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掉到地獄裡了。恢復意識的時候,吉敷發現自己不斷地因為痛苦,而發出呻吟的聲音。剛才和牛越在一起吃飯的店,好像遠在幾千光年外的天國;剛才和牛越一起說話的事,好像事實上也不存在;好像從幾十年前開始,自己就已經趴在這個雪地上,過著像蟲一樣的生活了。
他想起剛剛發生過的事。自己先是因為小腿被棍棒之類的東西狠狠的打了一下而跌倒在地,接著側腹又被用力踢了兩、三下,對方最後的那一踢,則落在臉上。那些攻擊只是幾秒鐘內的事。
對方是一個人嗎?還是兩個人?——不是很多人,是一個或是兩個而已。
雖然聽到對方離開時的腳步聲了,卻還是不清楚那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或許是兩個吧!因為時間太短,又是突然遇襲,吉敷根本沒有防衛的餘地。
是藤倉!他直覺得是藤倉兄弟。他想起藤倉次郎的臉。
這是報復的行為。
過了很久。真是好像很久,感覺上有一個小時以上吧——不,實際上或許真的有那麼久,吉敷因為疼痛而呻吟不已。讓人無法相信的事是,這一段時間內竟然一直沒有人從吉敷的身邊經過。
眼前的左手已經埋入雪中,從鼻子與嘴巴裡流出來的血,一直沒有停止過。眼前的雪地,一定已經被血染紅了吧?因為太暗了,他看不出雪地的顏色。
痛到最高點的時候,吉敷的身體啪答啪答地發抖,卻發不出呻吟的聲音,眼淚不聽使喚地從眼中流出來。他拚命地忍耐,但是愈忍耐,眼淚愈不聽使喚地掉落在雪地上。除了發抖,吉敷無法讓自己的身體活動,連動一根手指頭或動一下腳,都辦不到。痛苦的感覺源源不絶地湧出,身體上除了疼痛的感覺外,沒有別的感覺了。
又過了一陣子,痛苦的高峰好像過去了,他才開始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各部位。膝蓋下的小腿是否還連接在身體上?手肘下的手臂也還在嗎?他非常的不安,穿著鞋子的腳掌,好像在幾公里之外的彼方。
疼痛的感覺慢慢穩定下來了。疼痛來的時候,是瞬間即到,要去的時候,則慢慢呑呑地走著,好像時鐘的短針在走動一樣。終於有了更多的意識,能夠思考疼痛以外的事情了。吉敷想到自己不能一直這樣躺著,因為自己只有兩天的時間,能夠把通子從被通緝的命運裡救出來的時間,只有區區四十八小時而已。
他集中全身的力量,剛開始時只能讓手指頭移動零點五公分的距離;再集中力量到手肘的地方,手臂好不容易能彎動了一點點。但是,這證實他的手沒有斷掉。他慢慢地把右手拖到身體的旁邊,再將全身的重量放在手肘上。他想用右手撐起自己的身體。
疼痛的感覺瞬間貫穿整個身體,讓他痛得發出叫聲。側腹的肉好像被人從骨頭上挖起來一樣的疼痛,迫使他再度跌到雪地上,原本覆蓋在他背部的雪,紛紛滑落。這是非常艱辛的工作。吉敷又花了一段時間,才終於可以坐起來。他想立起右腳的膝蓋,左腳卻發出令人無法相信的疼痛。左腳和左邊側腹的肌肉,好像要被挖出來一樣的痛。
又花了一段時間,吉敷像植物一樣地動著,非常緩慢非常緩慢地,終於可以站起來了。他的右手扶著路旁大樓的牆壁,支撐著身體。
必須使盡全力來對抗的肉體疼痛,一直沒有從他的身上消失。吉敷覺得左腳好像已經不能用了,或許已經骨折了。吉敷覺得好慘,眼前一片灰暗。如果不能行動,就不能去尋找通子,也不能再去三矢公寓調查、解決奇怪的案子了。那麼,通子就會被當成罪犯,這輩子難以脫身吧?在日本這個國家裡,現在通子唯一的盟友,就是自己;唯一能救通子的人,也是自己了。
打擊吉敷左腳的棍子,就在眼前的雪地上。他把左腳挪到血跡斑斑的雪地上,然後慢慢的彎曲膝蓋,伸出右手,去撿雪地上的棍子。他小心護著側腹內的肌肉,彎下身體時,卻聽到側腹內肺臟的咻——咻——聲。很辛苦地才把棍子撿起來。棍子不長,但是可以靠著它再度站直了。吉敷試著往前踏出一步,可以走動了,但是左腳是被拖著動的。他很快地再踏出右腳,再走一步。總算可以走了。
吉敷把口中的血和唾液一起吐到雪地上。好像已經不再流鼻血了,但是覺得很冷,冷得連骨頭都受不了。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受傷了抵抗力不足的關係,吉敷的身體抖個不停,幾乎就要抽筋了。
吉敷慢慢的慢慢的走在回旅館的路上。肉體的疼痛好像固定的潮汐一樣,每隔一會兒,就週期性地侵襲一次身體。那種時候,吉敷就不得不停下腳步,身體靠著棍子,喘幾口氣後再走。
看不到時鐘,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街上靜悄悄的,電燈也熄了,四週一個人也沒有,說不定旅館也關門了。吉敷很擔心。
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怕吧?到了旅館之後,旅館內的人會讓我進去嗎?吉敷很擔心這一點。萬一被拒於門外,只好拿出刑警的證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