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夫人氣勢洶洶牽著她家兒子進來,人還在大門口就開始叫嚷,嚷得沈來寶耳膜都疼了。他本想氣定神閒地坐著等人,可腿太短,只能晃晃悠悠地坐在那,更讓沈老爺覺得兒子好像太囂張了,便喝了他一聲,將他拎了下來。
沈來寶被擰了耳朵送到祝夫人面前,疼得他直揉耳朵,沈老爺剛鬆手,又被一隻戴滿玉戒指金寶珠的手給擰住,尖銳聲音刺在耳邊,「你就是那小傻子吧,你看看你把我的寶貝兒子打成什麼樣了。」
沈夫人見狀忙上前抓了祝夫人的手,賠笑,「祝夫人不要氣,小孩子鬧著玩的,我們都別當真。」
沈來寶心覺莫名,這話擺明了就是替他認錯,見沈老爺也是同樣神色,他就知道以前肯定也是這種認錯法子,所以啊,巷子裡的熊孩子才敢肆無忌憚的揍他,這祝夫人也敢來找沈家的晦氣。
說白了,就是沈來寶的爹娘覺得他是個傻子,傻子和人打架就都是傻子的錯。
所以別人找上門來,他的首要任務就是認錯。
可如今的沈來寶不同了,要他無錯認罪,沈家樂意,他也不願。
祝夫人在沈夫人的勸阻下這才鬆了手,哼聲,「對,小孩子動手是沒輕沒重的,可也不該踹這麼重啊。孩子他爹外出經商,風吹日曬的,要是知道孩子遭了這罪……」
沈老爺一頓,當即說道,「祝老爺近來在茶莊上碰見的困難我也聽說了,放心,只要有我在,定會助他過了這難關。」
沈來寶心頭咯登,看看祝夫人又看看自家爹,忽然明白過來——敢情祝夫人問責是假,想來沈老爹這討便宜才是真。
此時眾人齊齊往沈來寶看去,目光殷切者,神情迫切者,氣急敗壞者,冷眼瞧看的都有。沈來寶簡直想痛罵他們一頓,更想痛罵一頓這小胖墩,他什麼時候踹他了,什麼時候!
他慢慢走到那胖墩面前,深深鞠了個躬,「阿南哥哥對不起,我以為我打你一拳,你打我五拳很好玩,就跟你玩了。雖然最後我打你三拳,你打我三十拳,踹我三十腳,可我還是很開心,對不起。」
沈老爺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蠢!蠢死了!這種玩法竟然也答應!等等……他抬頭盯看祝夫人,再瞧瞧那站得筆直的小胖子,再看看自己鼻青臉腫的傻兒子,扯了扯嘴角,「祝夫人,這事兒好像不對吧?」
狀況急轉直下,沒想到被個傻子倒打一耙的祝夫人頓時有點慌神,這會細看起兩家孩子來,任誰看都得覺得是自家孩子打了沈來寶。
沈來寶又恭恭敬敬地朝祝夫人鞠躬,「對不起,嬸嬸,我不該打阿南哥哥三拳,以後他就算再打我三十拳,踹我三十腳,我也不會再傷害他了,我錯了,嬸嬸。」
祝夫人:「……」
小胖墩聽得一愣一愣的,見母親暗中瞪了自己幾眼,他才回過神來,急道,「我什麼時候打你三十拳踹你三十腳了,你撒謊。你臉上的傷不是我打的,是街頭的賀家,隔壁常家,我沒有!」
沈來寶就這麼安靜的看著他,一臉天真無邪。
小胖墩還要說,厚實的背卻被母親重重拍了一巴掌,打得他有點懵。祝夫人氣急敗壞道,「我讓你打弟弟,我讓你頑劣,弟弟這麼乖,你怎麼下得去手。」
小胖墩肉厚,可平時都是巷子裡的小將軍,這會被抽,大聲哭了起來。沈來寶還抓著那根醬鴨脖,仍是一臉純潔爛漫。
祝夫人痛揍了他一頓,打得他跑到門外,又被祝夫人拎回來,拎到沈老爺面前,尷尬笑道,「小孩子嘛,下手不知道輕重,沈老爺沈夫人就當他們孩子玩過了,以後我會讓他小心的,再敢欺負沈少爺,我就扒了他的皮。」她又扯了扯兒子的耳朵,「聽見沒有,以後不許欺負來寶少爺,別人欺負他,你也要護著!」
小胖墩被揍得沒了精神氣,病怏怏應了聲。
沈來寶這才開口,「沒事,以後我們還要一起玩。」
聲音奶聲奶氣,可卻如地獄魔音,小胖墩不由打了個哆嗦。
沈老爺本來心有愧疚,又想著在商會裡給祝家一點方便,但現在看來,可以省下好大一筆錢了。本該追究兒子被打的事,可看見兒子被打成這樣還傻乎乎的道謝,他就難過。
一難過,連該聲討的都忘了,大手一揮,原諒他們了。
祝夫人千恩萬謝,還押著自家兒子朝他們磕了個頭,這才離開。出了門就罵道,「下回不許再用這法子了。」
小胖墩好不莫名,「娘,以前這法子都有用的。」
祝夫人知道沈家老爺的心頭病是沈來寶,但終究是自己的兒子,所以每次自己丈夫在行商時碰見困難了,都會讓兒子和沈來寶打一架,然後再去問責,從而讓沈老爺內疚,給自家補償。
誰想今天沈來寶竟然完全變了個態度,不哇哇大哭了,還誠懇「道歉」,導致她迫不得已打了自己兒子一頓。
那傻子聰明點多好,又傻了那麼多,以後這法子就沒法用了。
可氣!
祝夫人帶著孩子氣沖沖地離開,嘴裡叫罵得難聽,連出來倒院子落葉的花家下人都聽見了,回去搖頭直笑,進門就道,「那祝夫人又帶著兒子去沈家了。」
這事兒隔壁幾家明眼的都知道,就沈老爺被兒子氣昏了頭,生意做得精明,人卻糊塗了,沒發現。
花鈴此時正抱著個木瓜往外頭走,想去找街頭的小嬋,聽見這話,便問,「來寶哥哥是不是又和別人打架了?」
下人剛才聽見孩童吵鬧,便出去看了幾眼,答道,「好像不是和別人打架,是被人打了,打得挺慘的。對了,小姐送給他的鴨脖,都被人打落了,可來寶少爺還是撿了回去,看樣子是要吃。」
花鈴一愣,抱著木瓜就往隔壁沈家跑去。
沈家剛送走祝夫人,還沒關門,花鈴如風跑了進去,還在大廳上就看見繼續上藥的沈來寶。
沈來寶果然傷得很重,左眼腫得半天高,臉上還刮了血痕。她有點不敢看,四周找了一下,才發現那根醬鴨脖放在桌上,果真沾滿了沙子。她不安地上前跟沈家人打了聲招呼,沈夫人喚她到一旁先坐,她就乖乖去了,可目光一直沒離開鴨脖。
「疼就喊一聲,知道嗎?」
沈夫人見他強忍,也不吭聲,以為兒子被打懵了,可剛才道歉分明有條有理的,雖然話傻了些。
沈來寶早就看見花鈴來了,見她直勾勾看著鴨脖,心想壞了,她要生氣了。
他不由摸了摸腰間,還好核桃還在,不過輕輕一晃,裡頭都是沙子……他再看看鴨脖,她特地帶給自己的鴨脖,也同樣沾滿了沙子。
他不懼潑婦,倒怕天真的小姑娘。
她要是哭了可怎麼辦?
不想多看一眼自家傻兒子的沈老爺已經回房去了,沈夫人也不忍多看,等大夫上完藥,就讓嬤嬤瞧著,自己也走開了。
然後沈來寶就看見花鈴走到自己面前,默默一咽,要哭了?
「來寶哥哥。」花鈴墊腳把放置在高桌上的鴨脖抓到手中,抓得滿手油腥,反手藏到背後,「這根鴨脖好像壞了,你不要吃了,下次我早點回來,早點拿給你,肯定比這個好吃,你相信我。」
瞬間明白她用意的沈來寶猛地愣神,張了張嘴竟然說不出話來。
花鈴滿臉肅色,極力要他相信這鴨脖壞了。
她越是嚴肅,沈來寶就越是驚訝。蒼天,花家上輩子是拯救銀河繫了吧,竟然教出這麼善良的女兒來。
剛被一堆熊孩子折騰過的他忽然就被花鈴暖了心,她就算是熊,那也是熊貓的熊!
「小花。」沈來寶摸摸她的腦袋,「我相信你,我不吃這個。」
花鈴登時鬆了一口氣,展顏一笑,連帶那缺的兩顆牙都被沈來寶看得清楚,可他一點也不覺得難看。
送走了花鈴,去迎風樓買鴨脖的阿五也回來了。沈來寶用油紙包了一根吃,一口咬下,醬香撲鼻,鴨脖肉質不軟不硬,煮得更好,醬得正好。
嚼得多了,下顎有點疼,沈來寶抱著剩下的鴨脖回屋,想著扳倒了巷子裡的孩子王,以後也沒人敢再隨便欺負他了,這一頓打得值當。
他忘了自己胳膊小,鴨脖又全被捆得嚴實。邊走邊想,鴨脖從胳膊裡滑了出去都不知道。等背後有人急喊,他才回頭,只見個高個的下人小跑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三根鴨脖,彎身笑道,「少爺,要不小的給您送回屋裡去吧。」
「行。」沈來寶轉身之際,餘光似看見他脖子上掛有一張三角平安符,微微一頓,轉身去看,那下人已經站直了身,脖子上只見紅繩不見平安符,被衣服擋住了。
不知為何心覺奇怪,總覺得在哪裡見到過那平安符。
他走著走著,似是靈光一閃,他轉身問道,「你叫什麼,哪個院子的?」
那人答道,「小的叫阿福,是清風小築的下人。」
「哦。」沈來寶回身,神情已變。
清風小築……可不就是二姨娘三姨娘住的院子。
那三角平安符,他的確是見過的,就在三姨娘的腰間,和香囊掛在一起。
他腦門上蹦出一個大問號,唔,寺廟同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