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悲傷的早晨

  無垠的上帝能把自己送給祂的每個孩子。祂並非分配自己,好讓每個孩子都得到一份,而是將祂自己完全送給每個人,彷彿世上只有一個孩子。

  ──陶恕(譯註:A.W.Tozer(1897─1963),美國牧師、作家,代表作為《渴慕神》(The Pursuit of God.)。)

  ※※※

  麥肯似乎才剛沉沉入睡不久,便感覺有隻手將他搖醒。

  「麥肯,起床了。我們該走了。」那聲音聽來熟悉,但較為低沉,彷彿自己也才剛睡醒。

  「啊?」他呻吟一聲。「現在幾點了?」他喃喃自語,想搞清楚自己在哪裡,又在做什麼。

  「該走了!」回覆的聲音很輕。

  雖然他認為那句話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但他仍爬出床外,咕噥摸索著,最後終於找到檯燈開關,一把扭開。在一片漆黑後,燈光很刺眼,他花了一陣子才能勉強睜開一隻眼,抬頭瞇著眼看這位大清早的訪客。

  站在身旁的男子看起來有點像老爹,有威嚴、年紀較長、體格結實,個頭也比麥肯高。他將銀白色的頭髮往後綁成馬尾,搭配泛灰的髭鬍和山羊鬍,穿著袖子捲起來的方格襯衫、牛仔褲、登山靴,配上準備健行的全套裝備。「老爹?」麥肯問。

  「是我,兒子。」

  麥肯搖搖頭。「你還在鬧我,對不對?」

  「我一向如此。」他帶著溫暖的微笑說,接著在麥肯還沒發問之前回答他的問題。「今天早上你需要一位父親。來吧,我們該走了。我把你需要用到的東西都放在床尾的桌椅上。我會在廚房和你碰面,你可以先吃點東西,我們再出發。」

  麥肯點點頭。他懶得問他們要出發到什麼地方,如果老爹要他知道,早就告訴他了。他迅速穿上類似老爹穿的合身服裝,套上登山靴,很快到浴室梳洗一番後,便走進廚房。

  耶穌和老爹站在吧檯邊,看來比麥肯精力充沛多了。他正要開口時,沙瑞玉從後門帶著一大袋圓筒狀的東西進來,那看來像是加長型的睡袋,用一條勾住兩邊的線緊緊綁著,以便於攜帶。她把它交給麥肯,他馬上聞到一股美妙的綜合香氛氣息從袋中飄來。那是他自以為認得的一些芬芳香草與花朵的混合物,他聞到肉桂和薄荷,以及鹽和水果的味道。

  「這是份禮物,待會兒再開。老爹會教你怎麼使用。」她微笑擁抱他,或者說那是他唯一能描述的方式。她就是那麼難以言喻。

  「你可以揹著,」老爹補充說明。「那些是你和沙瑞玉昨天挑選的。」

  「我的禮物會在這裡等你回來。」耶穌微笑道,他也擁抱麥肯,只有和他才真的感覺像擁抱。

  兩人從後門離開,剩下麥肯和老爹單獨相處,老爹正忙著炒兩顆蛋和煎兩條培根。

  「老爹,」麥肯問,對於叫他老爹變得如此容易而感到意外。「你不吃嗎?」

  「麥肯錫,沒有所謂的儀式。你需要這個,我不用。」他微笑道。「還有,不要狼吞虎嚥。我們有很多時間,而且吃太快對你的消化不好。」

  麥肯慢慢吃,在相對的沉默中單純享受老爹的同在。

  耶穌一度把頭探入餐廳,通知老爹他們需要的工具就放在門邊。老爹謝過耶穌,耶穌親吻他的嘴,便由後門離開。

  麥肯幫忙清洗盤子時問:「你真的很愛他對不對?我是說耶穌。」

  「我知道你說誰。」老爹笑著回答。他在洗平底鍋洗到一半時暫停下來。「我用全心全意愛他!我想獨生子的確有非常特別的地方。」老爹對麥肯眨眨眼後繼續說:「那是我認識他的一部分獨特之處。」

  他們洗好碗盤,麥肯跟著老爹出門。曙光已漸漸劃破山巔,即將逃離的灰暗夜色中開始染上清晨日出的色彩。麥肯帶著沙瑞玉的禮物扛在肩上。老爹將放在門邊的一個小十字鎬遞給他,又提起一個背包揹在自己背上。他一手抓著鏟子,另一手拿著手杖,一語不發地行經花園和果園,大致朝湖的右邊走去。

  待他們來到步道的起點時,光線已足夠使他們找到要走的路。在此,老爹用手杖指著小徑旁的一棵樹,麥肯只能隱約看見某人在樹上做的紅色小拱形記號。那對麥肯毫無意義,而老爹也不予解釋,反而轉身走下小徑,保持從容的步調。

  沙瑞玉的禮物以尺寸而言算是輕的,麥肯用十字鎬的把手當作手杖。小徑帶他們穿越一條小溪,深入森林。麥肯誤踩一步,滑落岩石而掉入及踝的水中時,慶幸自己的登山靴是防水的。他一邊走、一邊還能聽老爹哼著一首曲調,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歌。

  他們健行時,麥肯想著自己前兩天經歷的諸多事情。與他們三位分別或共同交談的對話、和蘇菲亞共度的時間、他自己也參與其中的祈禱式、與耶穌一起觀看夜空、走過湖面。接著昨晚的慶祝會以高潮結束,包括與父親的和解──寥寥數語卻帶來極大的療癒。那實在難以全盤吸收。

  麥肯把整件事仔細思考一遍、並細想自己所學到的,才發現自己仍然有許多問題。或許他會有機會問其中一些問題,但他感覺現在不是時候。他只知道自己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也想知道這些改變對自己、小娜及孩子們會有什麼意義,特別是凱特。

  但他還有一件事想問,這件事在他們步行時不斷折磨著他。終於,他打破了沉默。

  「老爹?」

  「什麼事,兒子?」

  「蘇菲亞昨天幫助我明白很多蜜思的事,和老爹,呃,我是說,和你談過也真的很有幫助。」麥肯感到疑惑,但老爹停下來對他微笑,彷彿了然於胸,於是麥肯繼續說:「但我仍需要和你談,這樣算不算奇怪?我是說,你是比較像父親的父親,希望這樣說有道理。」

  「我懂,麥肯錫。我們就要回到原點了。昨天原諒你爸爸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讓你今天能認識我這個『父親』。你不必再進一步解釋。」不知怎地,麥肯知道他們的長途之旅已經接近尾聲,而老爹正在幫助他走完最後這幾步。

  「你知道,創造自由不可能不需要代價。」老爹低頭往下看,明顯可見的傷痕無法抹滅地印在他手腕上。「我知道我的『創造』會反抗,會選擇獨立和死亡,我也知道打開和解的途徑要付出什麼代價。你們的獨立已釋放出一個對你們而言似乎很混亂的世界,又隨機又嚇人。當初我能阻止蜜思遭遇到的事情嗎?答案是肯定的。」

  麥肯抬頭看著老爹,不需說出來,就能從他眼中看到他想問的問題。老爹繼續說:「首先,如果完全不創造,這些問題就沒什麼意義。或者其次,我可以選擇主動介入她的狀況。第一個假設完全不需納入考慮,而出於你現在無法了解的目的,後者也不列入選項。此時,我能提供給你的答案只有我的愛與善,以及我與你的關係。我沒有打算讓蜜思死,但那不代表我無法用這件事來行善。」

  麥肯悲傷地搖搖頭。「你說得對。我不太能領會。我以為我在一瞬間看見了一點微光,然後我感覺的一切渴望與失落似乎又一擁而上,告訴我:我自以為看見的不可能是真的。但我的確相信你……」忽然間,那就像一種新的想法,令人驚訝而美妙。「老爹,我的確相信你!」

  老爹也報以燦爛的笑容。「我知道,兒子,我知道。」

  說著,老爹轉身開始走回步道,麥肯則跟隨在後,他的心輕盈了些,也較為安定。不久他們便開始一段頗為輕鬆的爬坡,步調也慢了下來。老爹會不時停下來,拍拍一顆大圓石或一棵路邊的大樹,每一次都指著上面出現的紅色小拱形。麥肯還來不及問那明顯的問題,老爹便轉身繼續走上步道。

  樹林開始逐漸變得稀疏,麥肯瞥見若干頁岩地,那是在步道尚未鋪設之前,部分森林因山崩流失而留下的地貌。他們再一次稍事休息,麥肯喝了些老爹出發前裝入水壺的冷水。

  他們休息之後不久,路徑變得更加陡峭,兩人的步調也更趨緩慢。麥肯猜想他們走出樹木線(譯註:tree line,指氣候情況不允許樹木再向上生長之劃分線。)時,已走了將近兩小時。他可以看見小徑襯著前面的山邊蜿蜒而行,不過首先他們必須橫越一塊大岩石與卵石地。

  老爹再次停步放下袋子,伸手進去拿水。

  「孩子,我們快到了。」他聲明,一邊將水壺遞給麥肯。

  「是嗎?」麥肯詢問,再次看著前方那片孤寂荒涼的岩石地。

  「是的!」老爹只說了這麼一句,麥肯不確定是否該問究竟快到哪裡了。

  老爹在步道附近選了一塊小圓石,將袋子和鏟子擺在旁邊,然後坐下。他看來好像有點不安。「我要給你看一個對你而言會非常痛苦的東西。」

  「好啊?」麥肯放下袋子,將沙瑞玉的禮物甩到膝上坐下時,他的胃也開始翻攪。那香氣在晨光的照耀下愈發濃郁,用那種美好充滿了他的感官,也帶來相當程度的平靜。「什麼東西?」

  「為了幫助你明白,我要再拿走一樣使你的心變黑暗的東西。」

  麥肯馬上知道是什麼東西,他轉過頭不看老爹,眼睛開始盯著雙腳中間的地面。

  老爹溫和地保證說道:「兒子,這不是要讓你感到羞愧。羞辱、罪惡或譴責的事我不做。那些事不能產生一丁點完整感或公義,所以已經與耶穌一同釘上十字架了。」

  他等待著,讓那股想法滲透並洗去部分麥肯的羞恥感,才繼續說:「今天我們在療癒的步道上,是為了替你這部分的旅程畫下句點──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其他人。今天我們把一塊大岩石投進湖裡,那些漣漪會到達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你已經知道我要什麼了,對不對?」

  「恐怕是。」麥肯咕噥著,感覺情緒正從上鎖的心房中迅速湧出。

  「兒子,你需要表達,要說出來。」

  此刻麥肯已無從隱瞞,熱淚湧出滑過了他的臉頰,他在啜泣中開始坦承。「老爹,」他哭號著,「我怎麼能原諒那個殺了我的蜜思的王八蛋!如果他今天在這裡,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我知道那樣不對,可是我要他也受到傷害,就像他傷害我一樣……如果我得不到正義,我還是會想要報復。」

  老爹只是讓麥肯一吐為快,等待波濤過去。

  「麥肯,你原諒這個人,對你而言就是將他釋放給我,讓我能救贖他。」

  「救贖他?」麥肯再度感覺到怒火與傷痛。「我不要你救贖他!我要你傷害他、懲罰他、讓他下地獄……」他的聲音漸漸變弱。

  老爹耐心等候他的情緒緩和下來。

  「我困住了,老爹。我就是不能忘記他做的事,我忘得了嗎?」麥肯懇求道。

  「原諒不是遺忘,麥肯。原諒是不要再掐住另一人的脖子不放。」

  「可是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們的罪?」

  「麥肯,我是上帝。我一件事也不會忘,我知道每一件事,所以遺忘對我而言是選擇限制我自己。兒子,」老爹的聲音變輕,麥肯抬頭看著他,直視他的深棕色眼睛。「因為耶穌,如今已沒有律法要求我想起你們的罪。牽涉到我和你的時候,罪已經離去了,在我們的關係裡也不構成阻礙。」

  「可是這個人……」

  「可是他也是我的兒子,我要救贖他。」

  「那然後呢?我只要原諒他,然後一切就都會沒事,我們就變成了哥兒們嗎?」麥肯溫和卻諷刺地說。

  「你和這個人沒有關係,至少現在還沒有。原諒不會建立關係。在耶穌裡,我已經寬恕全人類反抗我的罪,但是只有一些人選擇建立關係。麥肯錫,難道你看不出原諒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嗎?這是你和我們共享的力量,是耶穌給所有讓他住在裡面的人的力量,才能讓和解成長。耶穌原諒那些將他釘上十字架的人時,他們就不再虧欠他,也不再虧欠我了。在我和那些人的關係裡,我絕不會提起他們以往的作為,也不會使他們羞愧,或讓他們難堪。」

  「我想我辦不到。」麥肯輕聲說道。

  「我要你辦到。原諒首先是為了讓你這個原諒他人的人,」老爹回答,「得到釋放,脫離會把你生吞活剝、破壞你的喜樂與能力、讓你不能完全敞開心胸去愛的情境。你以為這個人在乎你經歷的痛苦與折磨嗎?若有區別的話,他就是靠著知道別人會痛苦與受折磨的想法在過活。你不想切斷那些想法嗎?藉著原諒,你就能釋放他,讓他不再背負重擔,無論他是否知道,或是否承認。當你選擇原諒另一人時,你就是好好愛他。」

  「我不愛他。」

  「今天不用,你不用愛他。但是我愛他,麥肯,不是愛他現在變成的樣子,而是愛那個長久以來被痛苦所扭曲的破碎孩子。我要幫助你表現出那種天性,讓你能在愛與原諒中,找到比恨更大的力量。」

  「所以,那意思是說,」麥肯再度對談話的走向有點生氣,「如果我原諒這個人,我就能讓他和凱特或我的長孫女一起玩嗎?」

  「麥肯錫,」老爹的語氣強硬堅決。「我已經告訴你原諒不會產生關係。除非人們老實說出自己的所作所為、改變自己的想法與行為,否則不可能建立起信任的關係。當你原諒一個人時,必定將他們從審判中釋放出來,但沒有真正的改變,就不可能建立真正的關係。」

  「所以原諒並不需要我假裝他沒做過那件事?」

  「你怎麼能假裝?昨晚你原諒了你爸爸,但難道你會忘記他對你做過的事?」

  「我想不會。」

  「但是現在你面對他做過的事也能愛他,是他的改變讓這種情況發生。原諒絕不需要你信任你所原諒的人,但萬一他們終於承認並且悔改,你就會在自己的心中發現奇蹟,讓你願意伸出手,開始在你們中間建立和解的橋梁。有時候──現在這對你來說可能難以理解!那條路可能會帶你走向全然恢復信任的奇蹟。」

  麥肯滑坐到地面,往後靠在之前坐的岩石上。他研究雙腳間的塵土。「老爹,我想我明白你說的話。但我覺得如果我原諒這傢伙,他就無罪開釋了。我要怎麼為他所做的事找到脫罪的理由?如果我不對他繼續生氣,對蜜思公平嗎?」

  「麥肯錫,原諒不會為任何事情脫罪。相信我,這個人最不可能的就是開釋獲得自由。你在這件事情上,已經沒有維護正義的責任了。那件事我會處理。至於蜜思,她已經原諒他了。」

  「是嗎?」麥肯甚至沒有抬頭。「她怎麼能原諒?」

  「因為我在她裡面。那是真正的寬恕唯一可能的途徑。」

  麥肯感覺老爹坐在身旁的地面上,但他仍沒有抬頭。當老爹的手環抱麥肯時,他哭了起來。「把一切都宣洩出來吧。」他聽到老爹的輕聲細語,他終於能夠做那件事了。他閉起眼睛讓淚水泉湧而下。蜜思和她的種種回憶再度湧上心頭:著色簿、蠟筆和撕裂的血淋淋洋裝的畫面。他流淚悲泣,直到哭出所有的黑暗、所有的渴望和所有的失落,直到絲毫不剩為止。

  如今他閉著眼睛,前後搖晃著身軀懇求道:「幫助我,老爹。幫助我!我該怎麼辦?我怎麼原諒他?」

  「告訴他。」

  麥肯抬起頭,一半期待著看到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站在那裡,但沒有人出現。

  「怎麼告訴他?」

  「只要大聲說出來。我孩子的宣告中有著力量。」

  麥肯開始先用不甚熱衷的語調,結結巴巴地低聲說著,但後來則愈來愈確信。「我原諒你。我原諒你。我原諒你。」

  老爹緊抱住他。「麥肯錫,你真讓我感到欣慰。」

  當麥肯終於鎮定下來時,老爹遞給他一塊溼手帕,好讓他擦臉。接著他站起來,剛開始有點不穩。

  「哇!」他聲音沙啞地說,試圖找字眼描述自己剛費勁走過的情緒之旅。他感到生氣蓬勃,將手帕又遞回給老爹,問道:「所以如果我還是感到生氣也沒關係嗎?」

  老爹的回應很快。「當然!他做的是駭人聽聞的事,他造成許多人椎心刺骨的痛。那是錯誤的,怒氣對於那種滔天大錯是正確的回應。但不要讓自己感覺的怒氣、痛苦和失落阻撓你原諒他、把手從他的脖子上移開。」

  老爹抓起袋子揹上。「兒子,開始的前兩天,你可能必須宣告你的原諒一百次,但第三天和之後的每一天,次數都會減少,直到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原諒他了。然後有一天,你會為他的完整而禱告,並且把他交給我,讓我的愛能將他人生中每個腐敗的跡象燃燒殆盡。儘管此刻聽起來難以理解,但有一天你會在不同的環境中認識這個人。」麥肯呻吟一聲。儘管老爹的話讓他的胃翻攪不已,他的內心卻知道這是事實。他們一同站起來,麥肯轉身走向步道,返回他們的來時路。

  「麥肯,我們的事情還沒結束。」他聲明道。

  麥肯停下來轉身。「真的嗎?我以為這就是你帶我來這裡的原因。」

  「沒錯,但我也告訴過你,我有東西要給你看,是你曾要求我給你的東西。我們來這裡是要帶蜜思回家。」

  忽然間,一切都合情合理了。他看著沙瑞玉的禮物,恍然明白了它的用途。在這荒涼的景致當中,兇手將蜜思的屍體埋在某處,而他們是來把她取回的。

  「謝謝。」他只能對老爹這麼說,瀑布再次從他臉頰上流下,彷彿從無止盡的水庫流洩出來。「我討厭這一切──像白痴一樣哭哭啼啼的,這些眼淚。」他嗚咽道。

  「喔,孩子,」老爹溫柔說道。「千萬別低估了眼淚的奧妙,你的眼淚可以成為有療效的水和喜悅的泉源。有時候心能夠說出的最佳言語就是眼淚。」

  麥肯折返回原地,正面看著老爹。他從未凝視過如此單純的仁慈、愛、希望和活潑的喜悅。「但你承諾過有一天世間不會再有眼淚,我期待那一天的來臨。」

  老爹微笑,伸出手用手背觸摸麥肯的臉,十分輕柔地擦淨滿布淚痕的臉頰。「麥肯錫,這個世界充滿了眼淚,但如果你記得,我的承諾是,我會擦去你們的眼淚。」

  麥肯勉強擠出微笑,他的靈魂在天父的愛中持續融化,得到療癒。

  「拿去,」老爹說著遞給他水壺。「好好喝上一口。我可不要你在這一切都還沒結束前,就變成乾癟四季豆。」

  麥肯忍不住笑出來,這似乎極不合宜,但他繼而再想,便知道這很完美。那笑聲是希望與重新恢復的喜悅……代表結束的過程。

  老爹帶路。在離開主步道、沿著小徑來到散亂的圓石堆前,老爹暫停下來,用手杖敲著一顆大圓石。他回頭看麥肯,作勢要他看仔細一點。又來了,同樣的紅色弧形。現在麥肯才了解,他們沿路走來的步道,都由帶走她女兒的人做了記號。他們一邊走,老爹才開始向麥肯解釋,之所以連一具屍體都沒找到,是因為此人會先偵查找好隱藏屍體的地方,有時在綁架小女孩之前幾個月就找好了地點。

  走了半片大圓石地,老爹離開步道,進入一道重重岩石與層層山巒的迷宮,旋即又在附近的一塊岩石正面指出他已經熟知的記號。麥肯看得出那些記號很容易被忽略,除非有人知道自己要尋找的目標。十分鐘後,老爹停在一道石縫前,那是兩塊露出地表的岩石交會處,底部有一小堆圓石,其中一顆刻有殺手的符號。

  「幫我把這些搬開,」他對麥肯說道,同時動手移除較大的石塊。「這些石塊把山洞的入口遮住了。」

  搬開遮蔽的石塊之後,他們撿拾、鏟開擋住入口的硬土及碎石。忽然間,剩餘的碎片殘礫塌了下來,一條通道映入眼簾,通往一個小洞穴,或許曾是某種動物冬眠的洞穴。腐敗物的臭味一股腦兒撲上,令麥肯作嘔。老爹伸手進入沙瑞玉送給麥肯的圓筒底端,從中抽出一條大方巾尺寸的麻布,繞住麥肯的口鼻綁好,香甜的氣息立刻隔絕了洞穴的惡臭。

  那裡的空間僅足以讓他們爬行而過。老爹從自己的袋子裡拿出強力手電筒先勉強鑽入洞穴,麥肯緊跟在後,身上仍揹著沙瑞玉的禮物。

  不消幾分鐘,他們便找到那令人悲喜交集的寶物。在一小塊露出地表的石塊上,麥肯看見了屍體,認定那是他的蜜思。她的臉朝上,身體由一塊骯髒腐敗的布蓋著,像一隻沒有手來穿戴的舊手套。麥肯知道真正的蜜思並不在那裡。

  老爹打開沙瑞玉送他們的東西,洞穴立即充滿了美妙撲鼻的芬芳香氣。即使蜜思身體下面的布脆弱不堪,卻足以使麥肯將她抱起,放在所有的鮮花與香料中間。接著老爹將她溫柔地裹住,抱到入口處。麥肯先出去,老爹則將他們的寶物遞給他。老爹出來時,他站起身將袋子揹上肩膀。過程中沒有人說話,只有麥肯不時喃喃低聲說道:「我原諒你……我原諒你……」

  他們離開那個地方之前,老爹撿起刻有紅色弧形的石塊,覆蓋住入口。麥肯注意到這個舉動,卻不大在意,只是忙著處理思緒,溫柔地抱著女兒的屍體,貼近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