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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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時陽!孫時陽!」西玄二皇子勃然大怒,一腳踢翻了幾案。

  「混賬東西!徐直不知道我在追求她麼?對她至關重要的男人?至關重要!那不就是她看中的男人嗎!」

  黑色長髮凌亂半遮面,尚是年輕的他就這麼站在那裡不動,唯有身體的劇烈起伏能看出他渾身散發的恨戾。

  良久,他呵呵低笑著,笑聲不止。

  他瞄到地下的束帶,慢條斯理地拾了起來︰他面上有笑,柔聲道︰「找到這個人了嗎?不管有多少叫孫時陽的,都給我殺了,一個都不準留。」

  「二殿下,」跪伏在地的太監戰戰兢兢道︰「無緣無故圈殺一群人,皇上他……何不索性請皇上賜婚……」

  二皇子表情剎那凝結,廳裡一片死寂,僅他明顯地呼吸聲,直到呼吸由重轉淺後,他才又笑道︰「你懂什麼啊,徐家人可自由婚配,不是出於她心意,我請皇命不就是羞辱徐直,褻瀆了她?何況父皇又怎會將她配與我?哼,總是這樣,就是有人壓在我頭上,讓我動彈不得,讓我時時得忍氣吞聲。你去查,徐直看中的人年紀必有一定的範圍,學識甚高,只要符合這些條件的,想來也不會有幾個,父皇也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面色益發柔和,吩咐道︰「然後,都給我殺了吧。」

  這間滿溢香氣的小廳裡,大魏的老醫者替這名貴人把脈許久,不時觀察她的氣色,斟酌著藥方,再悄悄分了些許精神猜測眼前這名所謂的西玄貴族是南臨人的可能性有多少。

  各國京師幾乎都有一間四方館,四方館供使節、商旅居住︰一國一四方,自徐直提議還原禮樂原始風貌之後,西玄四方館躍升為四國之首—各國中四方館律築最廣、來往人數最多的那個。

  這幾年,往返西玄與大魏間的醫者人數多了不少,沒辦法,西玄的學士太多,去取經的西玄大夫始終追不上大魏醫術的進步,因而每隔一陣就有一支大魏醫隊前往西玄︰學士們的知識是寶藏,誰知道十年、二十年後會不會再出一個徐直、兩個徐直,甚至數百個徐直呢?

  在這個時代裡,天下人共同珍惜著這些學士。

  而眼前這位貴人擁有南臨人奶水般的膚色,年輕而美麗,卻以西玄貴族的身份過來……有可能是貴族們養的舞伶,她們的戶籍雖下等,但只要有主子寵愛的一天,地位是比起一般老百姓還高,會來讓他把脈,似乎也就不意外了。

  那,現在要怎麼說?

  看人的身份說病情是一門學問,這來自大魏的老醫者正要明示她好好跟她的主人享受一下最後時光,也許是他的表情稍稍明顯了,坐在另一頭戴著異國面具的男子倏地拍椅而起。

  老醫者改口道︰「姑娘不必緊張,平日放鬆,晚間才好入眠。喏,你讓你丫頭先去找我徒弟,他試煎一次讓她學著,有時候火候不對,藥效也就失了積分。長期吃,對人好。」

  「好。」她接過藥方。

  這個疑似南臨人的貴族便是徐直。今日她穿的是一身再簡單不過的西玄深衣,除去料子極好外,幾乎跟平民的衣飾沒有什麼不同,最多就是在衣上隱紋做文章︰來四方館把脈的從此貴族皆有志一同地不招搖,十分配合四方館的規則進入四方館,一視同仁,貴族不得以權勢壓人。

  徐直也從善如流,低調的來低調的走,除非有心人要查,不然也只當徐直只是跟其他貴族一般做個健康上的預防把脈而已。

  她才瞄上一眼,就被周文武奪去藥方,在旁的白華狠狠地瞪著一雙大眼。

  他蹙眉。「這什麼?不是治頭痛之症的嗎?這時安神的藥啊!」

  老醫者支支吾吾,含蓄地說道︰「吃了這貼藥,總是好點。」

  周文武心裡略微浮躁,正要開口再問,瞥見徐直明亮的眼眸望著他,仿佛在說︰「這藥方,你不也見過?」

  是啊,他是見過。這上頭的藥已是最好的安神藥了,他非但見過,還用過,在他母妃剛走時。

  這些藥只能安神,不能治病!他拒絕去想那個可能性,但徐直……從不說謊。

  對任何人都不會,這也是先皇跟周文晟信任徐直的原因。

  有什麼就說什麼,不需要靠撒謊來保住自己或鑽營地位,這就是徐直的高傲。

  他眼睜睜看著徐直神色自若地從他手裡抽出藥方,交給白華出去找人熬煎。徐直對著正要離開小廳的老醫者說道︰「老大夫,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給你請說。」

  「老大夫聽過一個叫孫時陽的人麼?」

  周文武猛地看向她。

  「孫時陽?」老醫者念著。

  「是的,他是一個醫者,也許是大魏人,也許是其他國家的人,我並不確定。」

  老醫者重復念了兩遍,老實答道︰「老夫的記憶裡沒有這個人。」

  「醫書上也沒有?」

  老醫者搖搖頭。「能留在醫書上的大夫必是留世之輩,老夫怎會沒有聽過?確實沒有這個人。」

  徐直嗯了一聲。

  來自大魏的老醫者等了等,沒有等到一聲道謝,他看看已經進入沉思的徐直,在瞄瞄背脊挺得筆直的面具男人,面無表情地提著藥箱離開這兩個毫無禮儀觀念的西玄人。

  小廳裡寂靜無聲許久,知道周文武艱澀地開了口—「……徐直,孫時陽是……醫者?」這聲音嘶啞到像是一個字一個字行喉口硬生生擠出來的。

  徐直回過神,略微吃驚地看著他。

  「是啊,一個能救我的醫者,他對頭痛之有世人無法追上的深入研究,如今要說有誰能夠救我,唯他可以一試,可惜一直找不到……」

  「……自然是都找不著了……」他低聲笑著,牙間卻是咯咯作響著。

  這種發差極大的情緒表現令徐直讀不出他真正的心情來,面具也阻礙她直接觀察他的表情—沒有人知道西玄徐直學習力奇強,偏對人的表情略有不通,單一或者稍微簡單的神情她讀的透徹,可再復雜點就不是人的面部肌理變化可以推測的了︰但此時她仍想知道他的表情有助解讀,因此,她伸出手想要拿下他的面具,他突然反應過來,迅速地攥住她的皓腕。

  「你……你找了他很久?十多年前就開始找了?」他啞聲道。

  「是啊。」徐直看著他,帶點研究的慎重。

  「阿武,你情緒不太對,莫非……」如燙到一般,他立即縮回手,動了動嘴,徐直幾次看見他都要說出口了,但他的喉口似乎跟同墨一樣傷到發不出聲音來,徐直試探道︰「你很高興?」

  「……我高興?」他慢慢咀嚼著這三個字,下意識地說著︰「是啊,我高興極了,我……高興極了……」

  「你的詛咒成真了,阿武,孫時陽不在這世上的一日,我就是這樣了。你的恨意,已經可以去了一半,至少,在你生前必能看見我的結……唔……」徐直的嘴驀地被大章捂住,他用力過度,逼得她連連後退,背部撞上牆︰周文武另一隻手掌緊緊抵在牆上扣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的頭部撞上牆。

  「徐直!你……周文晟知道嗎?」

  徐直看著他,黑色眼珠有往下瞟著還死捂著她嘴的那隻手掌。

  周文武慢慢地鬆開來。

  「陛下知情又如何?難道他就能為我找來大羅金仙?」

  「……大羅金仙?」

  「是啊,不就是天上的神仙,這世上誰去過天上……嗯?」眼前的人已經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徐直看著他的背影,沉思道︰「難道面具真有玄妙之處?」好好一個人弄成這樣,不合常理是周文武的本性,可是今日似乎太過頭了點?

  要她拼圖那時易如反掌,但周文武處處充滿矛盾,她還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是太歡喜了?」這種歡喜,她還是頭遭遇到,也算是一種另類見識了。

  九行匆匆而來,站在小廳門口,急聲道︰「大姑娘,方才我見到二殿下出去……」徐直看向他。「哪來的二殿下?」

  「是,是……周公子……」他低聲說道。

  徐直看著他半垂的臉略顯倔強,擺擺手,「你要擔心就跟著去吧。」九行聞言,猶豫了會兒,隨即退下跟著追出去。

  小廳裡香爐的南臨香氣太重,徐直已經習慣自己衣上舒適的燻香,這種濃郁的香氣令她感到不適,於是她也跟著出了小廳。

  四方館裡來來去去,龐大的上旅團看中燻香未來的貿易,各國通往燻香的商路硬生生地拓寬一倍不止,四方館已從本來四角擴鋁成五角,徐直特地走道專提供給商旅的那幾層,觀察著各國商旅帶來的稀奇商品。

  「嗯,大魏的同心結?」她負手湊近去看。

  來自大魏的小伙子還在整理貨物呢,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眼,拿出一整排的同心結。

  「姑娘瞧瞧,大魏的同心結,有了同心結,男女成良緣,要不要訂購給親朋好友?」開門見喜,雖然還不算正式開張,可是他火眼金楮,能夠來四方館的還有難得一見的貴族,同心結雖是一條紅繩編制而成,但重點是下面串的珍珠、玉佩,這才是他們真正的賣點。

  徐直拾了一串舉高迎光看著。「據說只有大魏才有同心結?」

  「是啊,姑娘買個給情郎吧。看看,這串同心結還有雕成鳳凰的玉佩呢,也唯有西玄豪爽的漢子才配擁有。姑娘想要一生一世的良緣,這就是個機會,下回我們可不見得帶同心結來,你也不見得再能遇見大魏來的商隊,就帶個走吧。」

  「一生一世啊……」她頗具玩味地念著。

  小伙子說道︰「正是。人人都向往良緣,大魏同心結、西玄求愛曲皆是同樣意義,姑娘住在西玄,應該時常有人對你唱過西玄求愛曲吧?」

  徐直想了想,在年少時候是有的。於是她道︰「沒數過,但確實是有的。」小伙子瞪大眼。沒數過?這得辜負多少人啊!「姑娘成親了?」

  「不,沒有。」

  「那姑娘真是踐踏了那些人的真心啊。我聽說西玄求愛曲若是唱出口,必是托付一世真心,願意唱的人必是愛的多得那一方。姑娘你曾經被很多人深深愛過啊。」

  徐直哦了一聲,臉上並沒有多少表情,讓小伙子很挫敗,懷疑這女子是天生的花心大蘿卜。人家西玄求愛曲一擊必中,她卻拒絕了沒有數過的人數,這未免太摧殘許許多多的西玄男子了……他聽見徐直問道︰「有沒有沒有編織過的紅繩?」

  客人最大。小伙子翻出了一條紅繩,道︰「姑娘是看不上這些同心結的話,我來幫你打一個吧。出來前我跟老師傅學了幾種新花樣,保證你會喜歡。」他就是為了這種時刻學的,能賺絕不放過!

  徐直接過紅繩,手指翻飛,當著他的面打了個同心結。

  ……

  徐直又拆開來,另外再打一個稍微復雜的同心結。

  他目瞪口呆。

  「來自大魏的同心結,共有三十六種打法。」徐直邊說邊打著,打了又拆,拆了又結,一時多種花樣在她手裡繽紛現形。

  「其實不只大魏有同心結,一些小國如小周、高齊,甚至部落裡多有類似的結,只是不甚有名。你看,這時高齊的三人結,非三人不結,是給一妻二夫用的。」她又換了一個。「至於這個,在天下已絕跡,只能在百年以前的墓裡看見。」

  「等……等一下,你打太快,別拆……」給我賣好嗎?不對!你是來砸場的,是不是?

  徐直最後打直了紅繩還給他,自言自語道︰「同心結繫同心,口頭而已,真正一生一世同心的少有,以合離的夫婦為例,十有八九可以在墓裡找到他們互贈同心結的蛛絲馬跡,所以,同心結繫同心並沒有足夠的證據來證明它有用,更何況只是歌聲唱出來的求愛曲。」

  「……請問,姑娘是怎麼知道墓裡的事?」小伙子遲疑地問。

  徐直看著他。

  小伙子只得改個話題︰「姑娘都會打?是家中女紅師傅教的?」

  「不,就是個興趣而已。」

  這種有固定模式可以仿造的她學來是輕而易舉,難不了她︰至少,排列組合在她眼裡真是小孩子玩的把戲。但,人的表情就不單單是排列組合就能讀透的,所幸她一向對人沒有任何興趣。

  各國的語言都大同小異,偶爾有極偏遠的方言,在這個四方館裡交雜地交談著,徐直一路很享受地聽著各國閒聊,直到後腦勺又開始痛到壓不下了,才要上樓梯回小廳去。

  突然間,一隻男人的大掌隔著裙擺握住她的足踝。

  她低目一看,一個半醉的高大漢子就坐在轉角的陰暗處,他抬頭醉眼看著他,大舌頭道︰「南臨來的妓女,陪爺兒睡一晚吧。」

  徐直不驚也不怕,漠然地看著他。

  「放手。」

  「美人兒想掙扎嗎?是哪家貴族豢養的人?嘿嘿,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爺兒也想跟貴族床上的女人一夜銷魂,看看這奶水一樣顏色的皮膚……」

  徐直蹙眉,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四周。此處正好是拐角處,沒有人路過時看不見這裡

  裡正發生的一切的。

  她上下打量著這名漢子,而後微微彎身,自言自語道︰「看起來像外國的商旅,喝醉的商人。但,你的口音很容易泄底,涂月班的人?」

  這名漢子清明的眼一睜,摟著她足踝的大掌用力一拽,徐直重心不穩,捧倒在木頭地板上,她不顧一切地先抱住頭,也不理身體其他部分撞得如何,但即使如此,在瞬間她還是有腦袋炸開的錯覺。

  「徐直……住手!小心她的頭……你該死!」仿佛在遙遠的地方傳來男人氣急敗壞的暴怒聲,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那時周文武的咆哮。

  她心裡微微惋惜,今日跟她來的,還有白華與九行,這兩人她完全沒有安全感,周文武……她老是拿捏不住他在想什麼。她可以抓住他對皇位的算計、對西玄的態度,但,每回跟他說話,她總有一種他處處自相矛盾的錯覺。

  遠處傳來當的一聲,自空氣中破開,直直沖入她的耳膜裡。

  然後……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

  周文武的聲音沒有了,整個轉角處靜悄悄的,再無一絲聲響。

  她心生疑雲,忍著頭痛,自藕臂間抬起冷靜的眼眸—「叫什麼?」那漢子問道。

  「周文武」

  漢子顯然沒有聽過西玄二皇子的大名,他轉過頭對上徐直的視線,驟然咧嘴一笑,猛地往她撲過來,徐直本以為必死無疑,哪知這個人在她面前剎住,拿出一樣青黃色的小物搖了一下。

  這一次,在近距離下,那聲輕微的當聲無比清晰地躥入她的腦子。她有一瞬間的恍神,進入無知覺的領域裡,隨即有恢復正常。

  她連眼皮也不眨地看著那青黃色小物,是掌中鐘。她瞳仁輕微擴張,盯著上頭的金文。

  「叫什麼?」他道。

  徐直停頓片刻,仿著周文武答道︰「徐直。」

  「徐直?」他俯頭,鬍子都快踫到她的臉了,她卻全然沒有反應。「南臨人嗎?」

  「西玄人。」

  「嘖,老是分不出你們是哪國人。好不容易記得特征了,卻又老是對不上。不是說南臨人膚白得跟奶水一樣嗎?」

  他摸了摸徐直露出來的象牙肌膚,見她沒有反抗,笑道︰「又滑又軟的,結果是西玄的伶人?難怪那日會來寶元樓。好了,徐直,起來。」

  徐直的視線若有似無地越過他的肩後,觀察著已然面向這頭的周文武。她不露聲色地爬起,模仿周文武站的筆直。

  她的目光又落在他手裡的掌中鐘。

  另一名青年自轉角走來,一見這一幕,錯愕地大步走過來。「婁全廣,你動那個東西了?不是說好了,靜悄悄地離開西玄嗎?」

  「她認出我了,我自然要自保。」

  「少來!」青年一臉怒容,拂袖罵道︰「必是你故意試她。她只是來看病的,哪有心思認我們?她身邊還跟著好幾人,要是讓他們發現我們躲館裡頭……」

  「正因為我們要逃,才需要認知!城門守得那麼嚴,你以為我們真能毫發無損全員退出京師?這個姓徐的殺了我們這麼多人,現在也該付出點代價。我剛打聽過了,她就是西玄貴族極寵的伶人,要控制她,讓她替我們打通關,我們就能順利的出去!」

  「那日不能全怪她,是我們誤以為她也是趙家的才……」

  「易朗,你太心軟了」這叫樓全廣的高大漢子嘖了一聲,咬牙道︰「好!要是我們都能夠順利離開,就放她走。真可惜,咱們這裡可沒有這麼漂亮的姑娘呢。」語畢,他有所感,揭了周文武一看,臉色鐵青地快步回來。

  「你做的好事!」他指著徐直說道︰「她的丫頭跟隨從在找人了。」

  婁全廣冷冷道︰「他們鬧大了,就讓他們送尸首回去給西玄貴族吧。易朗,你膽子太小了。你瞧,她只是個伶人就有婢子侍候,由此可見,她在豢養她的貴族眼裡必有幾分重要性,這男的我道他是個護衛,護送她來醫診的,如今他巧合落在我們手上,不必見血就能綁架她,這時我們的機運!」他舉起掌中鐘,在徐直面前當了一下。

  「徐直,去樓梯口,別下去,就編個理由叫你的婢子跟隨從先回去。」徐直聞言,步履從容地道樓梯旁,往下一看,果然是不會跟九行正在商旅間找人。

  她開口道︰「在做什麼?」

  不會抬頭,終於鬆口氣。「大姑娘,我找你許久了,怎麼離開了小廳呢?要是被賊人帶走了怎麼辦?」她急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我是三歲小孩,會隨便跟人走麼?我要再四處看看,你九行先去學士館準備吧。」白華一臉詫異,「大姑娘要四處看看,向來都是要有人陪著的,萬一你頭……」

  徐直看著她,「嗯?白華,你需要我找借口給你,我才能獨處嗎?還是你又想擅自做主?」

  白華聞言,臉色一白,拉起裙擺要上去,九行趕緊拉住她,抬頭看著徐直說道︰「大姑娘,殿……我跟丟周公子了。」

  「他在我這裡,有他在我身邊就夠了。」徐直也不多說,轉身走回轉角,站定在周文武身邊。

  涂月班的兩人目瞪口呆,樓全廣低聲道︰「她連個借口也不找,就以為……」易朗噓了一聲,走道樓梯口探了半天,驚訝的走回來。

  「那兩人真走了。」他停在徐直面前,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回,說道︰「這個叫徐直的,極為慎重,才能教那倆人不問原由地走了,我還是認為不太妥當……」

  「一個令人哪來的威勢?多半是寵過頭無法無天了,才教婢女懼怕。」樓全廣心不在焉地答著。

  「我還是覺得奇怪,那婢女明明開起來比她還我見猶憐,男人喜歡得應是那種,怎麼卻是她被貴族豢養……」他心思較細,總是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最後他咬牙,「算了,多想無益。老廣,出了城,就放她走,不要惹多餘的麻煩。」

  「……自然。」

  樓全廣在說這句話時目光落在周文武身上,徐直看的一清二楚,緊跟著,她與周文武被帶入一間房裡,樓全廣拿著掌中鐘命令什麼,周文武一律照做,徐直也跟著仿。

  她模仿能力奇好,周文武一做,她就能夠反應過來,兩人間的時間差幾乎讓人察覺不出來。

  她與周文武並坐在床邊時,這兩人趕著去準備,易朗離去前遲疑一會兒,問道︰「攝魂鐘,萬試萬靈嗎?萬一——」

  「我們不是試過了嗎?那次不靈?要真不靈,也是他們腦子有問題吧。」樓全廣掩門前又溜了回來,在徐直的眼皮下,他的手掌滑入周文武的衣襟摟了一把,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徐直的眼珠轉動了下,喃喃自語道︰「果然真的是腦子有問題啊……攝魂鐘?前所未聞,我確定沒有看過這種東西,上頭金文……設計攝魂鐘的人名就在上頭,如此出乎正常的做親,天下卻也沒有這個人的記錄。當的一聲,瞬間腦袋一片空白,但很快地我一切如常,第二次就再也影響不到我,周文武卻……」她微微側過頭,注視著端坐在床上的男人。

  連這坐姿都是端端正正的皇子風範,徐直探頭到他面前,打量著那雙空洞的黑色眼眸。

  一個完整的實驗對象就在眼前,徐直是在按耐不住心頭的狂熱,她改蹲在他的面前,仰頭對他輕喊︰「周文武。」沒有反應。

  「所以說……攝魂鐘可以完全控制一個人?」可以控制多久?可以控制一個人做出違背心意的事嗎?攝魂鐘怎麼做到的?涂月班到底來自何處,經呢個出現這麼多不合天下常規的時……但,換個角度來看,所謂的天下常規,也不過是長久以來人們習慣而定下的規則而已,短短片刻,徐直腦中因此延伸了無數個連她自身都無法解答的問題,這讓她躍躍欲試,如果能夠跟著他們走……

  她瞥見他的衣襟略顯凌亂,想起那個樓全廣的「偷香」……連被偷香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嗎?她依樣畫葫蘆滑入他的衣襟內,貼上他溫暖的胸膛,連帶地踫到了紗布。

  她密切觀察他沒有動靜的眼神,心跳也很平緩。

  她隨意替他拉好衣服,尋思著。她記得周文武碰觸她時十分嫌惡,還會把她想成徐達才能忍……她盯著他的眼眸,執起他的手背將柔軟的唇瓣壓了上去。還是空洞啊……

  她沉吟著,在他身邊低聲撩撥著︰「周文武,徐直將死,你可滿意了?」

  他還沒有回應,顯然這份徐直將死的喜悅還不夠刺激他,徐直向來就是不停嘗試的性子,她想了又想,在他耳畔柔聲道︰「徐達是你周文武的了,你可歡喜道不能自己?」

  過了一會兒,她嘆息道︰「還是沒有反應嗎?」她起身坐回他身邊,揉了揉太陽穴,頭痛令她思考緩慢不夠周密,如今周文武無法恢復,要她一走了之……別說能不能走出四方館,她還真是捨不得走呢。

  她微微靠在他的肩頭上暫時休息,人的體溫似乎有治療的效果?男子的體溫隔著略有厚度的秋衣散發出來,若然在周文武清醒時,她萬萬不會這麼做,又不是自己找死……或者這個冬天該考慮找人暖床?

  她難得胡思亂想時,忽的頭下的肩頭一顫,她視線對上正慢慢側過頭來的周文武。面具下的眼眸充滿艷麗的血色,即使被面具遮去大半容貌,徐直仍是心一動,此刻,這雙赤紅地眼眸定定地看著她。

  「……徐直?」

  徐直眼神驟亮,立即坐直。「周文武,你清醒了!」果然徐達在他心里佔有重要的位置,無人可比。「你告訴我,噬魂鐘帶你的神魂往何處去?」

  「……攝……魂鐘?」他的目光暫時離開她,緩緩掃過略顯昏暗的小房間,隨即又迅速拉回落在她面上。

  徐直笑道︰「就是攝魂鐘……」她悶哼一聲,連個觀察都來不及,就被他壓進懷裡,這時被攝魂後的反應?是把她誤當成徐達了嗎?她跟徐達除了膚色相差頗大,要說有點相像,在二十歲左右時是有那麼三分相像,所以攝魂鐘在現時與虛幻裡易令人錯亂想著在心裡嚴謹地記下她所有的疑問。

  「周文武,我是徐直。」

  她確定她字句清晰,但壓在她背上的大掌只有更用力,她都聞到淡淡地血腥味了,他胸上的傷口肯定裂開了,他不疼嗎?被攝魂清醒後會癲狂?她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在聽,語速奇快條理分明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最後,她道︰「待會兒他們回來會帶我們出城,到時你必定再陷入攝魂裡,你也不要掙扎,我才能模仿你。」她深怕他不允,補充道︰「我定會全力保你,你可以放心。」

  「你是徐直。」他胸口因他開口說話而微微震動著。

  「嗯?」

  使力壓在她背上的打掌往上移,摸著她頭顱的動作輕柔到讓徐直略感吃驚。

  「徐直……你的頭還好嗎?我親眼看見……你被打倒在地……」他說話斷斷續續,似乎一時之間無法順暢的連貫起來,聽起來甚至有些壓抑感。

  這也是被攝魂後的遲鈍反應麼?

  徐直察覺他懷抱微鬆,連忙掙脫坐好。她道︰「我很好,沒事。」

  她連忙撢撢衣裙上的皺褶,讓其恢復原狀,周文武一直看著她,突然問道︰「腦子有問題,才不受影響,所以你才沒有被影響?」

  「看來是如此。」

  周文武眯起眼,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的一角往外看。他盯著遠處出入的大門半天,又回來道︰「徐直,我們得走。」

  徐直的美目流動著明亮的波光,對他循循善誘道︰「阿武,這時了解攝魂鐘最好時機,天下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你道是什麼原因?萬不能放棄這次機會。」

  周文武目不轉睛,忽然將她一頭因之前跌倒而散亂的青絲以大手梳直,撩到她耳後,再以指腹用力抹去她眼下的髒污,讓她恢復些許以往乾淨整齊的模樣,方合了他的心思。

  他語氣透著一股徹骨的陰寒道︰「一群賊子全誅了就是,你還想跟他們走?徐直,你是瘋子麼?」

  周文武也不管她在床上的掙扎,本要扣住她的膀身拖她下床,但她連連後退,他只能改而扣住她的足踝往他這頭拖來。「下來!」

  「慢著!慢著!周文武,你不知他們還餘留多少人,不知有多少個掌中鐘,你殺了出去,對方只須藏身,看準時機照樣將你的魂攝去,眼下跟了他們走,就能摸個一清二楚,你想想……」她說的極快,腰身以下還是被拖下床,她轉頭想拉住什麼,突然間見周文武另一隻手伸過來護住她的後腦勺。

  他咬牙切齒︰「徐直,你可以不要這麼劇烈轉動嗎?」

  她眼一亮︰「那就一塊留下來吧……你在做什麼?」他將她腰間佩上的細繩硬是扯了下來,纏在他跟她的手腕上打個死結,隨即,硬是環住她的膀身,單手不費力的將她抱在臂上。

  從小到大,徐直還很沒有這樣粗魯的被抱過,她迅速轉向他的同時,周文武也跟著轉過臉,彼此的目光一對上。周文武的眼神有瞬間的怔忡,似乎意識到這時他與徐直首次如此親近的對視。

  緊跟著,他撇過頭,恨聲道︰「徐直,我的記憶只停到你被人打倒在地上、護著頭的狼狽模樣。在西玄,誰敢這般侮辱徐直!」他的臂攏近緊縮,也不管被抱的人好不好受。

  就連向來不太理解旁人情緒的徐直,也難得一見地聽出他言語間的滔天之怒。

  「周文武,你不是在等我死麼?」徐直疑惑問道。

  「……西玄人都是賤骨頭!」

  答非所問令徐直一時愣住,接著她又聽見他道︰「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再不行,今天我將你跟我綁在一起,哪怕我再中攝魂,誰也不能將你從我身邊帶走!誰敢,我就要他死!」

  徐直的表情很微妙,區區一條繩子,以理論上來說不可能真的繫住他倆,更不會維護她的安全,這就跟同心結、求愛曲一樣,一個安慰而已。

  ……何況,她認為她比他更安全些,這樣綁在一起……誰保誰?她正要張口叫他自己走,周文武已到門口。

  他踹開門的一剎那,外頭正好有人要進來。

  對方一看見他,立即大驚失色。「你……」下一刻,周文武卡住他的頸子,還來不及折斷,當的一聲,他瞳仁一縮,在失去意識前,聽見最後一句話是︰「周文武,放開你懷裡的徐直。」

  徐直漠然。

  一出門就被打趴……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這種霸道的宣誓剎那如泡沫般破滅……明知所謂的誓言都是說來安慰自己的,但徐直此時的心情還是百味雜陳。

  「天啊!這家伙的意志力出乎意料,居然能夠清醒,差點就讓他帶著徐直逃走,果然生的俊的西玄人就是不同凡響呢?」樓全廣小心翼翼地自猛咳不止的易朗身後拿著掌中鐘現身。

  徐直,更無語。

  她恨恨地瞟了一眼戴著面具的周文武,忖思著到底是誰的腦子有問題。

  就如同明明這家伙奪大位的機會渺茫,他仍豁出生命一搏,這不就是飛蛾撲火嗎?而現在他又在做同樣的事,她怎呢看都判斷周文武或許有些瘋狂不穩定,但還不到蠢的地步,可是他似乎老是把浴火鳳凰與飛蛾撲火搞混了。

  她背後那個叫易朗的一直咳不止,等到她說出話時聲音沙啞難辨,可想而知周文武真是抱著一擊必中的力道。

  他啞聲道︰「跟俊不俊哪有關系!他怎麼不放下徐直?」樓全廣咦了一聲,「怎麼回事?沒聽清楚嗎?」

  「我覺得不對勁,你快點看這個女人清醒了沒?」

  「一次清醒兩個?不可能!」雖說如此樓全廣仍是隔著西玄衣裙摸了徐直臀部一把。他對著同伴聳肩,仿佛在說︰看,沒反應,肯定是男人清醒了要帶女人一塊走。

  「徐直,下來。」他搖了一下小鐘,換個人命令道。

  徐直聞言,中規中矩地順勢要滑下去,哪知試了幾次,環抱住她的臂力如西玄黑鐵一般,她根本無法掙脫。

  「……」沒有停止的指令,徐直被迫繼續掙扎要下去,完全違背她平日的從容。

  那兩人對看一眼,易朗南門的轉到周文武的背後,看著表情沉著的徐直,視線下移,落在她跟抱著她的男人的腕上,一怔,拿出匕首,說道︰「叫她暫停。」

  「徐直,停止。」

  徐直驀地停住。她心裡鬆了口氣,索性把全部重量都托給周文武,她累了。

  匕首利落地花開,在徐直眼裡如同形式的繩子一截截落了地。

  樓全廣皺眉。「這時什麼?搞半天,這女人是他的意中人嗎?這般護她!」

  他不太高興,又再次命令周文武道︰「周文武,放下徐直。」周文武動了下,徐直以為終於要被放下了,哪知就這麼一下,他所有的動作都僵凝了。

  徐直此時此刻極為惱恨周文武拖累她的計劃,她恨不得以身代他,直接跟他們說「放棄他吧,我跟你們走」。

  易朗低聲道︰「這時執念嗎?以前沒有過這種情形,還是不要強迫吧。我覺得太危險,萬一刺激到他,誰知會發生什麼事。算了,放棄他們……」

  樓全廣瞪著周文武。「不,眼見就要出城了,只要這個女人一句話,我們就能夠順利出城,何況今日放過他們,你以為他們不會封城搜人?」

  他停頓一會兒,忽的又搖了手中的鐘。「周文武。」他道。

  「阿廣你要做什麼?」易朗低聲問道。

  「你喜歡徐直?」

  徐直差點控制不住嘴角一抽,現在是搞兒女情長的時候嗎……要走就快好嗎!

  「周文武,你喜歡徐直嗎?」他不死心地重復一次。

  小房間裡又靜默了一會兒,易朗拉了下樓全廣,正要說別再刺激他,萬一再產生心理上的矛盾,難保不會又清醒過來。

  突然間,男人沒有感情的聲音在安靜中想起來——「不過是小情小愛罷了。」

  徐直的烏瞳微微擴張。

  那聲音……的確出自周文武。

  老全廣哼聲︰「沒辦法了,看樣子是沒法讓他放下這個女人了。」他繞到周文武的背後,也就是徐直的正面,湊過去打量她,喃喃道︰「也不過就是眼楮大了點,皮膚好了點,比我還年輕點而已嘛……」徐直連屏息也不能,就這麼維持正常呼吸。

  「先讓他們上馬車吧,再晚點,她的婢女會發現她根本沒去學士館,再回頭找人就糟了。」易朗去找了個帷帽給她戴上,本就冷漠的臉孔在若隱若現的紗巾下反倒更顯冰霜美麗。

  樓全廣雖不滿,仍是低聲說道︰「周文武,抱著徐直跟我下樓。」

  商旅馬車都停放在四方館的後院,這一路上都有其他國家的人在整理行囊貨物,商人們看上一眼,也只是笑道︰「這次貨品是美人啊。」

  易朗自然地笑道︰「是啊,剛跟西玄貴族手底下買來的南臨美人,是個絕色呢,賣到大魏去,絕對暴利!」

  所謂商旅,任何貨品都能買賣,有時候連人也是販賣的︰在館裡這一區的商人來來往往,都還在整理貨品,聽見這話,皆是會心一笑,有些人還忍不住多看兩眼帶著帷帽的美人,反而忽略了抱著她的男人。

  「哈哈,西玄男人向來喜歡熱情如火的女人,這南臨女人想必有過人之處,有是絕色,兄弟你大發了。」有人打趣道,上前瞧著那背影姣好的美人,不由得按吃一驚,垂腰的青絲明亮滑澤,連一根岔頭都沒有,這不是一年兩年能養的出來的,尤其他是衣商,一眼就認出她的衣料精貴到他都不見得換的到手。

  再一細看,深色的絲樣很一般,平民樣式沒錯,但絲線上交錯的組合卻是有長壽之意,只是隱藏在其他絲線之下,這樣長壽紋手法在貴族間搜少見,平民哪能見識得到?

  他愣愣道︰「兄弟,這女人真是貴族的女人?」

  「是啊,也只是貴族才能把一個女人養的這麼嬌啊。」

  「不對啊,會養成這樣,絕不可能放手的,這時哪家的女人,不可能……」

  「男人容易膩嘛。」易朗笑說著,裝作在趕路似得腳步加快,越過那個想再仔細看清楚的衣商,他可不能現在真的賣掉她啊。

  他們四人穿梭在商人間,終於到老舊的馬車前,其余涂月班的人按部就班各自上了馬車,有的上不了就不行,樓全廣幾乎全程貼在周文武身邊,在袖裡搖著小鐘,吩咐著︰「周文武,上車。」

  徐直也被抱上馬車,膝頭毫不留情的敲上車板,她抿著嘴吞下悶哼聲。她簡直是深深地被周文武折服了,他能夠在下意識裡堅持己見,她真不知道這時皇族血脈裡所藏有的固執還是純粹他就是個瘋子,她過去真真小看了這位皇子。

  衣裙半翻掀在他有力的臂膀上,她半闔著眼,靠在周文武溫暖的肩頭上,帷帽下的臉青白著,一陣陣的疼痛令她耳鳴,她必須極力思索攝魂鐘的原理來分散注意力。

  她讓所有可能性自腦中延展成線,各自分析,令自己的大腦進入快速的運作來忘卻身體上的不適,她一向都是如此做的,直到咔的一聲,中斷她的思索。

  有人進了馬車,對著外頭說道︰「快,可以走了。」是拿掌中鐘的樓全廣。

  徐直被周文武單手抱著,因此是背對著樓全廣,而周文武正面對著他。

  徐直的右手悄悄伸進左袖裡,指甲用力掐進臂肉,以疼痛抵抗那頭痛。

  「周文武,你對春風一度,如何想?」

  「無趣。」

  「……無趣?你看起來也不過三十而立年,竟已無趣?難道你是對女人無趣?周文武,你可試過男人?」徐直眼珠一轉,往周文武的面具瞟去。「未曾。」

  「咳,或許你對女人沒有興趣的原因,是因為你對男人有興趣?有機會可以一試。周文武,不如一試?」

  「男人無法生子。」

  馬車裡頓時靜默下來。

  徐直聞言,頓覺……這根竊聽私密無異,索性她不感興趣,不必有什麼愧疚感。

  周文武近年因無子之故對房事感到壓力,想來也不會在其中得到多少歡愉,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執念在徐達,她都想說,好個徐達,徐達的魅力無遠弗界。

  「你喜歡徐直,她有哪點好?」

  「一點都不好。」

  他噢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難道攝魂鐘也會出錯?明明之前說喜歡這女人的……」他說出了徐直的心聲。

  徐直對這攝魂鐘十分感興趣,周文武就是活生生的試驗品,在攝魂鐘下所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都格外注意。

  窸窣一聲,她垂下眼盡力往眼角盡處瞟去,一隻男人的手突兀地出現在她的視野角落裡,然後覆上了周文武的手背。

  「……」手背也還好,她連手啊臀啊都被摸過,不算什麼,徐直從一開始就不把這些放在考慮裡。

  「周文武你要是肯跟我們走,出了城門我就放了徐直。」

  「……跟你走,放徐直。」

  徐直瞟著他戴著面具的側面,眼神空洞,說出的話卻是有著強大執念,攝魂鐘攝去的到底是什麼?神魂?留下的是肉體殘存的記憶?周文武的肉體到底記住神魂的什麼?好歹該記得不是徐達嗎?

  「你真是……一心為她。一個護衛跟貴族的女人是沒有好下場的!」樓全廣詛咒他們。

  馬車停下了。有人開了車門,是那個易朗的聲音。「到了,出了城就把他們倆給放了吧。」婁全廣含糊地應了聲,搖著小鐘,不死心地說道︰「周文武,放開你懷裡的徐直。」徐直等了等,沒有任何動靜,她也只能配合不動了。

  婁全廣恨哼一聲,改口道︰「周文武,抱徐直下車。徐直,我們都是你的隨從,去告訴守門的官兵說你是哪位貴族的女人要出城門。」他掀了她的帷帽。

  周文武將她抱下車,這一次徐直是肩頭撞到車牆,到最後滿身淤青她絕不會意外。

  她在他懷裡側過身,看向城門。城門口有百姓出入,守門士兵證一一盤查。她被人如此抱著,開始沒有多少人注意,後來可能一直被這樣抱著,漸漸有人的目光攏了過來。

  「徐直,快點。」婁全廣低聲說著,本要再與周文武貼身靠著,方便他控制,但有人自城門那頭注意到這裡的異常,舉步走了過來,他只得暫停守在馬車旁。

  那人一身平民衣衫,氣度甚佳,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徐直,半點也沒有放過,作揖道︰「大姑娘,要出城麼?」

  徐直嗯了一聲,「我跟他們都要出城。」

  他有點為難,苦笑道︰「天快黑了,這時出城,討不了好的。」

  徐直不耐煩的重復著︰「我跟他們都要出城,你要阻攔嗎?」他目光猜疑的看著抱著她佇立不動的面具男人,再若有所思掃過那些跟在馬車附近的百姓。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妥她被掀起一角的裙擺,輕聲道︰「那,大姑娘,我跟你一塊出城吧,你臉色不太好,得有人跟著才行。」

  「讓開。」

  他低斂著眉眼,不動。

  婁全廣與易朗對視一眼,兩人心知其中有異,前者突然大喊︰「周文武,走!」男人看見周文武往後退的同時,立刻朝空中揮手,城牆上翻出滿排的弓箭手,嘩啦一聲,整齊劃一地舉起長弓來。

  「阿玖!」徐直面上有了薄怒。

  「今天誰也不準離開!」姜玖厲聲道。

  「誰敢動一下,一律殺無赦!」除去涂月班的人,城門附近的西玄百姓俱是不慌不忙地退到射箭範圍外,同時扯開寬鬆礙事的平民衣衫,露出在軍營裡打滾出來的戰士體魄,他們一一取來藏好的軍刀,圍堵任何可能被脫逃的方向。

  樓全廣大喊︰「周文武!殺出去!」

  「周文武,留下大姑娘!」姜玖直覺要抽出腰間佩帶的長刀,但徐直就在周文武懷裡,萬一傷到……他反應也快,丟了長刀,以肉身去搏擊。

  徐直佔去周文武的半身,姜玖數次都差點擊中徐直,這讓他深深忌憚,所幸周文武並沒有打算拿徐直當擋箭牌,要不徐直早已死了幾十次。

  突然間,破空而來的黑色銳箭自姜玖背後呼嘯而過,直挺挺地瓖入堅硬的地面上,阻止了正企圖接近姜玖的樓全廣。

  城牆上,一排弓箭手中,同墨正立最中,她舉著男人也不見得拿得動的烏弓正對著這頭,方才銳箭就是她所射,在她身邊的金執吾大聲喝道︰「有膽子再動一下,下一箭就是你得咽喉了!」站在同墨另一邊的九行目瞪口呆。

  姜玖不理外界的動靜,他幾度都已經抱住徐直的腰肢了,偏周文武臂力如西玄黑鐵,絲毫不怕活活勒死徐直,姜玖聽見徐直悶聲忍痛,只好咬牙先行鬆手,再看時機偷襲。

  西玄貴族是要是男兒,幾乎都會學搏殺之術,但師傅不同,所教出的手段也打有差異,姜玖出自武將門,跟當年天生將才烏桐生是同一個師傅,豈會糟到哪裡去。

  他幾次想豁出去跟這個西玄皇子徹徹底底地以性命相殺,可是徐直擋在兩人之間……當他再度近距離抱住徐直的腰身時,露出多年未見的野蠻表情,惡狠狠的對著周文武說道︰「姓周的,你是想要拿徐直當要挾麼?我早說不能留你,是個男人就放手!」

  他眼角一瞥去,徐直的額頭靠在周文武肩上,明顯是兩人打鬥的激烈動作讓她的頭部感到極度不適。

  「阿玖,他被攝魂了,拿徐達與他說事。」徐直閉著眼,輕聲說道。

  攝魂?那是什麼東西?姜玖沒有多問,權上喊道︰「周文武,徐達死了!徐達死了!」

  「……」徐直心裡嘆了口氣,這哪裡來的人啊?徐達死了有什麼意義嗎?換個女人不就好了,姜玖也是男人,怎會不知其理?有了徐達,那才是快活,叫徐直死了才是稱心快意。

  至於……先前攝魂鐘套出周文武喜歡徐直,老實說,她開始懷疑攝魂鐘是瑕疵鐘才會讓制作者無法名留天下。

  凡事還是要自己來,她忍住想吐的衝動,藕臂環住他的頸子以穩住自己,一時廣袖滑至肘口,露出她掐到青青紫紫甚至出現傷口的白嫩臂肉。

  姜玖愣了下。

  她附在他耳邊清楚地低語著︰「周文武,徐達終是你的了,你可歡喜?」嗯?還在打?那就快活加快意吧。

  她闔上水汪汪的眼眸,在他耳畔再道︰「好了,徐直這回真的死了,死了個乾乾淨淨,你心裡可有狂喜?」

  姜玖為了配合徐直,已沒有一開始的猛搏,他且戰且觀望,但周文武突然的停手,還是令他措手不及,一拳將這名皇子打退好幾步,眼見周文武一個不穩就要跌在地面,姜玖臉色陡變,飛快地要拉住他跟徐直,但最後只來得及抓住周文武的衣袖。

  嘶的一聲,袖尾被扯斷一覺,鼻間的香氣讓周文武立刻知道懷裡的人是誰,意識到自己將裝跌至地面,他沒有顧及自己,只手扣住她的後腦勺,讓她的頭顱緊緊埋進他懷裡,以防片刻後的震盪傷及她的腦部。

  姜玖眼急手快衝上前,半張開手掌一塊護住徐直的頭顱,半是當了周文武的墊背減去衝力,三人最終跌作一團。劇烈的晃動讓徐直忍不住,抱著頭嘔了一聲。

  「徐直!」

  「大姑娘……」

  她張嘴吐了出來,一吐再吐,全吐在她的第一個墊背周文武的衣衫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