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下旨

「三娘身子還弱著呢!您就不能好好說話?」方皇后帶了些嗔怪,眼神蔑了眼應邑,溫聲緩語道:「拖到今日便是極限了,一日一日地過,三娘的肚子就一點一點地大起來,昨兒個這麼些人都聽見了看見了,若不早做決斷,怕是瞞不過去的。」

皇帝面上忍著氣,終是忍不住開口:「昨兒個你和平陽都攔著不要落胎,三娘又哭求,朕就不該一時心軟,如今後患無窮!」

「哥哥!你就賞一碗落胎藥下來,妹妹一口喝下去後,你就再賞碗毒藥,一屍兩命,倒也乾淨!」應邑哭得抽抽搭搭,頭靠在羅漢床柱上,痛不欲生。

「皇上!」方皇后面露憐憫,看了眼應邑,再去拉皇帝的衣角,急急道:「三娘是一時糊塗,可馮大人也未必就不是良配!皇上,您莫早下定論,三娘孩子也懷了,也死心塌地地跟著馮大人了,撒出去的水還有收回來的?三娘,你說是吧?」

應邑將頭低低垂下,眼裡映滿了蠶絲被上繡著福字,福氣福氣,別人都說她有福氣。可她一生坎坷,哪裡得到了福氣?

手不由自主地縮了起來,慢慢攥成了一個拳,尖尖的長長的指甲刺破掌心,鑽心地疼。

她一直在避免正面承認,好像這樣就還有一線生機似的。

應邑的沉默讓皇帝的怒火愈盛。

「讓她說?她除了求朕保住這個孽子,還會什麼?金枝玉葉,養尊處優長大,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朕是皇帝都不能隨心所欲,她卻還要讓別人跟在她後面,處處幫她收拾殘局!」皇帝冷聲說,又想起昨夜裡張院判的話『長公主年歲也不算小了。若是這個孩兒不要,這輩子大約都生不了孩兒了...』,又看幼妹全無血色的一張小臉,再開了口,這次的語氣卻緩和了一些:「朕今兒個細細瞧了瞧馮安東,身長九尺,三庭五眼長得都還好,個性雖是木訥了些,但是算是個老實人。梁平恭也算是朕的心腹大臣,幾下能搭上關係。倒也划得來。」

方皇后從來沒擔心皇帝會不妥協。

應邑的頭越佝越低,方皇后也不催她,立在一旁。似是想起來什麼,開口說道:「昨兒個為二皇子相看,確定了人選,再隔個兩年也得娶進門了,三娘的婚事要不趕早要不趕晚。否則和侄兒一道嫁娶這是什麼道理?」

皇上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將眼落在應邑身上,只等她開口,心裡卻鬧不明白了,馮安東分明是她先看上的,珠胎暗結。怎麼他妥協了,應邑倒還退了回去了?

皇帝的眉頭重新蹙緊,一雙薄唇抿得緊緊的。開口便問:「你若是在擔心孩子的問題,直管放下心來。現在定親,左右都是二嫁二娶,兩三個月就嫁進去。衛國公那頭的除服,朕去幫你說道。生了孩兒就搬到宮裡頭來住,住個四五個月份。到時候孩子的生辰一瞞下來,誰還能說什麼?」

皇帝想的也算是萬全,其實說一千道一萬,皇帝倒是個念舊情又心軟的人...

否則也不會突然派人去圍了方家,更不會讓秦伯齡領著軍馬去找方祈...

方皇后心頭一歎,微不可見地甩了甩頭,走到這一步,還談什麼舊情?

應邑還是沒話,一雙手縮在被裡,方皇后能隱隱約約看見兩個拳頭,還曉得忍?還曉得不開腔?

你逼著方福的時候,怎麼沒見這樣的形容!

皇帝將什麼話都說了,應邑還是沒反應,耐心耗盡,直直甩了一句話:「要麼抓緊時間嫁進馮家,要麼一碗藥喝下去!自己選!」

應邑一聽,猛地抬頭,嚶嚶哭起來,一撲過去拽住皇帝的衣角,哭得不能自己。

「難道孩子並不是馮安東的!」方皇后驚呼一聲,忙慌轉頭看向皇帝,急急出言:「所以三娘才會一直不出聲,難不成當真應了平陽大長公主說的,孩子的父親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市井無賴,還是長公主府裡頭的小廝管事!皇上!皇家血脈怎容這等賤民玷污!」

「不是!」

應邑一聲尖利的呼聲,讓避在隔間的行昭都渾身一顫。

「不是市井無賴,不是小廝管事!」應邑更加死死地拽住皇帝的衣角,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方皇后緊緊相逼,立馬出言:「三娘!那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誰啊!」

「是賀...」應邑哭得滿臉是淚,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卻消無聲息,理智卻告訴她不能說,方皇后的手段一定要定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的,若說,孩子沒了,賀琰會受拖累,嫁進賀家就會真正變了一個美夢了!

方皇后蹲下身,眼神犀利直勾勾地與應邑對視,應邑想逃,方皇后卻緊緊追上。

「是賀?」方皇后微微瞇了眼,一臉洞察地望著應邑。

應邑邊哭邊使勁搖頭,淚眼朦朧地捂著肚子朝皇帝爬過去,終於崩潰,將臉埋在軟緞被裡,放聲大哭起來。

方皇后卻在哭聲裡聽見了幾句模模糊糊的話,她幾乎想放聲大笑起來,強抑住心頭的衝動,面上似乎是長長送了口氣,面容慈和地緩緩轉身,語氣慢慢地拖得很長,輕聲說道:「三娘說的是『是和馮大人的孩子』。三娘是懷了馮大人的孩子,皇上,您可以放心下旨了,馮大人是咱們大周的忠臣,您一道旨意下去,馮大人只有感恩戴德,叩拜接旨的。」

方皇后的聲線偏低,這番話說得還特意壓低了幾分,無端地讓人信服。

應邑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揪成一團,從高高的台上重重摔下來。

撕心裂肺地哭,想把心裡頭的憤懣與破碎惡狠狠地哭給世間來聽,年少時的執念又被撕碎了,明明方福已經死了,她已經一步一步地走近了賀琰,走近了她一生的歡欣!

只差了最後一步,只要慢慢謀劃,就觸手可及。

憑什麼!憑什麼啊!

她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卻被逼到了這個境地。

她不甘心!

應邑一手捂著胸口,一手緊緊抓著緞面,淚意朦朧中看見了方禮的臉,她在笑,她在笑!溫溫柔柔的樣子像極了方福,難道是報應?她每一點都想到了,旁人怎麼可能將方福的死聯繫到她的身上來...

皇帝蹙著眉頭看,側首輕聲問方皇后:「三娘怎麼哭得這麼撕心裂肺的模樣,叫人慎得慌...」

方皇后緩緩蹲下身子,將皇帝被應邑抓皺了的衣角一點一點地撫平,目光溫和,少了將才的咄咄逼人,轉頭看了眼哭得昏天黑地的應邑,難得地沖皇帝展顏一笑,語氣平和又帶著一些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

「三娘這是歡喜呢。」

一句話說完,應邑的哭聲頓了一頓,接著哭得更凶了,捂著肚子直叫疼。

方皇后起了身,高聲喚道:「讓張院判進來!給應邑長公主瞧病!」蔣明英應聲而去,方皇后笑著轉了頭同皇帝說道:「這件事宜早不宜遲,正好二皇子的婚事相看到也就差最後一步了。索性雙喜臨門,兩道聖旨一起發下去,咱們家既娶媳婦兒又嫁女兒,讓宮裡頭熱鬧熱鬧。」

皇帝不想聽應邑哭,束著手,只交代了一句「張院判好好醫,再想一想該怎麼束腹,不叫人瞧出來」後,便和方皇后一道往外走,口裡商量著這兩樁婚事。

「三娘的婚事就近辦,孩子不等人。老二的親事也等不得了,如今都十五了,再耽誤兩年就十七了,往前兒從想著讓他再大點成親,年紀小成親不懂事兒,相看生厭容易成怨偶,大點兒了左右也能懂事些,多一些和和美美也沒什麼不好。」

皇帝的話沒有重點,方皇后心裡知道這是在鬧心呢,柔順地只點頭稱是,又問:「是擬聖旨的時候才將消息透漏出去,還是擇近就先將消息放出去?」

「朕晚會兒就擬聖旨,早定早好!」

皇帝沉吟半晌後,一錘定音。

方皇后點點頭,快了步子跟在皇帝後頭,直說:「那立馬臣妾遣人去欽天監,算一個近點兒的吉日來,再算個明年的吉時。就都定下來也好。」

行昭避在隔間,支愣起耳朵聽得清楚。

蓮玉心裡頭像初春時節百花齊放那樣痛快,捧著果子喜氣洋洋地立在旁邊兒,行昭將眼神從書上拿開,神情溫和地說她:「得幸你沒尾巴,否則現在已經翹得老高了。」

沒有白紙黑字,鐵板釘釘,就別先將尾巴翹起來,尾巴一翹,別人也好就地兒拿刀砍下來。

這是大夫人的死帶給她的教訓。

到晌午時候,兩道聖旨接連發了下來,行昭的心才落回了地面上,乖巧地盤腿坐在炕上和方皇后一道聽林公公說話兒。

「應邑長公主的婚期定在六月初六,欽天監算的最近的好日子。」林公公興高采烈地說完這件事兒,想了想又說起下一件事兒:「指的信中侯家的長女給二皇子做正妃,安國公石家的長女是二皇子側妃,陳閣老家的也被指了婚...」

行昭聽著眉頭一皺,抬抬眼看了方皇后,方皇后也是一臉驚愕,隨即便恢復如常,示意林公公繼續說下去。

「陳閣老家的長女被指給了四皇子做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