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碟子姑娘

  花朗說道,「後來從天而降一個姑娘,把我救了上去,還給我療傷,夜裡還殺了一隻野狼,烤熟了給我吃。第二天醒來,她就不見了……」他頓了頓,「你一定以為我是在做夢。」

  沈來寶欣慰一笑,「大概是仙女來救你了。」

  ——哪裡是什麼仙子,一聽就是盤子,畢竟仙女是不會殺狼還烤熟了吃,唯有盤子,才如此剽悍呀。

  花朗微微點頭,「也對,哪裡有姑娘會出現在那種地方的,那麼亂,會療傷,就是烤的肉有點難吃,也對,仙子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知道盤子在他身邊,沈來寶對在軍營的他倒不是太擔心了。

  花朗拍拍他的肩頭,「我沒事,就是想一個人靜靜,你回去陪鈴鈴吧。」

  「你也快回房,喝了酒不要吹冷風。」

  「好。」

  目送沈來寶回去,花朗又喝了好幾口酒。酒罈很大,看來他一開始就是打算兩個人喝,而不是打算讓他借酒澆愁。

  半壇落腹,花朗覺得自己更愁了,只因一抬眼,就看見了斜對面的潘家。

  潘家早已沒人,蜘蛛網都將門匾抹了一層又一層的白絲。

  他看著看著,又想起盤子。如果這個時候盤子在身邊,陪他一起喝酒,該多好。

  他心中一片蕭瑟,提酒起身翻進潘家高牆。盤子不能陪他喝,他可以陪盤子喝,在他門前敬酒。

  花朗走進潘家,滿眼蕭條。可潘家本就是這麼安靜的,所以現在進來,並沒有感覺有什麼不對。唯有行幾步就能看見的蜘蛛網在提醒他,這裡已經沒人住了。

  「盤子……」

  他低聲唸著,卻沒有人回應。如果是以前,盤子該跳出來嚇唬他了。他這才清醒過來,盤子不在這了,也深埋在了黃土下,還是他親手埋下的。

  地上忽然有其他人的影子,幾乎和他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人衣袂飄飛,他差點沒察覺。他猛地轉身,身後那人戴著長長紗笠,似鬼魅。

  花朗愣了愣,「你……」

  盤子眉眼一彎,「是啊,是我。」

  花朗對她當然不陌生,剛才他和沈來寶說的人,就是她!二次見她,他才相信她非神非鬼。見她要往後退,他驀地抓住她。

  滿是繭子帶著滄桑感的手握來,盤子微僵,末了聲調高揚,「非禮啊?」

  花朗看不清紗笠後的臉,隱約覺得輪廓很眼熟,而且雖然聲音並沒有聽過,起伏的聲調卻同樣耳熟,「你方便讓我看看你的臉嗎?」

  「方便啊,可是你為什麼要看?難道是醜八怪你就鬆手,是個大美人你就繼續非禮我?」

  花朗憋紅了臉,「我只是想,就算以後在街上見了,也能認出你來,而不是會對面不識。」

  盤子心弦又輕易地被他一彈,撩撥得滿心池水都漾出波紋來,她笑笑,「不用,反正我認得你。見了面,我會主動跟你打招呼的。」

  花朗想了想,點點頭,緩緩鬆開她的手。突然就見她探頭,紗笠都撩到了他的脖子和臉上,一陣好聞的香氣隨著她的動作輕撲,「而且,我是個大美人,你放心吧。」

  花朗差點嗆著。

  盤子咯咯直笑。

  為了改變她的嗓音,她吞服了藥水,說多了話,嗓子會不舒服。所以很少說話,也正因如此,連她自己都覺得她的聲音陌生。她還想要一副更嬌弱的嗓子,這才像姑娘嘛。

  聽說男人會更喜歡。

  不過花朗……就算讓一隻鴨子開口說話,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差別吧,這個呆子。

  花朗忽然說道,「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真像。」

  盤子挑眉,「怎麼個像法?」

  「有點壞。」

  「……」

  「他以前就住在這裡,不過現在不在了……」花朗神色黯淡,又加了一句,「不在人世了。」

  盤子問道,「你很記掛他?」

  「嗯。」花朗,人懂得越多,好友便會一年比一年少。

  盤子歪了歪腦袋,「不如我來替代他吧。」

  「誰也沒有辦法替代誰。」

  「我能。」

  花朗還是搖頭,看得盤子都有些惱了。她本來還不想調戲他,可這會忍不住了。平時他都在軍營,身邊都是人,好不容易現在花前月下,她總要抓住機會多說兩句話,「花朗,我看你在軍營挺努力的,兩次小仗也可以看得出來你有前途,要不然這樣……」

  花朗心頭微震,他總覺得,這神秘莫測武功又好的姑娘要說出跟盤子一樣的話來——

  「你做將軍,我給你做軍師呀。」

  那姑娘嗓音壓笑,湊近了吐氣,「我嫁給你呀。」

  「……」

  盤子眨了眨眼,「我是認真的。」

  花朗吐字,「我不認識你。」

  「現在認識了。」

  「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

  「我叫碟子。」

  「……」花朗覺得他真的醉了,他都要以為眼前人是個夢,是盤子變成了姑娘來戲弄他的夢,「我兄長下落不明,姑娘,我沒有心情說這些。」

  「哦……」盤子心覺可惜,她本來……還想今晚就把他睡了的,趁著他又醉酒,多好下手,打架的力氣都省了。

  可惜,可惜呀。

  聽她長長嘆了一口氣,花朗問道,「怎麼了?」

  盤子哀怨道,「沒什麼,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可是他非但不喜歡我,還拒絕我這個大美人嫁給他,你說他蠢不蠢?」

  花朗想了想,「你在說我。」

  「看來你還不至於蠢到無可救藥。」

  花朗認真道,「你會碰見比我更好的。」

  「呸!」盤子差點沒擰他的耳朵,沒心沒肺的,「我就是喜歡你啊,要是碰到更好的又喜歡上,那我成什麼了,那是負心人。我可不要變成那種人,所以我決定好好喜歡你,直到你答應娶我。」

  花朗無奈地笑了起來,更醉了,醉得讓他忘了愁傷,「我和一個人有約定,七年不娶。你難道要等我七年嘛?」

  盤子見他還記得七年之約,禁不住歡喜地微揚起下巴,「等啊,七年而已。那這麼說定了,我等你七年,你就娶我。」

  花朗急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盤子聲音一低,雙手捂臉,嗚咽道,「你調戲我。」

  花朗頓時更著急,仔細一想他的話好像確實有歧義,這如何得了。

  盤子見他一臉急切,心有不悅,可是他要是一聽見有姑娘願意以身相許就答應,那才是混蛋吧。她放下手,像什麼事都沒有,大方道,「我說笑的。」

  她一句話變一個語調,花朗都有些懵了。可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他這才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一個姑娘家,為什麼非要在軍營附近走來走去,而且兩次小仗你都出現了。」

  盤子輕輕一笑,「因為我喜歡你啊。」

  「……我們見過?」

  「見過,不過你不記得了。我對你一見鍾情,非你不嫁,可以了吧?」

  花朗皺了皺眉,有些想不通,可還是相信了她的話,因為他的確沒有認識過武藝這麼好的姑娘,「可是你這麼做太危險了。」

  盤子嘆道,「我知道危險,可是我要是就這麼在心裡唸著想著你回了家,那我沒兩年估計就憂鬱而死了。在你身邊我才有機會讓你喜歡我對吧?」

  ……歪理,簡直是歪理,怎麼就這麼耳熟,這歪理。花朗看著她,真想看看紗笠下的臉,他總覺得,這是盤子在夢裡逗他玩,太像了……

  盤子笑看他,又拉了拉他的衣服,「我救過你,不要你以身相許,可是你趕我走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麼能這麼忘恩負義?」

  花朗微愣,「我趕你走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為一個人好的定義是什麼?那肯定是對方也開心呀。可是我離開你我就一點都不開心了,那你說你是不是還是為我好?」

  花朗又有點懵,理智告訴他這句話絕對沒有道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反駁,這實在是太奇怪了,明明是他佔理呀。

  盤子歪頭看他,都快要忍不住笑了,實在是個想痛快喝酒的晚上。想罷,她伸手拿了他的酒來喝。

  仰起的下巴光潔豐潤,是很漂亮的下巴。花朗看著,盤子哪裡有這麼白皙的膚色。

  不對,他在亂想什麼。

  盤子嚥下酒,驀地直勾勾看他,「你偷看我。」

  花朗一凜,「對不起。」

  「為什麼說對不起,你願意多看我幾眼,說明我還是能入你眼的,要不就娶了我吧。」

  花朗搖頭,「我兄長不知去處,我卻談婚論嫁,這算什麼。」

  盤子應了一聲,默然片刻才問道,「你哥哥出事跟你有關嗎?」

  花朗沉默半晌,嗓音沉沉,「沒有。」

  「那你如今要做的,就是照顧好你爹娘和這個家,做好這些,才是最重要的。」

  花朗認真應聲,將酒拿回,尋了台階坐下,又喝了幾大口,良久無語。

  盤子的嗓子此時已經乾澀得疼痛,再說她估計就要變成啞巴了。而且喝了酒,正似火撩著她的喉嚨。

  她只能安安靜靜坐在他一旁,看他喝酒。

  一口一口,直到喝得臉通紅,醉醺醺地說了兩句話,就抓了她的胳膊當枕頭靠著。

  盤子看了半晌,確定他真的睡著了,才緩緩將紗笠撩起。

  月光下的臉是一個大紅妝容,非常豔麗耀眼,卻十分適合她白淨挺立的五官。在月色下妖嬈美豔,輕輕一笑,可懾人心魂。

  她歪著腦袋看他,越看越喜歡,越看越為今晚不能睡了他而覺得可惜。

  她低頭湊近他的臉,太黑了,跟黑炭似的,她覺得自己是在想睡一塊黑炭。

  軟舌一舔,舔在他的唇上,還有點酒味。她腦袋往下壓去,汲取他嘴裡殘留的酒香。

  立志要將他睡了的人,現在卻因為親他一口而芳心亂跳。

  她覺得自己真是太沒用了,簡直是慫包。

  要不真把他睡了。

  不過好像太不道德了。

  盤子嘆了口氣,花前月下,卻不能做不道德的事,她怎麼就如此善良。

  可惜!

  &&&&&

  花朗翌日醒來,天色還早,外面鳥鳴如喧鬧集市。吵得他頭疼,被迫睜開眼,腦袋還嗡嗡叫了一會。

  他揉揉眉心起身,忽然想起昨晚的姑娘,左右看去,房內空蕩。可他還是微微愣神,因為這個房間他認識,就是當初他在盤子家醉倒,睡了一晚的地方。

  那床柱上,還有一道淺淺劃痕。

  床和被縟很乾淨,但房間的塵土積滿,可見床有人用心清理過。

  他原本昏沉的腦袋更加疼了。

  巧合嗎?

  那姑娘,叫碟子的姑娘,還有同樣的房間,百間房屋,獨獨挑了這間客房。

  他心頭咯登,難道碟子真的是替代盤子而來?

  花朗心有不解,這種事也根本沒有辦法對別人說。如果說了,那或許別人會以為他有病。

  他俯身穿上鞋子,發現衣服半敞,低頭一看,脖子至胸腔一代竟然有很多半指長寬的紅痕,隨後他又覺得雙唇有點疼。他腦子裡頓時炸開煙花,聯想到昨晚那姑娘說喜歡他還要嫁他,立刻想到難道她、她……

  花朗急忙解了腰帶看,好像……沒什麼異常。

  或許只是酒後起的紅斑,吹冷風吹多了吧。

  花朗搖搖頭,系好衣服,這才推門出去。

  春風拂面,清晨風涼,讓人瞬間就散了宿醉。幾乎是與此同時,在庭院裡小憩覓食的鳥剎那散開,衝天飛去。

  花朗怔神,朝陽之下,昨夜沒有看清的院子此時看得很清楚。完全沒有一點人氣,雜草叢生,栽種的小樹也瘋長了,成了鳥的棲居之地。

  他緩緩收了思緒,極力忍著心頭騰起的不悅感,往後院牆壁走去,從那兒跳出去,免得被人看見。

  他還未回到家中,花家已經有人去敲沈家的門,來問人可在沈家。

  開門的是沈來寶,聽見下人問這話,還沒答,在夢中的花鈴就猛地坐了起來,有些驚慌地往門外看去,「我二哥不見了?」

  沈來寶跟下人說了一聲「沒有」,就立刻回到床邊。而花鈴已經在找她的鞋子,越是慌亂,就越找不到。

  「小花。」沈來寶看著驚慌失措的妻子,快步走到她面前,蹲身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要慌,你二哥或許只是早早出門去了。」

  花鈴茫然失神,怔怔看著他,「嗯。」

  沈來寶暗嘆一氣,抱了抱她,「你再睡一會,我去找你二哥。」

  花鈴不想他擔心,點點頭。

  等他出去了,她立刻俯身去找鞋,發現鞋子已經被擺放好,方才分明沒有。她心弦一震,來寶哥哥……

  她默然許久,收回了雙腳,又重新躺了回去,再次合上眼。哪怕睡不著,閉著眼也會舒服些的。

  沈來寶知道花朗不會在這個時候亂離家,昨晚他在門前喝酒,那之後去了哪裡?不在花家,也沒來沈家。他微頓,難道是去了潘家?

  他從大堂門前經過,想去潘家看看,忽然聽見老爹的聲音,「來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