鋪車廂內的乘客,應該都還在的帘子內休息,所以穿著白色對襟毛衣,從上野上車的女人已經換了床位的事,或許其他乘客都沒有發覺到。

  但是,車廂內的服務人員呢?或許注意到了。或許通子會為了從仙台越乘到盛岡的事,而找車內的服務人員商量。

  關於這一點,吉敷只要拿著通子的照片,去問「夕鶴九號」上的車廂內服務人員就可以了。但是,吉敷已經連一張通子的照片也沒有了;分手的時候,為了徹底忘記,他把所有的照片都燒掉了,連一張也沒有留下來。不過,想到以後可能發生的事情,自己現在的行動是絶對不能大意的。

  青森署的中山刑警一定還會再問「夕鶴九號」的乘客服務人員吧!到時如果說出東京的刑警來打聽年輕女乘客的事,恐怕反而會將通子逼到不利的地步。

  目前調查單位應該還不知道通子的事。吉敷能推測到上面那些,是因為跑到上野車站,去目送通子搭乘「夕鶴九號」離去的關係。所以除了自己外,還沒有人知道通子也在那列車上。

  但是,那支鍍金鶴形湯匙,遲早會讓青森署的人找到住在釧路的通子。這麼一來,就會發現「夕鶴九號」上的死者不是加納通子,也就是不是其他乘客所說的,「在上野車站上車的女人」。這樣發展下去的結果,就是通子的身份,可能會從被殺者變成殺人者。

  目前的通子好像處於被人追殺的境況當中。發生了這件事後,恐怕連警方也要追捕她了。這五年來,住在釧路的通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捲入這樣的麻煩之中?

  想起通子在電話裡吞吞吐吐的語氣,雖然沒有說出任何求助的話,但是那一句「我想見你呀!」說得好辛酸,像深深的嘆息一樣,從胸中的深處吐出來。她的內心裡,似乎積壓了許多話。事情至此,吉敷終於有這樣的推測。

  為什麼不向我求助呢?吉敷想。那時自己曾經數次提議見面,那也算是一種預感吧?但是,通子為什麼要堅決地拒絶見面的提議呢?如果那時見面了,通子將煩惱的事情全說出來,或許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事情了。因為無論如何,就算拚了命,自己也會保護通子的。

  通子錯了。六年的婚姻生活裡,自己確實疏於照顧她,但是,這並不表示自己對她沒有愛情了。吉敷帶著悔恨的心情想著。男人本來就不擅長言詞,遇到事情時候,就會有「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的心情,或許這種心情也是丈夫間接地對妻子表示愛情的方式吧?

  或許這是錯覺,女人總覺得如果沒有用言語或行動來表示,就無法衡量男人的愛情。其實,不論通子發生什麼事情,吉敷都會隨時以自己的身體擋在通子的面前,以性命保護通子的,應該把這番話說給通子聽的。

  通子錯了。她一直以為只要不麻煩我,就好了。其實不然。為了保護自己最重視的東西,男人是什麼事情都願意做的。對男人而言,那是一種喜悅,根本不是什麼麻煩或打擾。她為什麼要那樣誤解呢?

  但是,最錯的還是自己吧?吉敷想。五年前,他生氣自己竟然想努力地說服通子瞭解這樣的事情,而他又沒有能力以無言的方式,讓通子瞭解。

  通子現在面對的,是相當麻煩的事情,恐怕還會因此而丟掉性命吧!或許現在再來證明自己對通子的愛情,是太遲了些,但是自己還是要努力證明,讓通子瞭解。吉敷想:就算以自己的性命做賭注,賠上自己所有的事物,也要把通子救出來。

  他暗自握緊拳頭,肌肉和關節都發出聲響,然後走向青森車站。

  吉敷心中沒有矛盾——沒有職業道德與愛情難以兼顧的矛盾。他相信這是意外事件,因為通子不可能企圖殺害任何一個人。通子一定是受害人,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是他相信有人要通子的性命。

  要救通子。要弄清楚通子的性命有危險的原因,然後把通子從那個危險之中拯救出來。吉敷的腦子裡,只有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