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老爹用這兩個詞,沈來寶就知道不是生意上出了什麼急事,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相處十餘年,他立即揣摩出話裡的意思來——沈來寶,你攤上事了,趕快給老子過來!
他爹人設不崩呀。
沈來寶搖搖頭,準備過去看看。花鈴聞聲過來,因只著了寢衣,便在門口探頭,「怎麼了?」
「沒事,爹讓我過去一趟。」沈來寶笑笑,「快進去吧,晚了,想睡就睡吧,別等我。」
花鈴應了聲,見他不走,只好自己關了門,吹滅屋裡的六根蠟燭,只留下兩根,給他回屋時照明用。等蚊帳放下來,只看得見一點火光。她本來想等他回來,可是等著等著,眼皮子就打起架來,不多久就犯了困,酣睡過去。
沈來寶到了爹娘房中,下人代他敲了敲門,「老爺、夫人,少爺來了。」
「進來。」
聲音沉沉,沈來寶更加肯定他一定又是哪裡惹他爹不高興了。
果然,門一開,他就看見一張關公臉。他爹竟然搬了張椅子坐在了正門口,開門就瞧見了,氣場逼人。沈夫人站在旁邊,在沈老爺背後一個勁地朝他使眼色。
他自認最近沒有做錯事,倒也不心虛。而且從小到大他都被他爹坑過多少回了,實在是沒什麼可怕的,「爹,娘。」
「你今天去哪裡喝花酒了?」
「……」沈來寶被當頭一問,有些恍惚,片刻才想起來,這就是方才下人說瞧見他跟漂亮姑娘坐一起喝茶的謠言版吧。
「來寶啊。」沈夫人嘆道,「你若是忍不住,就找丫鬟好了,為什麼非得去外頭找。要是讓鈴鈴知道,該多難過。」
沈來寶微頓,這種性質沒有什麼不一樣,「娘,我沒有找姑娘喝酒。」
沈老爺氣道,「那下人看見的是什麼?難道不是你跟個姑娘一起對飲?」
「那位姑娘是趙伯伯家的千金。」
沈老爺低眉一想,「趙……難道是那位趙嚴趙老爺?」他這才想起來,「我的確是讓你跟那做茶葉生意的趙老爺談生意來著,他帶女兒來了?不對,可下人並沒有看見趙老爺。而且你……一身酒氣。」
沈來寶只好把剛跟花鈴的話又再更加詳細地說給爹娘聽,這會兩人臉色才好起來,連連說道,「原來是個誤會。」
「的確是個誤會,而且我也跟鈴鈴解釋過了。」
沈夫人說道,「那她為何聽了這件事之後,連粥也不喝了,雞汁也不喝了?難道不是為這事難過?」
沈來寶笑道,「娘,好像有身孕的人瞧見油膩一些的東西都沒胃口,娘當初懷我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這樣難受?」
沈夫人笑笑,「哪裡不會。」
「娘辛苦了。」
沈夫人輕嘆,「有我兒這話就夠了。」她稍稍想了想,又道,「或許鈴鈴也是這樣,平時聽下人說,餓的時候也能喝下兩碗清粥的,這次卻只喝了一點,娘還以為是你的緣故,原來是娘失誤了。明天開始就不要給她吃這些油膩的東西了,改明兒娘問問鈴鈴,想吃什麼,再讓廚子做。」
沈來寶笑道,「娘當真是很關心鈴鈴。」
「自己的兒媳,還懷著我的孫子,能不急嗎?」
沈老爺見他們母子兩人感情更加深厚般,將他冷落在一旁。本來就覺得說教錯了人很尷尬,這會被撇在一邊,板著臉道,「還不快點回去洗漱歇息,明早你還要出門辦事吧?」
沈夫人不滿道,「兒子才剛回來,這都累成什麼樣了。」
沈老爺更不悅,哼聲,「你嫁我時,我也這樣日日操勞來著。」
沈夫人笑道,「好好,你最辛苦。」
沈老爺的面色這才好些。
沈來寶也笑笑,退了出去。
在明州城內,以後要想做點壞事,可不是容易事呀。
他感慨著,直接去了洗澡房,沒有回屋去洗,免得吵醒她。等她回來,花鈴已經睡得香甜。見她貼著牆睡,怕牆冷著她。他俯身將她慢慢「撈」了出來,又往她背後墊了個枕頭,這樣一來就不會貼牆了。
夢中人面色平靜,瞧了她好一會,沈來寶才睡下。
第二天他一早醒來,花鈴仍沒醒。等他洗漱完了,許是輕微的水聲驚動了她,花鈴這才睜眼,仍是一臉睏意。
她醒來後第一件事就問道,「昨晚爹找你做什麼?聽下人語氣很是嚴重。」
「說是有下人看見我去尋歡作樂,爹娘覺得你要受委屈,所以找我過去訓話。不過已經解釋清楚,沒有受責罰。」
花鈴微頓,「來寶哥哥知道是哪個下人說的麼?」
「沒有問。」沈來寶洗漱完了,過來和她說話,見她寢衣微敞,許是有身孕,那兩抹酥白更是挺立圓潤,他忍了忍焦躁,替她攏好衣襟,說道,「我現在得出門,早飯不能陪你吃了。」
花鈴笑笑,「快去吧,忙完了早點回來。」
沈來寶點頭,拿了東西出門。花鈴也隨後起身洗漱,去和公婆一起用早飯。奇怪的是今早竟然沒見到什麼油膩的肉和湯汁,倒是吃得清淡。
沈夫人見她比平時多吃了一些,心下高興,「要不是來寶提醒,我都要忘了,有身子的人哪裡吃得下那麼多油膩的東西,是娘疏忽了。你也是,不喜歡怎麼不說呢?以後想吃什麼就讓廚子做,娘就不動手了。」
花鈴心尖微動,難怪不見那些湯汁,原來是沈來寶提過了。她心中更是溫暖,笑道,「娘做的東西鈴鈴也喜歡的,只是現在有身孕吃不了多少。等以後孩子出世,再好好品嚐娘親的手藝。」
沈夫人面色頓時寬慰,「你喜歡就好。」
婆媳兩人又說了一會話,花鈴吃飽後坐了小片刻,就去花園散步去了。沈家的庭院寬大,散步倒是舒服,而且也走不膩。唯有一點,裝飾的東西太多了些,可見富貴,但跟他們花家素雅的裝飾十分不同。
花鈴走了一遍回到房中,下人已泡好茶水,斟茶到面前也沒有喝,直接說道,「去叫阿水進來,讓伺候我們房的其他人將手上的事放放,也來房裡。」
阿水就是昨晚告訴花鈴,看見沈來寶和別的姑娘喝茶的人。
不過一會阿水就來了,進來看見花鈴面上無笑,屋裡還有不少下人。做了多年的下人,也知道這苗頭不對,因此進去就跪下了,「小姐。」
花鈴掃了她一眼,開口就道,「昨天你同我說少爺外出的事,我記得我吩咐過你,這件事不可以告訴第二個人,可結果你轉眼就跟人說了,有沒有這種事?」
阿水張了張嘴,見她目光灼灼,也知道這事瞞不過去,只能承認,「的確是說了……但只是告訴了一個人,沒有告訴別人了。」
「你告訴一個人,那個人再告訴其他人,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這沈家的人就全都知道了。」
阿水說道,「小姐……這件事我沒做錯……小的知道後立刻就告訴您了。」
「對,你跟我說這事並沒有錯,我也喜歡你的忠心。但是我明明叮囑過你,不要跟任何人說,也不要外傳,當做什麼事都沒有。可你呢……」花鈴說到這,不由嘆了一口氣,「你轉頭就跟別人說了,而且你說的那人,跟你並不是姐妹,也不是父母,只是一同做事的下人。你這樣,不過是藏不住秘密,要尋人共鳴罷了。」
阿水一聽,已經無可反駁,聽話裡的意思是要懲治她,她立刻慌了,急得兩眼通紅,「小姐,我錯了,您原諒我吧。我保證以後再也不亂嚼舌根,說胡話。您讓我往東,我就一定往東,就算那東邊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聽您的!」
花鈴輕輕搖頭,「晚了。」
阿水愣神,隨即大哭,「小姐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哭聲淒厲,引得屋內的下人豎耳,可又不敢往那看,只能用餘光打量。再看那少奶奶,雖在嘆氣,可卻好像並沒有打算原諒她,心下更明白一件事——這少奶奶看起來像是個天真小姑娘,可實則是個當家主母的范,行事果斷而迅速,是不能招惹的人。
想到這,眾人連腰骨都挺直了些,就怕做錯了事,被她發現。
花鈴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只是她有她的行事準則,如果越界,那就決不能留了。她說道,「你去賬房那領三個月的工錢,走吧。」
阿水一愣,又哭得更是大聲,連連求饒。幾個資格老的嬤嬤想勸,被花鈴察覺,眉眼輕抬,只是略微一掃,幾人就收住了步子收住了嘴,不敢求情了。
花鈴又道,「我不責罰你,但也留不得你。在我身邊伺候的人,我不求別的,只要兩點——忠心,勤快。只要你們安守本分,我就不會為難你們,也不會打罵。但如果做不到這兩點,那就留不得你們了。」
阿水聽她已經將這話說給滿屋子的人聽,知道再沒有迴旋的餘地。又想好歹有三個月的工錢,倒也沒虧待她,沒有亂棍打一頓,也是她的運氣了。再哭,指不定她煩了,又得挨板子又沒了錢,何必這樣。
她漸漸收了哭聲,伏地叩頭同她道謝、告辭,這才離開房間,去賬房那領錢去了。
花鈴默了片刻才道,「我給她三個月的工錢,不是代表以後離開沈家的人也會有這種好事,而是因為我知曉她有一對兒女要養。這三個月的錢,足夠撐到下個月她尋了新東家拿到工錢的時候。只是我想,無論如何,沈家給下人的吃喝用度不會比別家差。拿三個月的工錢,倒不如在這裡做三十年,你們自己想吧,要是覺得我這裡不好,只管去別的房,我去跟母親說。」
下人面面相覷,沒人站出來說話。
明明是個十六七歲的嬌俏人,怎麼行事這樣雷厲風行……還帶著滿滿的人情味。但仔細想想,做下人哪裡有在沈家好。
「明天上午如果沒人來我這裡說這事,那我就默認你們全都是打算對我們忠心,而且會勤快做事,少說閒話。」
屋內氣氛一陣沉默,許久才有膽大的出來說道,「都聽少爺、少奶奶的。」
一人帶頭,其他人也紛紛叩頭應聲。
花鈴要說的話也說完了,大著肚子做這些事,不得不說實在是很累人。她精神不濟,擺手讓下人退下。
葛嬤嬤過去將門關上,回來托著她的手送她回床上躺著。她走得很慢,視線落在旁人身上,頗覺感慨。她看著長大的人兒,如今,終於是長大了,能獨當一面。她本來還擔心沈家人多,她要壓不住這氣場,如今看來,是她多慮了。
想著想著,總覺欣慰又捨不得,為自己再不能站在這小小人兒面前為她遮風擋雨而捨不得。
花鈴躺下身,只覺腰骨舒服極了,還沒長長吁一口鬆緩的氣出來,就見葛嬤嬤紅了眼,忙問道,「嬤嬤你怎麼了?」
「唉,高興。」葛嬤嬤淡淡笑道,「看見我家小姐沒被人欺負,嬤嬤高興。」
花鈴不解,笑道,「喜極而泣呀?這還是小事,嬤嬤就紅了眼。等以後我辦了大事,嬤嬤就要水漫荷塘了。」
葛嬤嬤笑笑,擦了擦淚說道,「小姐要辦什麼大事?」
「跟來寶哥哥一起打理生意呀,比起官場來,我還是更喜歡做買賣的。」
葛嬤嬤被她逗得都哭不出來了,「姑爺哪裡肯,萬一您將他的風頭壓了怎麼辦?」
「才不會。」花鈴撇嘴,有些不滿,「來寶哥哥比我聰明多了,沒有壓風頭,只有肩並肩。」
葛嬤嬤已經完全哭不了,反而笑得不能停下,「好好好,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是嬤嬤的錯,不該看輕姑爺。姑爺是小姐的心頭肉,天下無雙,說不得。」
花鈴這才展顏,「嗯!」
她的來寶哥哥,是天下最厲害的人,誰也比不上,皇帝也不行。
——當然,最後那句話,只能一直擺在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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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秋,花家又收到?兒來信,說中秋將回。收到信的花平生頗覺奇怪,說了不回,現在又說回,許是兒子身在軍營,略覺不安。倒是廖氏聽見兒子要回來,乾脆也不去長子那了,?兒少歸,他們又不能去軍營探望,長子那倒是想去就去。
花鈴知道二哥要回來,也甚是歡喜,夜裡跟沈來寶附耳低聲,「盤子肯定也會跟著回來,也不知道現在她跟我二哥說明白了沒有。」
「我想肯定沒有。」
「為什麼?」
「如果說了,你二哥定會將我們罵個狗血淋頭,說我們瞞著他。」
花鈴立刻覺得心虛,「也對哦……」她枕在他的胳膊上,因圓滾滾的肚子問題,不能貼近他,整個人在床上就躺成了斜線,「那我娘該著急了。」
沈來寶偏頭,「著急?」
「是呀,以盤子的性格,如果二哥不娶她,她肯定不會讓二哥娶別人。但是如果真要娶她,也真得等我二哥變成權傾朝野的大將軍才行,可是那得多少年?我二哥的年紀也不小了,大哥的婚事是娘親的心頭刺,二哥又……」
說著她就嘆氣了,身為女兒更覺母親懷胎十月有多不容易,也就更因兩個哥哥的事心疼母親。沈來寶偏身抱著她,說道,「別想太多,這種事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有空多陪陪。對了,中秋約了一起去吃蟹吧。」
「嗯。」花鈴挪了挪位置,察覺到他又往外動了動,她說道,「早上娘跟我提了,要我們分房睡。」
「這麼早?」沈來寶當真覺得家裡很緊要這孩子,他睡覺也算是老實的,根本不會踢著她。而且他也知道她根本不想分,否則也不會還往他身上貼近。更何況一分房,他就是去隔壁房,讓他一個人睡在這麼大的房間裡麼?
「我婉拒了,說夜裡一個人睡不舒服。」花鈴笑道,「等七八個月的時候再說吧。」
沈來寶應了聲,也想多陪陪她,本來他白天都不常在家,只有晚上盡力早點回來,陪她去走走,時間就所剩不多了。說話最多的,就是在床上,沒有成群的下人跟著。
想著,他又往外挪了挪,花鈴笑笑,「來寶哥哥,要不明天你找工匠,做個更大的床吧。而且以後孩子出世,睡在我們兩人中間,也才夠大。」
「這也好。」沈來寶也不想留她孤零零在這睡,他又道,「還有,等你肚子大到沒辦法翻身的時候,我還能幫你翻身。」
「……」花鈴頓覺自己像個大胖子,要人幫忙轉身。她哼聲,「不理你了!」
沈來寶莫名,他又哪裡說錯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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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一天,花朗才回來。早就被廖氏派去望風的下人每日都守在城門口,這會在前頭迎著馬車回來,跑進去稟告花平生和廖氏。
廖氏笑道,「回來就好,快讓少爺進來,說我們都在這等他。」
下人神色遲疑,低聲,「少爺自己下不來,得喊兩個護院。」
花平生一愣,「受傷了?傷了哪裡?」
廖氏也大驚失色,起身就和他一起往外面小跑出去。剛出大門,就見兒子正由車伕隨從扶著,從馬車上下來。
花朗面上氣色全無,雖然能走,可從動作來看,好似腰背受了很重的傷,連走都走得不利索了。
廖氏鼻子一酸,真想把他揍一頓,怎麼就這麼不讓人省心?
「朗兒。」
花朗見了爹娘,笑得歡喜,「爹,娘。」