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千分之一的幸運·07

  河野說:如果還沒有決定晚上住的地方,不嫌棄的話,就睡在這裡。可是因為行李寄放在旅館裡,吉敷便拒絶了河野的好意,回到車站前的旅館。一月三日結束了,假期只剩下一天。

  旅館距離釧路署很近。吉敷打電話去釧路署的時候,牛越果然還在署裡,於是約了牛越一起吃晚飯。

  他們約在北大路碰面,一見到吉敷,牛越就說:「吉敷兄喜歡拉麵和日本料理吧?」然後邀吉敷:「有一家店可以吃到白樺鍋。」

  那家店離北大路有點距離。吉敷跟著牛越走過開著好幾家酒吧的街區,來到幾乎看不到攬客的計程車的地方,才看到那家店。

  一推開門,就碰到有點油污的繩簾,水泥地的地板中央,燃燒著一個大大的炭火暖爐,暖爐的四周以屏風區隔空間,分成數個待客區。不過,這裡沒有有桌子的位子,這倒是很有趣的佈置。客人不多,除了吉敷他們,只有一組人占用了一個待客區。牛越穿著橡膠長靴,他很辛苦地脫掉靴子,選了位於中央的待客區,吉敷也跟進。

  「你穿長靴呀?」吉敷有點戲謔地說。

  「是呀,這種天氣穿這個最好。」牛越回答。

  他們點了日本酒和鯨魚骨小菜。鯨魚骨沾白味噌,是很美味的一道菜。

  吉敷把今天去找小田切、河野和藤倉兄弟的事,說給牛越聽。

  「哦?你今天去找他們了?」牛越說:「結果呢?」

  「我覺得藤倉兄弟的嫌疑很大。」吉敷斷然地說。

  「你認為他們為了保險金,而殺人謀財嗎?」

  「是的。」吉敷看著牛越的眼睛說,而牛越的眼神裡明顯地表示不予認同。這是因為通子的屋內發生命案時,藤倉兄弟有不在場證明的關係。吉敷的心裡當然也很在意這一點。市子和房子死在一號樓的五樓,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這兩位女性死亡的時間點,她們的丈夫——也就是藤倉兄弟,當時並不在一號樓的五樓,而是分別在二號樓和三號樓。這也是沒有疑問的事實。

  既然如此,這對兄弟如何能夠殺妻謀財呢?吉敷現在還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他知道,藤倉兄弟就是他的目標,通子不過是被人利用而已。只是,不知道藤倉兄弟到底用了什麼手法。

  「藤倉兄弟確實有嫌疑。」牛越勉為其難地說。

  「兄弟兩個人中,哥哥一郎應該是主嫌,弟弟次郎是他的幫兇。次郎只是一個混混。」吉敷很斷定的說。他想起一郎沉穩的表情,和以不變應萬變的神態,完全是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樣子。

  「藤倉一郎嗎?他的確可疑。不過,現實上有人因為這個命案而不見了,這個人不是更可疑嗎?」牛越思考再三地說。吉敷趁牛越沒有注意的時候,轉過頭,嘆了一口氣。

  如牛越所言,如果沒有嫌疑,通子為何要跑掉?隨便讓人死在自己的屋子裡,自己本人又不見了,好像一切都聽從藤倉兄弟的安排在行動。通子到底怎麼了?被當成兇手了,也不提出辯駁,她的腦筋裡在想什麼?

  「我在考慮要不要申請通緝令。」牛越的話,讓吉敷一時說不出話來。

  「通緝令?」

  「嗯。」

  「要通緝誰?」

  「當然是通緝逃亡中的人——加納通子呀。」

  「但是……」吉敷頓了一下,才說:「那藤倉兄弟呢?」

  「藤倉兄弟?他們有不在場證明呀!」

  「我知道,但是……」吉敷想反駁,卻找不到可以說出口的理由。例如「死者是怎麼進入一號樓的,這也是個問題呀!」這樣的話,雖然是吉敷心中的一大疑問,卻很難對牛越說。

  吉敷想起剛才見過面的河野。河野一點也不像會說謊的人,對工作的態度也很認真,雖說是老人家了,卻是對工作不會打馬虎眼的人。他說藤倉市子和房子那天晚上九點以後並沒有進入一號樓。吉敷完全相信他所說的話。

  可是牛越顯然認定是管理員河野漏看了當時出入一號樓的人,此時如果和牛越討論兩名死者是如何進入一號樓的,只會陷於各執己見的死抬槓,變成是在爭論河野這個人說的話到底可不可信。

  「可是,有一點我不瞭解。」吉敷說:「如果妻子死了,他們很明顯的可能得到很多好處呀!為什麼不懷疑他們?」

  「他們夫婦都有投保呀。」

  「可是丈夫投的保險可以說是微不足道,投保金額和妻子們的差別非常大。」

  「吉敷兄怎麼樣都認為藤倉兄弟的嫌疑最大?」

  「對,尤其是藤倉一郎。」

  牛越不出聲,笑了一下才說:「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當時藤倉兄弟分別在二號樓和三號樓,怎麼可能在一號樓殺死自己的妻子呢?」

  被這麼一問,吉敷就無話可說了。沒錯,確實是那樣,可是——

  「可以不理會那樣的不在場證明嗎?那不是常理範圍內的問題嗎?」牛越說。他說得沒錯,可是,盔甲武士的靈異照片、在走廊上倒退著走的盔甲武士,都不是常理的範圍內能解釋的事情呀!

  這個案子打從一開始,就不能用常理來解釋,不是嗎?

  「加納通子沒有殺人,她是無辜的。」吉敷說,但是這句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你為什麼這麼說呢?我不明白。既然她是無辜的,她為什麼會不見了?」牛越的語氣和平常一樣,慢條斯理地說著。可是,他說的話的內容,還是那麼不容反駁。

  「要發通緝令嗎?」吉敷好像在自言自語。

  「可能吧!她正在逃亡,這是事實。」

  萬一發了通緝令,從此通子就會變成罪犯,等於被烙下烙印,以後想再婚,就困難了。

  「因為之前只把她列為重要證人,各地方的警署單位並不積極幫忙尋人,所以不得不考慮發佈通緝令。」

  吉敷咬唇聽著。

  「捜查本部的內部一直在要求,希望案子快點有進展,好刺激內部的士氣。署裡面類似的聲音也很強,所以不能一直按兵不動,一定要往外求幫助。」

  「說到有人不見了,藤倉兄弟的姊姊令子,不是也不見了嗎?」

  「她確實也不見了。不過,她和這個命案沒有關係,她沒有殺死兩位弟媳的動機。」

  「動機?難道加納通子有殺害她們兩個人的動機?」

  「加納通子雖然沒有殺人的動機,但是市子和房子卻有殺人的動機。聽說她們的丈夫中的一個人——也就是弟弟次郎,非常迷戀加納通子。」

  因此就認為她可能在過度防衛的情況下,做出殺人的行為嗎?

  「可是,屋內的傢俱擺設都很整齊。一個女人要對付兩個女人,並且在激動的情況下誤殺了對方時,屋內的情形會那麼整齊嗎?……」這些像自言自語的話,已經說過太多次了,吉敷換一個方向提出假設:「或許,或許她們兩個人是自殺的。沒有想過這一點嗎?」

  「如果加納通子沒有逃走的話,這個假設就會被認真考慮。」

  「無論如何都要發出通緝令嗎?」

  「搜查本部內這樣的要求聲音很大,不能置之不理。」

  吉敷反射性地身體向後挪,把坐墊移到旁邊。因為身體退後的力道太強的關係,還撞到了屏風。他跪著,額頭貼著榻榻米。

  他的頭抬起來時,看到牛越錯愕得張大嘴巴。「牛越兄,請暫時不要發出通緝令,再給我五天的時間……不,給我三天就夠了。我像這樣拜託你了。」

  吉敷一生從來沒有這樣求過人,這是第一次。他下意識地額頭再度貼在榻榻米上面。

  「你、你、你這是幹什麼?吉敷兄!」牛越慌張地驚聲說道,也連忙從坐墊上下來,端坐在榻榻米上。

  「怎麼了?你這是幹什麼?太突然了,這不是嚇我嗎?到底怎麼了?」牛越結結巴巴的說。

  「我也不想要這樣,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了。請你不要問原因。」

  「這可不行。我不能沒有理由就延後三日才發佈通緝令呀!」牛越雙手按在榻榻米上說。遠遠地看著他們的店裡的人,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因為加納通子現在不知去向,所以才要對她發出通緝令嗎?」

  牛越點頭。

  「我一定會在三天內找到她,把她帶來見你。如果三天內我沒有辦到,那時再發通緝令吧。」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可是,我在來這裡和你吃飯之前,已經答應搜查本部,明天一早就要把這個送出去了。」牛越從懷裡拿出一個薄薄的信封,是通緝令的申請書。

  「署裡不是希望案情有所進展嗎?如果讓署裡的人有別的行動目標,是不是可以讓我賺取一些時間?」

  「是,話是沒錯,只是……」

  「藤倉令子在青森署的太平間。」

  「什麼?」

  「十二月二十九日早上抵達青森的『夕鶴九號』A臥鋪車廂內,發現了一具女性屍體。青森署現在正在調查這具女屍的身份。」

  「這是真的?」

  「是真的。很抱歉現在才告訴你。我來這裡的途中,曾經先去了青森署,也看過了那具屍體。今天早上我不是問你有沒有藤倉令子的照片嗎?看過你給我看的照片後,我確定那個死者就是藤倉令子。」

  「這麼一來,這個案子就變成必須和青森署一起調查了……」

  吉敷還沒有說出當時通子也搭乘了「夕鶴九號」,目前他還不想讓人覺得令子的死與通子有關。從現實的條件來判斷,警方的組織力絶對比自己強很多,他很擔心警方比自己早找到通子。

  「你說你會把加納通子帶來見我。你知道她在哪裡嗎?你有線索嗎?這一點我必須問清楚。」

  「線索……有。」

  「不管怎麼說,我總是這件案子搜查本部的主任,所以不能憑你這麼說,就輕易地同意延後發出通緝令。」

  吉敷咬著嘴唇不說話。

  「你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個女人?」牛越以他一貫說話的速度,慢慢說著。

  吉敷的心裡很掙扎,看來最後還是得下決心才行。他想:釧路署捜查本部的主任竟然是牛越,對自己而言,這不是千分之一才有的幸運嗎?如果是別人,自己所要面對的內心掙扎,恐怕要數倍、數十倍於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