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再見故人

  臘月初八,天氣愈發的冷,似一早起來,就能見到鵝毛大雪。

  只是冷了幾日,不見大雪,反而有冰雨飄灑,著實讓沈來寶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望眼欲穿。

  潘家的事已經似煙霧飄散,南風小巷熱熱鬧鬧地準備過小年。趁著刮北風,東西乾得快,沈夫人也讓下人清掃了一遍大宅,不過半日沈家大宅就煥然一新,連半根蜘蛛絲都見不到了。

  沈來寶正和沈老爺坐在房中小榻上和他一起算賬目,小年要給工人發點錢,什麼人該發多少,什麼人該扣點錢警示,都是個慎重活。

  沈來寶因不入仕途,從去年起就不用再去書院,留在沈老爺身邊專心學做生意。他自己開的幾間馬場也要打理,越到年底,就越發不得空,想來也好幾天沒看見花鈴了。

  她二哥去從軍了,尹姑娘也出嫁,身邊的姐妹都陸續定親嫁人,她每日待在家中,出門也就是跟著她母親去走走,想來她定是悶得慌。

  沈家生意範圍龐大沈來寶不是沒想過,不過他爹想明年就將生意陸續交給他,沈來寶想定會更不得空陪花鈴,倒想趁著這個時候多陪陪她。

  沈夫人推門進來時,見兒子還是方才她出門時的坐姿,便道,「怎麼也不知道休息休息,老爺您也是……」

  沈老爺瞪眼道,「我也沒休息,你怎麼就不知道心疼我。」

  「以前心疼得還少麼,都被你說煩人。」沈夫人坐在小榻上將賬本挪開,下人便放了幾味果點在桌上。她一會又從袖子裡拿了封信出來,給了丈夫,「我娘家人又來信了,說讓我去把明修找回來,讓他回家過年。」

  沈來寶問道,「舅舅現在去了哪裡?」

  沈夫人搖搖頭,無奈道,「誰知道。」

  她那個哥哥,當年一根筋喜歡上了隔壁家的花家姑奶奶。那姑奶奶雲遊四海再不曾回來過,他也乾脆搬到書院去,後來被念叨得煩了,也學了那姑奶奶,丟下一切玩去了,急得爹娘兩鬢斑白。

  不孝,不孝啊,再讓她見著,非得讓人綁了他不可。

  沈老爺說道,「你們不要一見他就喊他成親成親,他約莫就願意回家了。」

  「哪裡會不念叨,家裡就他一個男丁。「沈夫人也沒折了,她又瞧了一眼丈夫,要是哥哥能有他一半花心,那估計孩子都成群了。她這才又想到件事,「安嫻年紀也不小了,再不給她找個婆家,別人就要說我了。」

  沈安嫻是沈家長女,也就是沈來寶的妹妹,今年十六。沈家閨女都是自幼在家唸書,而不是去學堂書院,甚少出門,個個性格文靜賢德,與沈夫人相似。

  沈老爺雖然喜歡姨娘們,但學著有規矩的人家那樣,嫡庶不同,院子都隔得很遠,是以沈來寶跟妹妹們極少接觸,一年也說不上幾句話。但他每次遠歸,都會帶些新奇玩意給她們,平時見了面也不會生疏,但也談不上親近。

  不知不覺中,大妹已經是到了出嫁的年紀了。

  沈老爺說道,「那就為她尋個好人家吧。」

  沈夫人又道,「老爺可有屬意的?」

  沈老爺想了想,「倒是有一個,那秦老爺家不是有個庶子叫秦來嗎,年紀相仿,也知書達理的。」

  沈來寶頓了頓,「秦來?我記得他腿腳不太好。」

  「就算腿腳不好,脾氣好,會做生意,也是可以的。而且我們兩家有生意往來,結了親家,也是好事。」

  沈來寶也知道這點,但不知道大妹有沒有見過那秦公子,又是否願意。再看爹娘,已經在商議著說下這門親事,他這才回神,這年代,兒子跟女兒始終是不同的,嫡子和庶女更是不同。他能任性做主,但他七個妹妹,只怕都要當做聯姻的工具了。

  算好了賬目,他從房中出來。還沒出院子,就見院門口有個身影在地上轉圈圈,出來一瞧,只見個面容嫻靜俏美的姑娘正低頭在旁邊轉悠。

  似乎是聽見了動靜,她抬頭看去,見了沈來寶,便道,「大哥。」

  這正是沈家長女沈安嫻,沈來寶微微點頭,「怎麼在這站著?」

  「我想去找母親,下人說你在裡頭,我就在這等了。」

  沈來寶又點了點頭,要離開時,又問道,「你跟秦家那位秦來公子見過嗎?」

  沈安嫻想了想,搖頭。沈來寶便不再問,不過平時她極少來這裡,這會去尋母親,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沈安嫻等他走了,才進裡頭。旁邊的丫鬟緊跟上去,低聲,「大少爺對姑娘您挺好的,老爺又願意聽大少爺的話,不如跟大少爺說說。」

  「大哥哪裡有閒情管我這事,而且這種事也不好麻煩大哥的。」沈安嫻一陣心煩意亂,「不要說了,好好想想怎麼跟母親說吧。」

  沈夫人不是她的生母,但大事都由她做主,自己的母親是沒有半點權力的。她並不覺得沈來寶會插手她的事,畢竟他是兄長,她是妹妹。

  冰雨昨日才停,雖然今日出了太陽,但地面的冷意還是往上直冒,並沒有因為有日光而溫暖起來。

  沈來寶走得鞋底微涼,拿著賬本去了一趟鋪子,回來時日光隱沒,撩了簾子往外瞧,許是要下雪了吧。

  他突然想,要是他第一次獨自堆雪人就比小花堆得好看,她會不會哭鼻子。

  想到花鈴,他已笑了笑。

  回到家中,他剛從馬車上下來,就聽見巷子裡有鈴鐺聲作響。他立刻從石階上望去,果真是花家馬車,可並不是花鈴平時乘坐的那輛。又並非花老爺坐的那個……他低眉微想,不由一頓。

  馬車緩緩停在花家門前,車伕從馬車上下來,搬了馬凳來。先下來一個身材修長,略顯單薄的年輕男子。他剛下來就伸手給車上的人,那車廂裡伸出一隻白淨左手,由男子牽著下來。

  男子容貌俊朗,眉宇間含著一股冷淡沉穩氣質,令人敬畏又覺可靠。旁邊的女子模樣卓絕,面色淡淡,挽著婦人髻,清冷而淡漠。

  不過剛站定,她就下意識往旁邊看去,只見一抹身影從餘光掠過,轉眼就見沈家大門緊關。

  她微微怔神,旁人聲音沉落,「進去吧。」

  等她回神進了家門,花續才也往那邊看了一眼,眼神複雜。

  差點遲了一步進家門的沈來寶沒有進取,而是站在門後。等聽見隔壁大門關上,他才往裡走,眉頭已輕輕攏起。

  花續這麼多年甚少回家的原因他不是不知道,不就是因為不願意讓秦琴和他碰面。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秦琴執著自己,但花續防範他疏離他,他也明白,因此每次他們回家,自己也是刻意迴避。

  但方才聽花續的聲音,可見秦琴還是一如往常,先往他這邊瞧了吧,才惹得花續不悅。

  成親都那麼多年了,為何還唸唸不忘,沈來寶不懂。

  如果說是小花嫁了別人,他唸唸不忘倒不奇怪,畢竟兩人有過那麼多的曾經。可他跟秦琴,當真沒有什麼交集。

  難道還是燒餅一事?

  沈來寶搖搖頭,這都成未解之謎了。

  他進了家門,沈老爺正要出去,見他回來,問道,「可是忘了什麼東西?」

  沈來寶這才想起自己是要去鋪子的人,頓了頓說道,「爹,最近不是說翰州那邊的鋪子有掌櫃失職,領著夥計罷市麼,我想去瞧瞧。」

  「不過是小事,而且我已經讓人過去了,不是什麼大事。況且這一來一回也要十天,萬一碰見哪裡塌方,你趕不上過年怎麼辦?你奶奶非得揍你爹不可。」

  沈來寶笑道,「祖母不會的,而且去翰州的路好走,十日光景不成問題。」

  沈老爺見他執意,好奇道,「你可是要去那裡做什麼?」

  沈來寶無非就是想化解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朋友妻子喜歡自己,這種事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要避諱的,雖然他並無過錯。他忽然在想,如果跟小花成親了,那秦琴就成了自己的嫂子……

  這可真是……估計花續連明州都不會回了。

  「嗯,想去辦些事。」

  沈老爺是歡喜見他熱心生意上的事的,而且兒子做事愈發讓他放心,便沒有再問,讓他準備去翰州的事,又叮囑道,「可千萬別告訴你祖母說是我同意讓你去的,得說是你自己要求的,強求的!」

  「知道了爹。」沈來寶回到房中,先給花鈴寫了一封信,告訴她他去翰州了,讓她不要掛念。他拿著信出來,尋思著找誰送去。還沒出院子,就聽見有人喊自己,回頭一瞧,方才進去的沈安嫻現在又正好出來,兩人就又撞見了。

  沈安嫻瞧了瞧他,「大哥,你剛才不是出去了麼?」

  「有事,又回來了。」沈來寶看看她,笑道,「大妹,你幫我做件事好嗎?」

  「什麼事?」

  「幫我送封信去給花鈴,但別說是我送的,你就說自己去找她玩就好。」

  他和花鈴親近沈家上下的人都知道,沈安嫻也是個碧玉年華的姑娘,一聽就明白了,抿唇笑笑,伸手道,「拿信來吧,我幫你送過去。」

  沈來寶當即把信給她,又道,「大哥欠你一個人情。」

  沈安嫻轉了轉眼,「那我得把這人情攢起來,以後求大哥幫個大忙。」

  沈來寶說道,「一家人,你要我幫忙,我肯定會幫的。」

  沈安嫻微微一笑,點點頭,忐忑的心倒有了半分安寧,雖然不知道他會不會幫忙,可有這一句話,心裡多少好受些。

  她將信放入袖子中,誰也瞧不出來,就這麼去敲了隔壁花家的大門。

  因沈家姑娘極少外出,連花家下人都沒怎麼見過,但也知道是隔壁家的千金,聽說是來找花鈴,就放她進去了。

  花續和秦琴剛回來,花家卻並不是太熱鬧。用廖氏的話來說,那就是兒子是個冰塊,兒媳也是個冰塊,兩個冰塊站在那,沒把人凍著就好了。

  她問了兒子兒媳一些話,著實無話可說,丈夫又出門去了,說了幾句就讓他們回房歇著,她也落個清靜。這會花鈴還在大堂陪母親,見沈安嫻來了,還是來尋自己的,隱約猜出是誰讓她來的,便拉著她進了自己房裡。

  沈安嫻來過這裡一回,也是給沈來寶送信的。進了她房裡,仍舊是那樣簡單而滿是書香氣,沒有過多的名貴裝飾,卻讓人覺得舒服。她禁不住多看兩眼,「鈴鈴,別家姑娘房裡都是熏香,你這裡,卻滿是書香,難怪我哥喜歡你。」

  花鈴淺淺笑道,「我愛看書,跟你哥哥歡喜我有什麼關係?」

  沈安嫻笑笑,「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有關係吧。」

  花鈴甚少和她打交道,不過偶爾淺聊,倒不會覺得疏離,也聊得愉快。

  「這個給你。」沈安嫻取了信給她,「我哥讓我拿給你的。」

  花鈴見了信就知道沈來寶肯定又要出遠門了,否則不會給她寫信。畢竟現在她在家比以前自由,有心要見還是能見到的。

  難道……又是為了躲著秦琴……

  也唯有這個可能了,才走得匆忙,要讓沈安嫻帶信來。

  門外敲門聲起,花鈴往那看去,見了門外身影,稍稍默然,示意她不要做聲,放好信就出去開門。門一開,就見秦琴站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