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抉擇(下)

「派出去的探子也只在西北老林裡碰見了零星散落下的幾個殘兵,說得不清不楚的,但是能肯定的是你舅舅一定還活著。」方皇后半闔了眼,她心裡很清楚方祈的盤算,方祈是個鐵血男兒漢,一時的服軟是為了而後的硬氣,這一出去是鐵定要掙個大功再回來的。

面面俱到,卻將妻兒留在了平西關裡,若果真像猜測的那樣,梁平恭和方祈起了齟齬,桓哥兒、瀟娘還有嫂子不就危險了嗎?

也不曉得方祈是故意還是算有遺漏...

皇帝派人去圍方家老宅,也不知道究竟是出於保護還是威脅。

皇帝不同她說,她也不問,他們這樣相互之間猜猜忌忌的也有了些年頭了吧。

方皇后長歎口氣兒,既然走出來了,便也不再想了,前頭的老爺們在拚命,後面的女人們也不應當拖後腿,方皇后開了口正要說話,行昭卻快她一步,沉聲緩言:「舅舅只有立了大功凱旋而歸,才能洗刷掉別人潑到他身上的罪名...」心裡頭又念著行景,行昭眼眸一黯,口裡細細碎碎地念著:「哥哥是同舅舅的親信一同走的,阿嫵一直篤信舅舅一定沒事...可哥哥是侯府郎君,喜歡看兵書是喜歡看,但是不是還有句話叫做紙上談兵嗎?趙括熟讀兵法,可也慘敗於麥丘。阿嫵甚至怕哥哥連西北都還沒到,就...就...」

景哥兒是行昭在賀家最後的牽掛。

方皇后沒有言語,對行景的擔心沖淡了喜悅,抿了抿唇,一抬眸卻見碧玉埋著頭,斂著裙快步進來,口裡說道:「...應邑長公主醒了...」再抬了抬頭,覷著方皇后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道:「她點名要喝燕窩粥,要吃胭脂鴨脯,還有白花酥...還想見太后...」

方皇后神色一凜,應邑也算是個聰明人,陣痛和顧忌淡去之後,也開始了自救。

「她要吃什麼,要喝什麼都給她呈上去,讓人去叫張院判和皇上都叫過來。」

方皇后邊語氣淡淡地說,隻字不提顧太后那一茬,邊轉身牽過行昭。笑著同她說:「走吧,咱們一道去瞧瞧應邑長公主。」

行昭歎了口氣,事兒要一樁一樁地解決。應邑這一步棋走到這裡,捨掉不走,未免太可惜了些。

展顏一笑,仰著臉重重點了點頭,似是又想起了什麼。衝著方皇后輕聲說:「欣榮長公主昨兒個在宮裡頭陪著王嬪陪了可久,平陽大長公主和萬陽大長公主也累著了,您要不要派林公公去和這幾家打個招呼,表個恩典呢...」

這是怕外面的聲音不夠大吧!

方皇后百密一疏,既然火都已經燒了起來,也乾脆再添把柴火。讓火燒得更旺。方皇后捏了捏行昭的手,笑著喚來林公公,條理清晰地吩咐道:「先去欣榮府上。她昨兒個也應了那三家,無論好與不好,她親去也好派人也好,總要去支個聲兒。再去平陽和萬陽兩位大長公主府上。一言一語都要說清楚,應邑長公主的胎保住了要說。王嬪過後說的話也要說,皇上的默認也要說。顧太后的靜默無聲也說。」

「再勞煩欣榮長公主親去,幫阿嫵瞧一瞧賀家三姐姐吧,這時候賀二夫人也在家裡頭。」

行昭想了想,叫住欲離的林公公,加上這麼一句。

方皇后詫異地低下頭看了看行昭,隨即笑了起來,直接通過賀家二爺賀現的嘴傳到賀琰的耳朵裡頭去,比讓京城裡頭沸沸揚揚再傳到賀琰那裡去,直接敏銳得多。

林公公轉身看向方皇后,方皇后詫異之後輕輕一笑,擺擺手,示意他照著去做。

方皇后不知道是該憂還是該喜,皇家的孩兒大多早慧,行昭從狼窩出來,性情大變,如今在宮裡頭也要步步驚心...

方皇后歎了口氣,輕輕握了握行昭的手,口裡呢喃一句:「...這樣也好...」復而語氣變得清明起來,提了聲量:「咱們走吧!」

應邑昨兒個是歇在正殿裡間裡頭的,碧玉走在前頭,一撩簾子,就是滿鼻子的藥味,應邑神情怏怏地躺在羅漢床上,初夏的天兒了,身上還搭了一條薄毯子,額上還箍著一個抹額,身後靠了個厚厚的絳色喜福亮紋軟墊子。

應邑一見方皇后身後還跟著個行昭,再無他人,便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皇后娘娘是怕單個兒見我?溫陽縣主又小又傻,她能幫你做什麼呀?」

行昭低眉順目地行了禮,沒搭話,她頭一次看見應邑一張臉刷白的模樣,心裡暢快得像有個小人兒在敲鑼打鼓做排場。

方皇后也不惱,笑盈盈地在雞翅木太師椅上落了座兒,帶著輕笑說道:「棒打落水狗,向來不是本宮的套路。皇上今兒個責難了馮大人,也不曉得三妹心裡頭是什麼滋味。」

「什麼滋味?我哪有什麼滋味?一個小小的御史,能讓我有什麼滋味?」應邑一時間摸不透皇后到底知不知道她與賀琰的關係,從皇后昨兒個的態度來瞧,再到今日的洋洋得意,實在不像知道真相的樣子...

方皇后輕聲一笑,見案桌上擺著的碗口大的芍葯花,有一朵已經是蔫蔫的了,乾脆撩了袖子一把將那朵花掐了下來,嘴角抿了抹笑。

「馮大人是忠臣又是能吏,縱然是出身低了點兒,你也是二嫁了,肚子裡頭又還懷著人家的種,你就是想賴也賴不掉的。」方皇后轉身將那朵花遞給蔣明英,面容十分關切地勸:「女人家盼個什麼?不就盼個丈夫孩子好嗎?與其讓皇上一直責難著馮大人,還不如尚了你,到時候成了一家人,皇上就不得不慈眉善目地對馮大人了...」

應邑聽著,本就是故作鎮定,如今心裡又開始慌了起來,一把將抹額扶上頭去,厲聲打斷方皇后的話兒:「我不是說我要見母后嗎!」

方皇后一笑,方家在經營西北,她入宮這麼多年,若是連一個鳳儀殿也守不住,一個消息也鎖不住,這個皇后她趁早莫當了。

顧太后就算是知道了應邑在鳳儀殿裡頭,可皇上昨夜不也在嗎?顧太后素來對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有十足的信心,早晨沒傳出什麼消息來,以顧太后的性子,多半會等到皇帝進後宮再行動。

「母后到底年歲也大了,好消息入她老人家的耳朵裡就行了,等皇上過來指了婚,再讓人把消息遞到慈和宮去也不算晚。」

方皇后仍舊笑意盈盈,還探過身去將抹額給應邑輕扶正了。

應邑氣結,心頭一波動,小腹便隱疼了起來,顧太后不在,她就像沒了主心骨似的,邊朝銀屏使了眼色,邊一聲冷哼,側開頭避開方皇后的手,厲聲出言:「你是媳婦兒,母后是婆母。你是皇后,母后是太后。無論論公論私,你都算作是忤逆!」

「你說誰忤逆!」

方皇后扭身朝後看,皇上面色冷峻踏步進來,一句話說得低沉。

方皇后連忙起身問禮,行昭斂首低眉屈膝。

皇帝將方皇后扶起,一雙眉蹙得緊緊的,抬了抬下頜,指著行昭:「溫陽怎麼也在這裡?」

「阿嫵聽應邑長公主有些不好,特地來瞧瞧她的...」行昭垂下眼瞼,神色怯怯的,偷偷看了看應邑又迅速轉過頭來。

小娘子欲語還休的神色讓皇帝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又想起行昭多舛的命途,皇帝歎口氣,溫聲說:「屋子裡頭藥味大,你的傷都還沒好,四處跑仔細傷好不了了,一輩子臉上都有個疤。快去花間歇著吧。」

行昭連忙拿手摀住左臉,眼珠滴溜溜地轉,臉上儘是後怕:「怪不得惠妃娘娘說阿嫵的臉好不了了,以後嫁也不嫁出去...」

皇帝見兩顆跟西域葡萄似的眼珠子轉得機靈,一直陰霾的心情好了一點,又聽行昭後語,不禁蹙了蹙眉頭。

這個惠妃,四處惹事!

方皇后看著行昭告黑狀,心頭哂笑,這個傻孩子,她下的令讓惠妃禁足,哪裡需要她來解圍!

「惠妃最近有些輕狂,她又嚷著腦仁疼,我已經讓她在自個兒宮裡頭歇幾天了。」方皇后瞥了眼臥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應邑,三言兩語解釋了,讓蔣明英帶行昭出去,口裡說著:「小娘子心好,鬧著要過來瞧三娘,我也拗不過,如今聖上過來了,總算能將這小魔星帶出去了。」

皇帝笑著擺擺手,他的兒女一向沒長在他身邊兒,如今有個活蹦亂跳的小娘子當成女兒養在身邊,哪會有不喜歡的。

蔣明英應聲牽過行昭的手出去。

應邑一嗤笑,和方福一樣,又懦又蠢,告個狀都不會。

皇帝一聽應邑的笑聲,火氣又噌噌地往上冒起來。

「你也好意思說皇后忤逆?昨夜你疼得慌,朕是你哥哥,又心疼你,便將這事兒拖到今日再說。你不僅不檢討,還敢厲聲斥責你嫂嫂?」

皇帝偏題嚴重,方皇后心裡頭歎口氣,一把攔住皇帝想要踱步過去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