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黑暗中的夕鶴·03

  果然發燒了。吉敷短暫地失去意識後,很快就又張開眼睛。在剛才那段短短的、好像進入淺睡的時間裡,他做了可怕的夢,夢見自己跌到地板上滿是發出惡臭的蟲的房間裡;又夢見一直在扛木材、投擲木材。他是被自己發出的聲音叫醒的,醒來的時候,身體還殘留著睡夢時不斷呻吟所產生的疲累感。

  全身都是汗,再也睡不著了。吉敷覺得:或許一直醒著還比較好吧!

  天際開始要泛白的時候,吉敷費了很大的勁,才能讓自己從床上起來。他像爬的一樣走到急救箱的地方,為自己的傷勢換絆創藥布。他想要濕藥布,但是急救箱裡沒有了。

  他不想去看醫生,因為沒有那樣的時間了。

  到了七點半,旅館的餐廳開了。他收拾好行李,慢慢走到餐廳用早餐。事實上他一點食慾也沒有,可是,不吃的話,他恐怕隨時都會昏倒。退房後,他把行李放在玄關旁的寄物櫃。他已經沒有力氣拿行李走路了。

  問過租車行的地點後,吉敷走出旅館。外面在下雪,天氣一冷,身體的疼痛感立刻鮮明起來,剛剛才吃下去的早餐,差點因為疼痛而想吐出來。租車行有點遠,腳底下又滑,吉敷一路跌倒了兩次。他不希望有人來扶他,因為他全身都在痛,別人的輕輕一碰,恐怕會讓他痛得跳起來。

  到了租車行後,他向老闆要求租自排的車子。

  「這種天氣沒有人來租車,所以車子都在店裡,你想要什麼車子,就自己挑吧!」車行的老闆說。吉敷的左腳完全不聽使喚了,光是把腳踏出去,就讓他疼痛難耐了,根本無法踏離合器,所以也只能開自排的車子。

  不只左腳,左手也像死了一樣,無法握方向盤,身體痛到不能系安全帶。雪愈來愈大,綁著鐵鏈的輪胎是跑不快的,今天一天能開多少距離呢?真是令人懷疑。

  車子沒有開到二四一號公路,也沒有開到三九一號公路,只在其間的鄉間道路行走,沿著釧路濕原的路北上,朝向阿寒國立公園。這一路會經過鶴居村、弟子屈町,然後到達摩周湖或屈斜路湖。吉敷只知道這條路。十幾年前和通子蜜月旅行時,租車行走的路線,就是沿著這條路北走,遊覽了摩周湖、屈斜路湖和阿寒湖。

  但是那時來這裡之前,他們曾經先去遊覽了洞爺湖,並且開車子繞洞爺湖一圈。在他的記憶裡,車子能沿著湖繞一圈的,只有洞爺湖。

  那次的蜜月旅行,他們一共遊覽了四個湖。當時通子也很想去SAROMA湖和能取湖、網走湖看看,但是時間不夠,所以沒有去成。因此,除了去過的四個湖外,吉敷對其他的湖的情況並不瞭解,也不會知道SAROMA湖的周圍有沒有可以看到湖面的旅館。不過,吉敷認為通子一定在那四個湖的其中之一附近。而且,她是前天打電話給中村的,現在很可能還在那個湖的附近。

  或許吉敷的想法有點過於浪漫。他認為通子搬到釧路已經五年了,可能已經去過SAROMA湖或能取湖了,因此應該不會在那裡,況且她在電話裡告訴中村,看了一天的湖後,想和吉敷說話,所以應該是和吉敷一起去過的地方。

  如果她在那四個湖中的某一個湖附近,用排除法來研究她在哪一個湖附近的話,第一個要排除的,是摩周湖。摩周湖的附近沒有旅館街或觀光街道,湖上沒有遊湖的船隻,湖岸也沒有散步道,只能從高處的瞭望台俯視湖面。

  其次可以排除的是洞爺湖。洞爺湖太遠,在室蘭以西,北海道的地形呈「一」字型的東西走向,以今天的天候看來,今天開一天車也到不了洞爺湖。剩下的就是屈斜路湖和阿寒湖了。今天可以找的地方,就是這兩個湖的附近。

  雪沒有要停下來的樣子。雨刷忙碌地動著,前面的雪瞄準車子的前窗玻璃,大量地降下來,然後因為車子的速度,而飛向兩旁。北海道的道路除了沿著山開拓的路外,都像機場的跑道一樣直,而且路的兩旁幾乎不見住家。

  看著從天上飛降下來的雪,吉敷想起十年前的事。那時吉敷也像現在這樣,手握著方向盤,通子坐在旁邊的副駕駛座上。已經遊覽完四個湖了,通子突然問吉敷:「四個湖裡,你最喜歡哪一個?」

  「這個嘛……摩周湖吧!因為它很神秘。」吉敷的答案很平庸。

  通子「嗯」了一聲後,說:「我覺得摩周湖還好,但它沒有我期待中的那麼好。我呀——」通子像在撒嬌一樣,發出有點鼻音的特殊聲音。

  「唔?」

  「我覺得阿寒湖比較好。」

  「哦?因為那裡有綠球藻嗎?」

  「不,不是那樣。阿寒湖本身當然很漂亮,但是我喜歡的是它周圍的街道,還有蝦夷村。」

  吉敷記得當時自己還頗為認同通子的想法。通子當時還說了:「我覺得好的街道的條件,就是有我喜歡的咖啡館,有好的精品店和服飾品店。將來如果有機會搬家,與其選擇好山好水的景色,我寧可選擇生活機能好的市街。」

  通子說的蝦夷村,就在阿寒湖的旁邊,那裡的房舍全部是木造的,是獨特的蝦夷族居住區。這個蝦夷村可以說是為了吸引觀光客,而特別興建的民俗村,村內一間間的房舍,都是販賣藝品或服飾的商店,有些店的店頭還飼養著狸,來招徠顧客;也有租借蝦夷族服裝給觀光客,讓客人拍紀念照的商店;還有些店家的二樓是咖啡館。蝦夷村廣場的盡頭,是集會的場所。晚上的時候,集會場裡有蝦夷民族技藝的演出,表演給住在附近旅館的觀光客看。通子好像很喜歡那個蝦夷村,一直說一定還要再來,結果那天晚上他們改變了既定的行程,投宿於阿寒國際飯店。

  一定是阿寒湖!中村在電話裡提到湖的時候,吉敷就想到阿寒湖了。雖然說屈斜路湖和洞爺湖的周圍也有溫泉鄉,也有不少飯店、旅館,但是吉敷馬上想到的,卻是阿寒湖。

  吉敷身上的抽痛一直沒有停止過,再加上路況不良,車子的震動更讓他痛得難以忍受。而且,短暫的清醒之後,濃濃的睡意正不斷地侵襲著吉敷的神經。雖然這些都是他早就能料想到的情況,可是他還得開車開得很辛苦。他關掉暖氣,讓刺骨的寒風從排氣風扇浸透進來。這個旅程原本就不是愉快的兜風旅行。

  車子離開弟子屈町後,吉敷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往摩周湖方向的路標。但是,看到屈斜路湖方向的路標時,他猶豫了。不過,最後還是捨棄屈斜路湖,走二四一號公路,往阿寒湖的方向前進。

  剛才的路多是山路,道路彎彎曲曲的,來到直線般的二四一號公路時,已花了不少時間。路上的積雪不厚,吉敷打從心裡祈禱著:雪千萬不要消失了。因為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無法獨自換掉車輪胎的鐵鏈。如果真的沒有雪了,看來也只好冒險,繼續讓鐵鏈綁著輪胎行駛了。

  車子走了一段路後,吉敷又迷惑了。他記得通子也很喜歡屈斜路湖,因為那裡的道路兩旁有很多露營區。他們蜜月旅行的第一天是通子生日,是八月五日,所以露營的人很多。通子因為想上廁所而進入營區,結果很快就和搭著帳篷在裡面露營的人打成一片,站在湖邊聊得不亦樂乎,一副不想走了的樣子。

  對了,通子是怎麼到湖邊的呢?沒有車子的話,是到不了阿寒湖的。她是搭巴士,還是坐計程車或者是租車,自己開車來的?和吉敷在一起的時候,通子沒有駕駛執照。但是那是五年前的事,或許她現在已經有駕駛執照了。

  在下雪的路上開車所花的時間,比預測中的多出很多。車子到達阿寒湖畔的旅館街時,已經是下午。雪雖然變小了,但是仍然下個不停。吉敷立刻前往他們蜜月旅館時住過的旅館——阿寒國際飯店。車子開到旅館旁邊的停車場後,吉敷忍著疼痛,非常辛苦地才把車子倒車停好位置。

  開了車門,連下車都費了好大的功夫,腳才好不容易踩在雪地上。細雪落在吉敷的臉頰、脖子上,吉敷覺得全身顫抖,呼吸困難,頭也很痛。他還在發燒,手摸摸脖子的地方時,覺得皮膚滾燙。偏高的體溫與吹來的寒風的落差,讓他的身體極度的不舒服,也因此而劇烈地發抖。吉敷心想:會不會得了肺炎了?他的身體像靠著玻璃門一樣地,進入旅館的大廳,拖著受傷的腳,慢慢的走到櫃檯,拿出通子的照片和自己的證件給旅館的人看。

  「這個女人有沒有投宿在這裡?她的本名叫加納通子,或許她會利用假名投宿。」

  男服務員說了一聲「請等一下」,便拿出房客名簿,仔細地察看之後,搖搖頭表示沒有。吉敷失望了。老實說,他一直對自己說:找到通子的時候,就可以得到短暫的休息了。他是這樣鼓舞自己,才能硬撐下來的。

  「一月二日晚上她應該在這附近投宿。我推測她來這裡詢問有沒有空房的時間,應該是二日的下午。」吉敷整個人靠著櫃檯,繼續追問。他認為通子一定有來過這裡。剛才的失望,讓他的肉體更加痛苦。

  「二月二日嗎?她是有預約的客人嗎?」

  「不,她應該是臨時決定來這裡的。」

  「那就不可能住在這裡了。」服務人員立即回答,「正月的房客都是有預約的,根本不可能有空房給臨時來的客人。」

  「這樣嗎?那你看過這張臉嗎?」

  「這個……我再仔細看看。」服務員好像要聞吉敷髮油的氣味一樣地靠過來,仔細的看著照片。

  「嗯。我也不敢很肯定,不過,我覺得二日的下午我好像有看過這位女性。因為是正月的旅遊旺季,人來人往的,我不是記得很清楚。」

  「她來問有沒有空房?」

  「是的。」

  「你的答案是:沒有。」

  「嗯。理由就是我剛才說過的。」

  「這附近的旅館都一樣嗎?正月的時候只接預約的客人,就客滿了?」

  「幾乎都是這樣。別的旅館或許還有空房,但是我們這裡……」

  「我知道了,謝謝你。」吉敷離開櫃檯。他沒有絶望,畢竟通子真的來過了。既然這樣,一定可以在這裡的旅館街的某一間旅館裡,找到她吧?

  對現在的吉敷而言,推開沉重的玻璃門,也是一件吃力的工作。他的身體狀況不僅沒有好轉的趨向,反而比今天早上的時候更嚴重了。

  冒著細雪爬上坡道,這裡是這條旅館街的頂端。再過去的話,應該也還有旅館,但是沒有車子的話,就到不了那裡。吉敷從上往下一間間地問,他想避開大的,必須預約才有的旅館,只問小旅館就好,但是又怕萬一就這樣漏失掉,那就白費力氣了,所以還是挨家詢問了。可是結果還是讓他失望,沒有一家旅館的櫃檯人員說見過通子這樣的女性。

  阿寒湖畔的旅館街的範圍很廣,還問不到一半,太陽就下山了,這真是辛苦的工作。吉敷護著側腹,彎著腰,仍然一步步走著。他的身體以前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痛苦。

  通子喜歡的蝦夷村,吉敷也去了,並且拿著通子的照片問:是否見到這位女性?但是大家都說不記得。他們說:這樣的年輕女性太多了。

  回到車子旁邊,打開車門,一坐到駕駛座上,吉敷立刻趴在方向盤上喘氣。他咬緊牙關忍耐,左半邊的身體開始發麻。還是太勉強嗎?這樣的身體應該在醫院裡休養兩、三天的呀!

  他發動引擎,暖一下車子。後車窗上都是雪,完全看不見後面的情形了,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走出車外清除後車窗上的雪。打開車燈,車子慢慢的起動了。來到車道後,吉敷將車子開向坡道的上方。他知道東邊還有土產品店的聚落,那裡也有旅館。很快就看到那個聚落了,用走的話,或許也並不遠。吉敷把車子開進停車場,為了他的辛苦工作,再度從車子裡出來。幸好這個時候雪已經停了。

  但是結果也一樣。腳的骨折程度比他想像中的更嚴重,他一邊護著受傷的左腳,一邊護著側腹,忍受寒風走訪這個聚落的旅館。答案和剛才一樣,通子也沒有住在這裡。也問了土產品店,答案仍然一樣,誰也不記得見過通子這樣的女子。吉敷覺得很茫然,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就算就此打住,放棄再問了,也不知道可以回去哪裡。是不是應該找一家旅館住呢?

  「這附近的旅館就這些了?」吉敷隨意指著左右說,土產品店裡的一個女孩子說:「不,這後面還有一間。是一家很老舊的旅館。」

  那家旅館的房子真的很老舊,感覺上房子已經有些傾斜了。這裡玄關的門,是左右拉開式的玻璃門,這對目前身體狀況虛弱的吉敷而言,是比較方便的。

  門口的走廊是暗的,床板下雖然併排著很多木屐,但是出聲呼喚之後,仍然沒有人出來。又叫了兩、三聲,終於有人出來了。吉敷拿出通子的照片讓對方看,老闆娘打開走廊上的電燈,仔細看了之後,表示確實見過。

  「她住在這裡沒錯。因為她很漂亮,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終於找到了。吉敷一放心,很想坐下來。「那麼,她現在在嗎?」

  「不在,今天早上就走了。」有點胖的老闆娘滿不在乎地說。吉敷呆立在原地,接不下話。只差一步!通子去哪裡了呢?

  「她有沒有說要去哪裡?」

  「沒有。我也不可能問。」

  吉敷一下子變得全身無力,好像連再走一步路的力氣也沒有了。他定定地站著,覺得腳底下的床板好像很有規律地波動著,耳朵好像也產生了幻覺,聽到了什麼聲音。他的手不自覺地去扶牆壁。

  「今天晚上我想住在這裡。有空房間嗎?」

  吉敷說。夜也深了,確實必須找個地方休息。至於通子,既然已經離開這裡,一定是到別的地方了。如果她還在這裡,自己一整天的到處問,應該會碰到的。

  「有呀,正好有空的房間。」

  「可以給我她住過的那一間嗎?那一間空著嗎?」

  「嗯,當然可以。」

  不管是牆壁還是地板,甚至是掛在牆壁上的掛軸,都因為時間的關係而泛出陳舊的褐色色澤。

  晚上看都尙且如此了,白天的時候一定更顯破舊吧!日光燈是昏暗的,一躺下來,就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虛弱。想到通子在問旅館時處處碰壁,只好獨自住到這樣破舊的旅館,就覺得通子好可憐。

  若說這個旅館的房間還有優點的話,那就是可以從窗戶看到湖面。從這個房間的窗戶看出去,可以越過隔壁的兩間民宿屋頂,看到被夾在兩棟旅館大樓之間的寬閲湖面。現在是晚上,湖面黑漆漆的。通子在打給中村的電話裡說,看了一整天的湖之後,很想聽聽自己的聲音。吉敷想,通子一定是坐在這個窗邊,看著湖面的。

  被夾在兩棟樓房之間的黑色湖面,讓吉敷想起從前一起住在東京時的那個小公園,那時通子會在鬧彆扭的時候,從家裡衝出去公園盪鞦韆。

  一關上窗簾,剛才那個老闆娘來問:是否可以送晚餐來了?吉敷這才想起自己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簡單的早餐,可以說已經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了。可是,他雖然回答老闆娘說「好」,其實是一點食慾也沒有。老闆娘也問吉敷要不要去洗澡,吉敷回答身體有傷口,不方便洗澡。吉敷連坐著都覺得難過了。

  送晚餐來的人也是老闆娘。她在為吉敷擺碗筷的時候,說了一件吉敷非常想知道的事。她說通子是很安靜的客人,沒有做什麼特別的活動,只是在附近散散步而已;還有昨天晚上曾經問「怎麼去屈斜路湖」。

  屈斜路湖!吉敷想:通子接下來去了屈斜路湖嗎?

  吉敷問老闆娘:那位小姐是否還說了什麼?老闆娘說:「只說了那些。」吉敷再問:「她是自己開車來的嗎?」老闆娘回答:「好像不是。」

  飯只吃了一半,吉敷就再也吃不下去了。身體疼痛的感覺沒有變,也依然在發燒。可能是這些原因讓身體內的器官不大對勁,胃也無法正常地接受食物,因此不斷有想嘔吐的感覺。

  吉敷打電話給東京的小谷,告訴他:目前自己人在北海道,因為生病了,所以六日以前無法回去上班。吉敷所言全是真話,完全沒有說謊。聽小谷的聲音,吉敷知道小谷大概很不愉快。掛斷電話以後,吉敷開始在腦子裡草擬辭呈的內容。

  老闆娘鋪好被縟,吉敷很辛苦、很慢地,才讓自己躺下來。他突然想到:人老了以後,是不是睡覺、行動,做任何事都會變成這樣呢?因為以前經常運動,所以吉敷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一向頗有信心,以前從來也沒有想過這類的事情。倒不是吉敷怕老、不願意老,而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孤獨所帶來的不安。

  太累了,確實很想睡覺。但是睡著的同時,也是連續惡夢的開始。夢裡驅趕不盡的鬼怪,不斷地攻擊吉敷的精神,讓吉敷即使睡著了,也睡得不安穩。他被自己的呻吟聲吵醒了好幾次,流汗流得睡衣都濕了。他乾脆起來,打開電燈,將毛巾打濕,看看自己側腹和小腿上的傷口。傷口附近的肌肉顏色變了,變成好像泥土的顏色。他把濕毛巾放在額頭上,再度躺下來。只是做這樣的事,就讓他氣喘不已。

  關掉電燈,他想著:只剩下最後一天了,明天就是勝負的關鍵。他暗自祈禱:老天如果有心,請讓他能多睡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